第一百三十四章 鋼刀有靈

我猛然間發現,一直以來,那親訓營的覆滅,讓我覺得自己再也不會把這官家放在眼裡,看那陸桐也似看個平常人一般,可真正要將這個「殺」字和那帝王放到一起,這時才方覺,原來那「帝王」在我心中,也似那「仙人」同等份量!
「大勇,文娘,是你們么?」我不懼反喜,開口問道。
「大勇啊,哥哥這次來沒帶著好酒,委屈了兄弟,來日哥哥有了機會,一定帶些撩到仙來找你,哥哥不能再耽擱了,你嫂子他們還等著哥哥去救,哥哥只能先走一步了,日後你若是想哥哥了,只管來找我,哥哥見過那些陰魂,也沒什麼大不了的,若是你和文娘一時半會投不了胎,那陰間又有人欺負你們,哥哥來替你們出頭。」
「哥哥可是忘記了自己當年說過的話?」
可當我再次去看那文娘和大勇死前的面容,這憤恨又在片刻之間消失的無影無蹤。
匆匆來到後院,一眼便望見那石階上用生鐵壓著的昌余銀票和通商符文,我心中猛地一抖,想起昨夜他二人的爭吵,一種不詳的預感立時便涌了上來。
「為何我一定要打制那刀,若隨便買上一把,如何會生出這樣的事情?」
那是怎樣的一種坦然,那樣平靜,那樣安詳,若非是身下大片的血液已呈現出暗褐色,乍一看到,直讓人覺得他二人並非是躺在血泊之中,而是躺在自己山間的草地上,正愜意的曬著太陽。
「大勇,你可知那二人對我有恩,你執意要我斬殺m.hetubook.com.com他二人,豈非陷我于不義?」
可真當自己想到這陸桐,再想到那個「殺」字,身上便泛起一陣寒意。
將寶刀插回刀鞘,我重新點燃燭火,可就在這燭火點燃之時,腦海中卻是又泛起了另一個問題。
一陣從心中翻騰而起的懊悔,讓我想要撕破自己的胸膛,那喉間似是有什麼東西堵住,又甜又腥,讓人直欲作嘔。
「此事恕我不能明言,你我之間賭的便是個信字,我信你便讓你走,你若信我,便不要問。」
回想方才在院門外見到的銀票,再看看那陸大勇和文娘面上的表情、搭在鋼刀上的錦帕,我忽然反應了過來,當下便明白了這裏究竟發生了什麼。整個人不由自主便跪倒在那二人的屍體面前。
望著那兩團跪在我面前的霧狀身影,我開口言道:「大勇,文娘,哥哥我是修道之人,今日方覺自己道境雖已出堪破,卻依舊看不清這生死,但哥哥我答應你們,若是哥哥想明白了,該殺,哥哥一定去殺,可若是不該殺,那你我兄弟之中必是有一人錯了,這天道使然,自有因果,哥哥我總會給你個交待。還是當年那話,你我之間賭得便是一個『信』字,我信兄弟你,這事哥哥我便應下了,你若信哥哥我,便將此事交託,來日不論哥哥如何做,莫要再問結果!」
「莫非這祭拜初出爐的兵刃,也需花上一夜的光景?」
「你為何苦苦相逼,將這仇恨看得如此之重,你可m•hetubook•com.com知那趙卓凡當日亦是被人脅迫,生不如死。那張滿平亦有家人,其人為朝廷辦事,只遵章程,便真的是害到你家人,也未必是他本意,如何一定要取他性命?」
在一眾鄉親的幫助下,我收攬了二人的屍體,又用昌余的銀票買來了上好的棺木,只是因其二人是自盡身亡,入不得鎮上的墳地,我只得再次花了銀錢,將其二人葬在了一處依山傍水的丘陵之上。
對著自己疼痛的胸口一陣敲打,那嘶嚎之聲終於驚動了附近的鄰里,亦驚動了一些訓更返回的昌余軍士。可是那些軍士進門之時尚罵罵咧咧,一見到我身上已漿洗乾淨的道袍,轉眼便又沒了蹤影,只將一群看熱鬧的百姓留下,指手畫腳的擠在了院中。
既是殺了那許多人,篤定已違別了道義,為何自己的道境便沒有一絲消退的跡象?捫心自問,若依著我方才之言,那些人或是為了求生,或是從了軍令,倒有哪一個真正該死?可若是追索這牽絆,想的久了,這世間可有不該死之人?
