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二十七章

主裁判立刻就找到了證據。
高勁松垂著眼捧著茶杯唏溜唏溜地喝水,良久才說道:「黑也得贏啊。輸不起,平局我都覺得不牢靠。」
伊普森守門員重點防守的也正是位置,他立刻躍起伸直手臂……
魏鴻林再沒了聲氣。是啊,這個時候只能想著贏球了,只有贏了這場比賽,高勁松他們才能把命運把握在自己手裡——至於他自己,他明年會回武漢雅楓去踢甲A聯賽,憑他現在的狀態和過去的人緣,他還有很大的機會踢上主力……
新時代和長沙沁園那場精彩的比賽還上了中央電視台周中播出的足球節目,在電視里,兩個節目主持人對張遲那粒技驚四座的倒勾射門給予了高度評價,而上演了帽子戲法的沁園十七號更是讓他們好一通誇獎,甚至還播放了他在前面幾場比賽里的出彩片段。不用問,這些片段連同新時代與沁園的比賽,都是他們從長沙的同行那裡找來的,因為國家隊要迎戰來訪的阿根廷河床隊,甲A聯賽暫停一輪,沒有材料做節目的中央電視台編輯也只能到處找米下鍋。好在這「米」還算不錯,勉強撐足了節目的時間。
主裁判沒看見高勁松一次次倒在草稞里,但是新時代絕大多數的犯規他都看見了,比賽進行到現在,他所出示的兩張黃牌全給了新時代,而雙方的犯規次數是十一比三。
「聽說有俱樂部在和你聯繫了?」
第三十八分鐘,高勁松再次在中路禁區前得球,右腳一扣左腳一抹,立刻甩開了伊普森的中衛,兩步之後右腳從球上劃過卻用外側把皮球一蹭,人也跟著向右一閃,迎面撲來阻攔的對手就忙不迭地改變方向,可他只來得及把高勁松鏟倒在地——高勁松倒地之前已經完成了射門,他的半轉身射門不僅勢大力沉,射門的時機更是突然,伊普森的守門員連個防守動作都沒做出來……
高勁松的位置再一次被提前,又充當起前腰和影子前鋒的雙重角色。他知道這一回他肩頭的擔子有多重,他不僅要組織好球隊的攻防,還得隨時回去支援魏鴻林,更重要的是他還要抓住機會為球隊破門得分——張遲和馬成不在場上,他就是球隊里破門次數最多的隊員了。臨上場時,鄭昌盛幾乎和所有人都說了一句「好好踢、加油」之類的話,到他這裏時卻什麼都沒說,只是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魏鴻林不吭氣了。過了半晌,他才問:「你覺得,咱們最後一場能贏嗎?估計到時裁判可黑著哩,指不定進了的球也要給吹出來。」
伊普森的隊員還有他們的教練都忽視了這個明顯的信號,但是新時代的隊員卻都意識到高勁松跨過中線意味著什麼——新時代的前鋒中場還有後衛三條線一齊前傾;
現在的情勢非常複雜,四支進去總決賽的球隊就象一團亂麻緊緊地糾纏在一起,誰都沒能撈到足夠晉級的積分,誰都沒有喪失晉級甲B的希望,即使一勝一平積四分的長沙沁園,依然有可能功虧一簣:要是他們不敵青島雙喜而新時代又勝了成都伊普森的話,那麼,兩輪比賽僅積兩分的雙喜和新時代就會擠掉長沙人,昂首直升甲B;而只有一個積分的成都伊普森要是在最後一輪里拼掉新時代,那麼只要青島雙喜沒能贏過長沙沁園,成都人也會歡天喜地地去慶祝他們的晉級。至於新時代,只要最後一場比賽不輸,哪怕只是個難堪的平局,一樣有晉級的指望——只要長沙沁園幹掉青島雙喜就成。即便長沙沁園和青島雙喜踢成平局,新時代依舊有可能笑到最後,前提是青島雙喜的進球只能是一個——就算青島雙喜進了兩個球,按照規則,兩支積分相同凈勝球相等進球數一樣的球隊還得再踢一場附加賽來爭奪最後一個名額。真要是走到那個時候,鄭昌盛也不畏懼,到那時他的球隊幾乎是完整的陣容了,對抗青島雙喜,他和他的球隊都有心理上的優勢……
也在一旁的孫峻山疑惑地問道:「什麼意思?」
「就是你!你就是場上隊長!」鄭昌盛說道,就象這本是一樁理所當然的事情一般。沒人對這事有異議,責任感榮譽感自身能力以及穩定的發揮還有人緣,高勁松一樣都不缺,而且,他在球場上還有足夠的威嚴,在比賽里因為犯錯被他呵斥的人里不僅有魏鴻林這樣的絕對主力,還有張遲馬成這樣的球隊大佬——這小子的確是塊做隊長的料。孫峻山甚至還讚許地瞥了坐在角落裡的關銘山一眼,他實在想不到看著五大三粗的關銘山竟然還有這樣的縝密心思,都被罰下場了,也能在那麼短的時間里想透徹這麼複雜的問題。
高勁松拿著袖標又把求助的目光轉向別的隊友。他們都默默地注視著他,沒一個人願意上來接過象徵著榮譽同時更象徵著責任的紅色布條。
「你做得很好,很好……」鄭昌和*圖*書盛說道。他說不下去了。他趕緊回過頭,希望讓殘酷的比賽來沖淡那股突然之間涌到自己胸膛里的辛酸。他沒有成功,淚花還是泛起在他的眼底。
就在他們這場比賽結束之後一分鐘,在另外一個場地上,青島雙喜很「意外」地獲得了一個點球,並且憑藉著這粒點球,很「僥倖」地贏下了此前從來沒在正式比賽里輸過的長沙沁園。
這個隱蔽的小動作沒有逃過主裁判的法眼,他立刻鳴哨示意比賽暫停,跑過來嚴厲地警告了高勁松。
剛剛爬起來的高勁松轉眼就又教兩個對手放倒在草叢裡。
「下去休息吧。」鄭昌盛拍著他的肩頭。
沒有信心又處在絕望中的人往往會選擇放棄自己努力的目標,新時代的大多數球員也是這樣,他們的奔跑不再積極,防守也不再嚴密,進攻時……哎,哪裡還談得上進攻,已經踢進球門的球都能不算,進攻還有什麼用?
自打下半時比賽開始就一直站在場地邊的鄭昌盛,大口大口地呵著氣,兩條腿不聽使喚地抖擻著,兩行渾濁的眼淚從他緊緊閉著的兩眼裡慢慢地浸出來,爬過他那兩個浮腫的眼泡,爬過他那張透著紅潤的老黑臉,一直爬到他滿是灰白鬍子茬的下巴頦,然後滴落到地上……
已經進了的球竟然被昧了良心的主裁判給吹出來,這沉重的打擊讓新時代隊員感到一種無助的絕望,他們對這場比賽的種種希望以及對今後道路的種種設想,全部被這無情的哨音給剝奪了。更可怕的是,通過兩個多月十場比賽一點一點樹立起來的信心也在這一瞬間崩塌了,他們又一次懷疑起自己。但是這與聯賽剛剛開始時懷疑不同,那時他們是懷疑自己的實力,這一次是懷疑自己的命運——實力是可以彌補的,只要有耐心肯努力就行,可憑什麼去和命運抗爭呢?
手機還捂在耳朵上,總經理孫峻山就已經大聲地宣布了這條消息。餐廳立刻鼓盪起好一陣歡呼,不少人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甚至把餐桌拍得噼噼啪啪直響。這一陣騷亂不僅讓餐廳里的服務員感到驚奇,連伙房裡的廚子都扒著門探頭探腦地朝餐廳里張望,還招惹來了賓館的一位經理和兩個保安——他們都以為這裏出了什麼亂子。
再也掩不住自己怒火的關銘山立刻要撲向了主裁判,旁邊的高勁松和魏鴻林馬上一左一右地架住了他。和裁判動粗吃虧的永遠是自己,就算關銘山打了他,那又能怎麼樣,除了換來更嚴重的處罰,一點好處都沒有——處心積慮的主裁判怎麼可能更改自己的決定呢?