香煙四散,燭火晃動,那陸大勇夫婦彷彿是從墳冢中走了出來,坐到了我的身邊。
忍著心頭的陣陣抽痛,我上前驗看二人傷口,那奪去二人性命的乃是一柄短刃,而那短刃,此刻正插在文娘的心口之上。
「為何我當日便不能答應他們夫婦的要求?那趙卓凡、張滿平,我若實在下不了手,大可事後找個理由推脫,若當下先答應下來。如何會出這樣https://m•hetubook.com.com的事情?」
「大勇啊,哥哥沒忘,咱們先不談這個好不好?你讓哥哥我再好好想想。哥哥我還從未請你喝過酒,今日哥哥請你!這可是鎮上最好的酒,只可惜不是撩到仙。你還記得你我在雍王府時,那個探春園的老孫頭嗎?哥哥給你說……」
「為何我便那麼傻,不去聽他夫婦在吵些什麼?怎得偏偏這一次,自己沒有去傾聽!」
你為何便不能再次明言,或許你口氣再堅決一些,我便真的會答應。為何你一定要走上這條絕路?那文娘和你的家仇有何牽連?你便如此自私,一定要帶著她走!
二人臨死之時,雙手仍緊緊握在一起,那文娘的頭向一側偏著,似是想要去依靠陸大勇的肩膀。見到此種情景,我再也忍不住淚水,失聲痛哭。
我有些困惑,但還是抽出勿悔,遞了過去,不想那兩團霧狀身影,竟是化作一股青煙,融入到了那勿悔寶刀之中。
眼前的兩團霧狀身影忽然似跪了下來,而我也多少有些泛起了火氣。
一腳踢開後院的院門,眼前的一幕當下便將我驚得目瞪口呆,那陸大勇夫婦,雙雙倒在血泊之中,只看那慘白的面色,應已死去多時。
模模糊糊的,似有兩團霧狀身影攔到了自己面前。
不知是為何,直到此時,我才覺得有很多話尚未對大勇言講,很多該為他夫婦去做的事,尚未來得及去做。茫然之下,我沒有離開,而是等待幫忙的鄉親散去,這才獨自一人返回了鎮上,買了些酒hetubook.com.com食,重新坐到了那兩座孤墳的邊上。
那兩個模糊的影像卻是一動不動,可那感覺卻是讓你覺得,他們在等待著什麼?
那兩團身影似是對望一眼,點了點頭,可依舊不肯讓開,只是其中一團似分成旁支,便如人手,指著我腰間的勿悔寶刀。
可說到此處,我卻是想起這一路死在自己槍下的亡魂,那話兒當下便有些磕絆。
將手中的銀票和通商符文拋入火盆,我開口對著那燭火言道:「文娘,哥哥再燒些銀錢給你,我這兄弟便是這樣,太重情義。你要管著他些,莫要再什麼事都由著他的心性。到了那邊,若是也分個地方,你又不想再回涉川,便拿上這些銀兩到昌余那邊住上兩天,若是過不慣,哥哥燒給你的銀票中,亦有咱涉川的官票,你什麼時候想回來了,一樣方便。」
「大勇,你這是還信不過哥哥我么?也罷,既是如此,你便先待在此處,待我解決了自己的事情,再想明白了那個問題,就帶著你和文娘,去見見你趙家的仇人。」
「為何這大勇的錦帕上沒有陸桐的名字?論理,此人才是趙家被滅門的始作俑者。這陸大勇、趙大勇才對,這趙大勇連死都不怕,為何便不針對此人,難道因其是我涉川的國主?世人眼中的帝王。可是若殺了此人,豈非一切恩怨都可了結?那些冤死的亡魂都能得個公道?」
我看著那搖曳的燭火,眼中再次湧出淚水。
獃獃望著那躺在血泊中的陸大勇和文娘,我的心頭便如被鋼刀剜攪,那痛楚https://m•hetubook•com•com竟似比見到流離受傷之時來得還要的劇烈。
看著那融入了陸大勇和文娘亡魂的勿悔寶刀,我心中一陣慨嘆。
許是惦記著早些啟程,聽得第一聲雞鳴,我便早早叩響了那陸大勇夫婦的房門,可敲了許久,仍未見有任何動靜。我見那房門沒有從裏面拴住,猶豫了片刻,終於還是喊著陸大勇的名字,推開了門。那房內無人,榻上的被褥也沒有動過的跡象。這倒是讓我多少生出了些詫異。
而此時,我那初始的懊悔,已漸漸轉變為一種憤恨,即恨自己的遲鈍,也恨那陸大勇的絕決。
就這樣喝著聊著,周圍漸漸暗了下來。那墳前的蠟燭已不知換了多少根,可我依舊找不到那個問題的答案。
「大勇啊,哥哥知錯了,哥哥不是不想幫你,只是你想讓哥哥幫你殺的那伙人中,有兩個,哥哥我實在是下不去手。哥哥答應你,旁的人,哥哥定然為你除去,只是那兩人,咱們哥倆能不能打個商量?」
將那墳前的物件整理好,我跪下又拜了幾拜,這才準備離去,可方拾起那金色長槍,那墳前的燭火竟是被一陣風吹滅。
一個似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這大概便是一個普通百姓,自小便被培養的所謂忠君之心吧!那敬畏看似無影無形,一日一日在消減,可真當你要直面時,卻未必真敢拔出刀來。我開始有些佩服我朝開國武帝陸大堅,何以其人便能生出如此膽量?當日對著崇光帝舉弓之時,他便沒有敬畏之心么?他如何能有這大的勇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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