犯規在先!主裁判的手堅定地指向一臉茫然的謝廖沙,這個新時代的前鋒被人侵犯了,所以進球不算!主裁判煞有介事地把那個抓扯謝廖沙的成都伊普森隊員叫到面前來,大聲地警告了一番,並且向他出示了一張黃牌。
皮球倏然揚起,從五人人牆的頭上飛過,帶著劇烈的旋轉劃出一道不大的弧線,直奔成都伊普森球門的左上角;
高勁松坐不住了,他舉起了袖標,吃吃艾艾地說道:「這個……它……我……」他不知道該怎麼樣去表達自己的意思,他該把這東西交給誰啊?
孫峻山四下里張望打量了一回,回頭說道:「肯定不止三千人……」
關銘山扒拉開魏鴻林,嘟囔了一句:「放開我,我又不是去揍他!我還怕髒了自己的手哩!」他大聲喊著高勁松,讓他趕過來,就從胳膊上拽下隊長的袖標遞了過去。他重新朝場地外走去。
「攔住他!攔住他!」他一面跟隨著面前對手的跑動路線而不停移動,一面大聲招呼隊友上去阻截;
高勁松在一次爭搶中和沁園的中鋒撞到一起,眉骨上豁開了一條血口子,眼下正躺在球門后的草叢裡接受隊醫的處理。雖然看上去他的眼角和鼻樑以及半邊臉頰上都還殘留著一些淡淡的血跡,看上去情況很糟糕,但是這實際上只是很輕的皮外傷,不會影響他參加下一場比賽。
臉色鐵青的孫峻山推門走了進來:「長沙沁園和青島雙喜還是零比零!」
這話讓三個人一起笑起來。
他出神了好一會兒,直到戴振國走來告訴他另外一場比賽的結果:「青島雙喜和成都伊普森也打成了平局……」
孫峻山坐在椅子上抹著眼淚。守門員教練哆嗦得連煙捲都拿不穩。戴振國得用一隻手把持著才能教另外一隻手摁燃打火機,可就是這樣,他也沒能把自己嘴裏叼著的煙捲點燃。
新時代替補席上的人嘩地全都沖了出來,但是他們的歡呼被主裁判刺耳的哨音掐斷了。
主裁判的哨子又一次鳴響!
孫峻山打發掉賓館的經理和保安,又打了兩個電話,再回到餐廳里,清了清嗓子大聲地宣布:「再告訴大家一個好消息,經俱樂部董事會研究決定,最後一場比賽的勝場獎金提高到兩百萬hetubook.com.com!每個進球獎勵五十萬!」
「難說。這是足球節目,總不能弄得和『動物世界』一樣。」高勁鬆起身去給自己倒水,順便拎了水瓶過來給魏鴻林的杯子里也續上。看了節目他也有些不舒服,他進球那回明明是張遲跑得煞不住腳,讓電視一放,搞得就象是張遲刻意漏球給他一樣——功勞的一大半都記到了張遲頭上。
再回到賽場上,驟然當上一隊之長的高勁松卻有些躡手躡腳,他一時沒法適應自己的新角色,指揮隊友還有和隊友說話都有點不自然。好在已經有了一個進球的成都伊普森下半場開始時也沒急於進攻,好歹算是給他時間來熟悉自己的新身份。
鄭昌盛痛苦地用雙手捂住了自己的臉。
「去!盯住你的人!盯死他!你他娘地盯死他!」對手開角球時,在禁區里嚷嚷得最厲害的人就是他。
事實上關銘山也是這場比賽里表現最搶眼的新時代隊員,三十多分鐘時間里,他已經化解了對手一次單刀球的機會,有兩次成功的搶截,第十九分鐘甚至他用腳在球門線上把對手的射門勾了出來。這還不是全部,依靠豐富的比賽經驗,他和那個朝鮮外援幾乎讓對手的高大中鋒無所作為,成都伊普森七次成功的下底傳中,對手一次也沒能搶到第一落點。
黃牌。主裁判給關銘山這個處罰時有些猶豫,畢竟關銘山和對手幾乎沒有身體接觸,即便他再敢亂判罰,可也得為自己的判罰找點事實作依據啊,即使這依據再牽強,那也是事實是依據呀。
但是這樣下去總不是個辦法。就在成都伊普森尋找機會撈便宜的同時,高勁松也在想辦法從對手那裡撈點便宜。事實上,他也一直沒有放棄這種嘗試。
關銘山瞪著主裁判,連一句爭辯都沒替自己說,只是抹了一把臉,一腳就把皮球踹出邊線,並且啐了口唾沫。
要不是戴振國和守門員教練攔得快,憤怒到極點的孫峻山幾乎要衝進球場里去教訓那個昧了良心的主裁判。鄭昌盛黑著臉找到第四裁判官,惱怒地責問他,這次犯規到底算怎麼回事?並且連嘲帶諷地問,組委會從哪裡找來這麼一個瞎子執法這場比賽,看過他的身份證和裁判資格證沒有。
「我有兩個好朋友在廣東一家甲B俱樂部里踢球,也能在俱樂部里說上話,要是……我可以讓他們幫你說項。」
比賽結束了,失望和失落一同爬滿了佇立在場地邊的鄭昌盛那張黝黑的老臉上。兩次領先,兩次都沒能守住勝利的果實,球隊付出五張黃牌一張牌紅牌的代價,還有兩名主力隊員受傷,正躺在場地邊接受隊醫的緊急治療,這一切卻僅僅換來了一場平局,他到底做錯了什麼?為什麼他的球隊就充滿了如斯多的坎坷?為什麼他就不能輕輕鬆愜意地享受一場勝利帶來的喜悅和滿足?
鄭昌盛把手裡的半截煙捲掐滅,隨手扔到場地遍的泥土跑道上,說道:「管他來了多少人看比賽,反正他們就能上十一個隊員。十一個對十一個,誰輸誰贏全憑真功夫!」
他試著活動了一下腳踝,翻身坐了起來,把已經撕開一條大口子的球襪使勁朝上扯了扯。他不禁有些慶幸,要不是護腿板擋著,就憑剛才這一下,他非得去醫院陪陳明燦不可。然後他雙手撐著地慢慢地直起身子,嘗試著用右腿使力跑了兩步,還行,估計還能扛幾下狠的。那個專一盯防的中衛大概是想過來幫他一把,但是看見新時代又一次由守轉攻,立刻就停了腳步,並且大聲地指揮著自己的隊友站好位置。
新時代的替補席上只有一聲長嘆,而且是一聲被淹沒在喧囂熱鬧中的長嘆。
可這次握手並沒有增進倆人之間的友誼,第三十六分鐘,兩人在禁區前爭奪一個傳中球,被倚在身後的中衛伸出腳來捅球,全都捅在高勁松的右腳踝上;而高勁松向後支棱的手肘也狠狠地頂在對手的隔膜上。
主裁判二話沒說就掏出了紅牌……
他沉思著推開幾乎沒有動過的餐盤,習慣性地掏出了煙和打火機。
高勁松笑了,說:「要是明年真沒飯吃,我肯定要找你幫忙。」
他大腿上掛著的唾沫就是證據!
在下榻的賓館餐廳里吃晚飯的時候,檢查結果終於出來了——魏鴻林的膝蓋沒事!
高勁松迷茫地拿著隊長袖標,那塊紅色的絨布握在手裡,就象握著一塊燙手的山芋一樣。關銘山怎麼把它給了自己?論資格論名氣都輪不到他來當這個隊長啊。他不知所措地把它遞給魏鴻林。魏鴻林凝視著袖標,緩緩地搖了搖頭。他當然明白為什麼關銘山把這份權利和榮譽給了高勁松,卻沒有給他——他的心不在這裏,他的心在武漢,他的心也不在新時代,而是在武漢雅楓,關銘山怎麼可能把隊長袖標交給一個心都不隨著新時代一起跳動的人呢?
鄭昌盛笑www.hetubook.com.com著給總經理解釋:「欺負咱們是北方球隊,不習慣水戰,再說場地濕滑,也不利於咱們打出流暢的地面配合。」他轉過身來望望坐得滿滿盈盈的主席台還有主席台兩側看台上黑壓壓一片的觀眾,又笑著說,「成都伊普森手筆不小啊。」主席台對面的幾塊看台上也坐滿了觀眾,不僅有幾面和伊普森隊服一般顏色的旗幟在搖晃,看台前還掛了好幾幅預祝成都伊普森晉級的標語,更有一支穿戴得整整齊齊的樂隊,喇叭小號銅鑼大鼓地隨著樂隊指揮的標杆演奏著人們耳熟能詳的歌曲。
點球!主裁判手指的方向非常堅決。
哭的人不僅僅是他,好幾個替補隊員摟抱成一團,就在場地邊哭泣起來。
「他們沒站夠距離!」罰直接自由球之前高勁松反覆朝主裁判示意,伊普森的人牆距離皮球的距離絕對不符合規定,絕對沒有九點一五米,但是回答他的是主裁判冷冰冰的目光。主裁判還抬起手腕看了看表,依然一句話也沒說。
即使他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還是沒能觸摸到皮球……
關銘山苦澀地笑了笑。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但是他又閉上了嘴。他順手抹了一把臉,把滿頭滿臉的汗水和著自己的淚水一道抹去。
高勁松盯著那個聲色俱厲的那個主裁判,也沒聲辯,只是用手朝自己的球襪指了指。看見那條口子沒?看見他們怎麼對我的沒有?
皮球撞在門柱和門梁交界處的那聲悶響就象砸在所有人的心頭,瞬間沉寂的體育場里霍然便響起一片激烈的鼓噪歡呼聲,慶幸伊普森逃出劫難的鼓點幾乎擂成了一條線,那幾面旗幟也瘋狂地揮舞起來。
鄭昌盛點了點頭,轉臉望了下正在一個隊醫攙扶下一瘸一拐走向運動員通道的魏鴻林,問道:「高勁松的傷怎麼樣了?」他也不該向戴振國詢問這檔子事,而是應該親自過去看看,但是他也覺得要找點話來說,分散一下自己的注意力。沒等戴振國回答,他就拖著疲憊綿軟的兩條腿,走向了自己一方的球門。
這一回主裁判再也沒法幫成都伊普森的忙了,一連串的短傳配合直讓人眼花繚亂,待到所有人清醒過來,皮球已經在球網下的草坪上晃悠了……
好在比分還是零比零。
可這些機會他們一次都沒能把握住,關銘山還有那個朝鮮外援以及撤回到後衛線的高勁松就象三塊磐石,粉碎了成都伊普森一次又一次的努力。
戴振國也笑起來,說:「我聽人說,為了這場比賽,伊普森光贈票就送了三千多張。」
所有的問題都沒有答案。
當然他最重要的事情還是防守。成都伊普森的隊員痛苦地發現,關銘山被罰出場似乎並不是個好主意,撤回去踢中衛的高勁松也許什麼都比不了關銘山,但是有一樣東西關銘山肯定比不上他——他的動作遠比關銘山兇悍。他已經吃了一張黃牌,但是做動作依然不猶豫,還是那麼果斷利索,試探幾回之後,伊普森的兩個前鋒還有一個中場都不願意再和他正面對抗,他們都有些怵他。而且他們也鬧不明白,高勁松的速度並不快,防守動作也不能說是敏捷,但是他總能準確地判斷出他們的前進路線或者傳球意圖,從而採取最有效的手段……他們很難繞過他,只好轉到別的進攻方向上。
這樣新時代的邊路防守就有點吃緊,但是高勁松不是很在意,反正伊普森的兩條邊速度都不怎麼樣,而且他們現在也沒全力進攻,只是在僵持的局面下時不時地騷擾一下,想看看有沒有便宜可撈而已,只要留心點就不會有大問題。
直到戴振國和守門員教練都發表過自己的看法有意見,鄭昌盛也沒提隊長袖標的事。
「是有那麼兩三家吧,——都是經紀人,也不知道這事是真是假。我都沒答應他們,也沒拒絕,只說等踢完決賽再看。」從內心裡說,只要俱樂部給的價錢不是那麼太離譜,他還是期望能呆在新時代,能繼續呆在省城,最重要的是,他希望能和現在這一撥已經廝混熟了的隊友們在一起,雖然有這種或者那種矛盾,但是哪裡又沒有這些矛盾呢?何況他了解他們,就象他們了解他一樣,這總比去一個陌生的環境踢球要好得多。當然,要是有機會去更廣闊的天地里翱翔,或者有掙大錢的機會,他也不會拒絕。但是差不多的條件下,他一定會優先考慮留在新時代俱樂部的。
※※※
但是這些都不足以讓主裁判改變主意,他堅決地分開了圍住他的新時代隊員,走到謝廖沙被人侵犯的地方,示意這隻是一個直接自由球。
把主裁判從頭罵到腳的關銘山最終還是罵罵咧咧地朝場地邊走去。他忽然又掉頭走回來。魏鴻林急忙迎上去,他生怕這個傢伙脾氣上來真把主裁判揍一頓,那樣的話說不定他明年就別想踢球掙錢的事了。
關銘山立m.hetubook•com•com刻迎了上去;高勁松馬上填補了他的位置,並且招呼著魏鴻林,讓他跟住那個斜向穿插的伊普森前鋒,還朝另一個中衛擺擺手,示意他往後收一點,要是關銘山沒能攔下對手,自己先上去而他來負責保護;
新時代兩個前鋒的交叉換位以及兩條邊路的斜向內切,立刻讓伊普森防線的有點混亂,急忙間他們根本反應不過來,不少隊員還在張皇地趕回自己的位置和屬於自己的對手,高勁松已經和右前衛做了一次成功的二過二配合,並且吹起了進攻的號角——
關銘山在禁區線外一步不到的地方接住了對手,對手的假動作沒能迷惑住他,他果斷地伸腳阻攔,喊乾脆地把皮球阻截下來,並且讓對手因為拼腳力失敗卻又煞不住腳步而一個騰空翻倒在草叢裡;
※※※
魏鴻林笑著罵了高勁松一句,見挑揀不到什麼中意的電視節目,便隨手撂了遙控器,愜意地舒展了一個懶腰,就說道:「聯賽罷了,你跟我去武漢玩幾天怎麼樣?反正接下來你也沒個去處,乾脆就在武漢待到我辦完事結了婚再回省城。」他的婚期定在十一月上旬,剛好是甲A結束后的第一個星期,照他的說法,他為了這個日子可是費了不少心思,正好能把所有熟人一網打盡。
成都伊普森罰進了那粒點球,比分變為一比零。
餐廳里又一次喧囂熱鬧起來……
這事魏鴻林以前就提過一次,但是高勁松的興緻不是很高,這一回魏鴻林再提起,他也只是隨口敷衍道:「再說吧。」要是球隊成功晉級,他興許會和魏鴻林一道去武漢,可要是球隊失利了的話,他還得為自己明年的出路曲划打算,也許還得奔波上很長一段時間。
「嗯。」
沒人對這條好消息表現出丁點的喜悅,連傳達這條好消息的孫峻山本人都沒流露出半點喜色,他的語氣平淡得就象在說十萬八千里之外發生了一樁芝麻大的小事一般。鄭昌盛只是一揮手,平靜地說道:「咱們不管別人——反正咱們是不能輸!下腳要快,要狠!」他都沒提醒那幾個有黃牌的隊員注意動作別太大。
第四裁判官當然不會和一個即將失去理智的人鬥嘴,他只是冷冷地盯著鄭昌盛,直到守門員教練跑過來把老教練拖走,這時他才很好心地說道:「你們要管住他。這一次就算了,再有一次的話……」他沒說再有一次到底會怎樣。
隨著比賽的進行,新晉隊長高勁松也漸漸放開了手腳,有模有樣地指揮起自己的隊友來。
戴振國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又說道:「我讓魏鴻林去醫院檢查一下。——雖然隊醫和他自己都說沒什麼大礙,但是我覺得還是去檢查一下心裏才塌實……」其實這事他自己就可以處置,壓根不用向鄭昌盛彙報,但是他總覺得要說點什麼才好,不然心裏實在是堵得難受。
「太不地道了,怎麼光放我出醜的那幾段呢?我那個飛身堵槍眼的颯爽英姿就連個影子也沒看見!」魏鴻林坐在沙發里把電視頻道轉來轉去,滿是遺憾地嚷嚷著,「他們怎麼就不放我成功鏟斷沁園十七號那兩回呢?而且還沒給我來個特寫!」他轉頭問高勁松,「我這模樣是不是不夠上鏡?」
第七十七分鐘,高勁松再一次帶球過了中線;
不容易啊,真的是不容易啊……
「你沒吃飯啊?跑得那麼慢?不想踢就滾下去!」一次反擊中替補前鋒沒能跑到位置,帶球的謝廖沙只能眼睜睜地教三個對手圍堵起來,再被奪走皮球,氣得高勁松一溜煙跑到那個混帳傢伙面前,唾沫星子直噴了那傢伙一臉。
魏鴻林瞥了他一眼,問道:「孫峻山還沒找你談話?」
鄭昌盛一直緊鎖著的眉頭總算舒展了一些。從醫院傳來的這條好消息意味著,在下一場比賽里球隊的防守體系還能繼續保持完整。雖然從前面比賽來看,這條防線實在不能讓人放心。可這是沒辦法的事情,無論從人員調度上還是時間上都不容許他重新布置防線。況且,他眼下還面臨著更教人焦愁的問題——下一場比賽張遲和馬成都沒法參加,張遲是因為紅牌,馬成則是累計三張黃牌而自動停賽一輪,他們倆的缺席讓球隊的中前場出現了無法彌補的損失……
一直佇立在場地邊觀看比賽的鄭昌盛就象迎接一個凱旋歸來的士兵那樣,握了握他的手,並且說道:「辛苦了。」
第四十四分鐘,成都伊普森從邊路突破,新時代的邊前衛和邊後衛都只是約略地騷擾了一下,便把他放了過去,邊前衛甚至連回追的力氣都不想浪費,無精打采地跑了幾步,就停下腳步;
戴振國說:「今天早上這裏的報紙都登了,今天來看這場比賽的,賽后憑票去領兩盒紅梅煙。」
新時代在中圈剛剛開球,主裁判就吹響了上半時結束的哨音。
於是高勁松只好忐忑不安地戴上了隊長袖標。他還揚臉看了看m•hetubook•com.com體育場圍牆邊矗立著的那塊高高的計時鐘,不禁有些慶幸,謝天謝地,上半時比賽馬上就結束了……
新時代的最後一場比賽被安排在這座城市的另外一處體育場里,在之前的小組賽里的最後一場比賽,他們也是在這裏對陣成都伊普森。
隨後的比賽也映證了老教練的話。不論成都伊普森送出了多少贈票,不論他們的球迷有多麼的熱情,也不論他們請來的那支樂隊有多麼的賣力,急於拿下這場比賽的他們就是拿新時代沒有辦法,不僅沒能取得比分上的領先,而且還漸漸地失去了對場面的控制,新時代的中衛關銘山現在要時常前進到中圈弧附近,才能讓球隊的中場和後衛兩條線之間不至於出現較大的空隙。
這一次對手友好地朝他伸出了手,高勁松也沒有拒絕他的好意。
他現在趴在濕漉漉的草叢裡,滿頭滿臉都是沙子和碎草。這都不知道是他第幾次被對手放倒在地上了,右腳踝處傳來一陣陣火辣辣的刺痛——呸!這幫兔崽子倒是知道他右腳踝上有傷哩,次次都奔這裏來。他的右肋也點發酸,呼吸時隱隱脹痛,就象有什麼東西阻礙著胸部擴張一樣。這是對手用手肘頂出來的,可當時近在咫尺的主裁判楞是就沒看見這個毫無爭議的犯規行為,連眼皮子都沒撩一下就追著皮球去了。
賽前熱身的時候,鄭昌盛就已經覺得有些不對勁,球場上的草皮綠得有些反常。有著同樣疑問的戴振國立刻彎下腰在草叢裡摸索了幾把,然後搓著手站起來,冷笑著說道:「剛剛灑過水。」
高勁松傳給右前衛;右前衛再傳迴繞過兩名防守隊員的高勁松;高勁松傳給謝廖沙,橫向奔跑,隨便吸引走一名防守右前衛的防守隊員的注意力;另外一名前鋒在禁區另一側向小禁區穿插;右前衛利用高勁松的掩護成功地擺脫,斜插入禁區;謝廖沙護球之後立刻回給高勁松;高勁松馬上轉遞給跟進的魏鴻林;魏鴻林直塞;無人防守的右前衛應勢起腳射門……
鄭昌盛沒作聲。
高勁松不敢再耽擱,他甚至連指揮隊友跑位的時間都沒有,打量了一番禁區的情勢退後幾步,疾進兩步就把皮球踢了出去。
逃過一劫的成都伊普森卻是來了精神,頃刻間便把局勢扭轉過來,短短几分鐘,他們已經有了五次射門兩次角球,還有一次正面球門距離不到二十米的直接自由球機會。
「……他們一定會圍著咱們打,所以咱們的反擊一定要堅決!一定要堅決!高勁松,反擊時你要上去,要敢於遠射,不用等隊友都到位!防守,我是說防守,要敢拼,要狠!」中場休息時,鄭昌盛甚至甩開了圖板,直接告訴他的隊員該怎麼踢。他沒提戰術,因為在精心設計的戰術在主裁判面前都是紙老虎,他也沒提防守的重點,因為所有的方向都是重點,他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叮囑隊員們,一定要集中注意力,一定要堅強,更要頑強……
新時代和成都伊普森最終踢成了一個毫無意義的平局。
右前衛還是沒敢立刻就慶祝這粒進球,直到主裁判無奈地吹響判定進球有效的哨音,並且把手指向中圈,他才跪在草地里掩面長泣……
隊醫的話也證實了兩位教練員的看法。除卻青島雙喜和成都伊普森的平局,這大概是不多的幾樁值得慶幸的事情。倆人的心裏不由得都泛起了一陣輕鬆。眼下就要看魏鴻林去醫院檢查的結果了。
因為人數上居於劣勢,所以下半時新時代一直採取穩固防守侍機反擊的戰術,除過那名遭高勁松斥罵的前鋒在前面游弋,別的隊員基本上都退回了自己的半場加強防守,因此上新時代下半時線路清晰的有威脅進攻只有三次,但是這三次進攻有一個明顯的特點,那就是每次進攻的時候高勁松都脫離了自己的中衛位置,一直深入到成都伊普森的后場……
關銘山是新時代球隊里聲音最大的人,他用自己的大嗓門不停地呵斥著自己的隊友,指揮著他們,咒罵著他們,激勵著他們,頑強保持著完整的防線。只要成都伊普森進不球,只要新時代不輸掉這場比賽,甲B的門票還沒拿穩妥的長沙沁園就會收拾掉青島雙喜,就會替新時代掃掉前進道路上的最後一個絆腳石。但是,這一切的一切,都寄托在一件事情上——新時代絕對不能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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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勁松耷拉下眼帘搖搖頭,端起杯子來喝水。俱樂部已經在暗地裡找隊員談明年的合同了,象關銘山馬成他們,就已經應承俱樂部明年繼續留在球隊,張遲也答應,只要明年球隊能踢甲B,他就不會走。聽說連幾個沒踢過兩場比賽的隊員都被孫峻山喊去關起門來說過話,卻沒見著誰來找他。他不免很有些失望。
新時代的隊員立刻圍住了這個突然間目光如炬的主裁判,亂糟糟地責問他,或者苦苦地哀求他,有人甚至激動地推攘了主裁判好幾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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