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勁松泄氣地仰靠在沙發里,盯著天花板發愣。哎,怎麼都不好說啊。他發愁的就是這件事。說是肯定得說,但是他怎麼張得開這張嘴?即便他能張開嘴,可要是孫峻山挽留他呢?他最怕的就是孫峻山挽留他,自己根本就沒法抹開面子拒絕孫峻山的邀請,那個時候,難不成他再跑去找到武漢雅楓,把錢退還給人家,就說自己還是想回頭去踢甲B?可他怎麼能拋舍下踏進甲A聯賽的機會?
「讓高勁松同志先上!」
高勁松苦著個臉,咂著嘴不知道說什麼好,最後他還是覺得應該把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孫峻山,要是孫峻山挽留他的話……嗨,那就把錢還給武漢雅楓,自己和關銘山一塊兒回省城。甲A和甲B只是差個字母罷了,到哪裡不都是一樣踢球?何況他在武漢雅楓最多撈個替補的板凳坐,回新時代的話,那可是鐵打的主力,兩下里比較,他也不算吃虧。就這樣定了,只要孫峻山挽留他,他就回省城去踢甲B。
高勁松心不在焉地點點頭。
「這兩個賽季俱樂部進進出出好些人,好多人我也不大熟,雖然都認識,也都發過帖子,但是他們繳了錢又都不來,我也不能拒絕人家的好意。」他拍拍高勁松的肩頭,「放心,等下月中旬球隊集中時你就都認識了,以後要是有人敢欺負你,你就報我的字型大小……」說著話已經笑容滿面地拉扯了新娘迎出去,「吳老總,你怎麼也來了?不是都說好了,禮到人不到的嘛……尤指導,言指導……」
高勁松也笑了。孫峻山的臭罵還有鄭昌盛的處罰他都領教過,雖然沒有關銘山說得那麼誇張,也差不了多少。他對關銘山說:「你看,要是孫總早來這個電話的話,咱們……」
俱樂部幾位官員來得最晚,走的卻是最早,就在他們臨走之前,尤慎還特意抽空過來和高勁松閑聊了幾句,並且交代給他一個任務,代表湖北參加第一屆全國室內五人制足球聯賽。
高勁松苦笑著點點頭。甲B聯賽里怎麼可能還有一家叫「武漢雅楓」的俱樂部呢?那是違背足協制定的聯賽章程的事情,即便是兩傢俱樂部暗地裡有絲毫關聯的關係都不行,一經查實,兩傢俱樂部都會被取消參加聯賽的資格。
電話那頭只響了兩聲就接通了。
「哪傢俱和-圖-書
樂部?」關銘山順口問道。「除了那幾家甲B里排頭的俱樂部,別的俱樂部實力都差不太多,甲B里的行市指不定比乙級還亂,要是稍微有點閃失,球隊指不定會到什麼樣的光景。你可得自己拿捏好。」收編了長沙沁園的新時代俱樂部水平再孬,至少也有一大堆熟人相互照應,可高勁松要是貪圖尤慎畫出來的那塊大餅而另攀低枝,那就太得不償失了。「憑你的能耐,沒必要為了眼前這點錢去跟尤慎淌混水,就在新時代穩紮穩打踢上一兩年比賽,多積累點經驗多認識些人,那時候別說甲B,就是甲A也能隨便划拉個俱樂部……」說著說著關銘山沒了聲息。他忽然意識到一個事:他這樣說也不全是為了高勁松,更多的倒是為自己打算,除缺他們之間結下的友誼,還有他對高勁松的信賴——一個能踢多個位置的隊友就能讓球隊的未來多許多保障。這個突然湧進他腦海里的認識讓他沒法再說下去,臉色也有些泛紅,只好藉著埋頭點煙來遮掩。
他懊惱地長長吁了一口氣。要是自己的合同不是草簽而是正式簽訂的話,那該有多好,這樣的話他就不會有這樣的麻煩事了;要是長沙沁園沒那麼爽快地答應新時代俱樂部的收購建議,他也能順順噹噹地走進武漢雅楓;要是……
「我已經答應了武漢雅楓,」高勁松用盡量平淡的語氣把這個事告訴了關銘山。「合同也草簽了,後天就要去雅楓俱樂部報到。」
他手裡的中文傳呼機突然嘟嘟嘟地鳴叫起來,熒光屏也跟著亮起來。
高勁松立時就驚訝地說不出話來。室內足球?他只是在電視上見過兩眼而已,規則、規範、技術要求、戰術配合他一竅不通啊,何況他同武漢雅楓俱樂部連個正式合同都還沒簽下來哩,怎麼就要代表湖北去參加聯賽了?再說,他憑什麼作為湖北省代表隊的一員呢?遠了不說,光光武漢地面上就有三家正正經經的職業足球俱樂部,隨便拼湊十來號人手也拼湊不齊整?哪裡能輪到他?
高勁松出了會兒神,站起來走到床頭,拿起了床頭矮腳柜上的電話,猶豫了很久,才慢慢地在鍵盤上撥拉了幾個數字。但是他幾乎馬上就把電話聽筒給撂到電話機上。又過了一會兒,他才再次拿起了電話m.hetubook.com.com聽筒,就象手腕上掛著鉛塊一樣,生硬地在鍵盤上用力杴著。
關銘山的手機也響起來。他望望手機上的來電顯示,又瞄了高勁松一眼,就接上了電話:「孫總,是我……我還沒找到小高,不知道去哪裡了……魏鴻林那邊我也在電話里問過,」他笑著說道,「魏鴻林已經教人灌得舌頭都囫圇不過來了,電話里朝我直嚷嚷著,說明天早上搶新娘一定要帶上鵝蛋粗的鐵棍——他準備去撬新娘家的門……」電話那頭也傳來好一陣笑聲,在安靜的房間里聽得十分真切,聽得出來,孫峻山現在的心情非常好。「……小高不在他那裡,那邊喝酒的都是魏鴻林的老弟兄,小高和我一個人都不認識,我們去也沒什麼意思。……我和大堂服務台還有樓層服務員都打了招呼,小高一回來就告訴我……好,好的。那麼,就這樣,我收線了。」
電話剛剛掛斷,關銘山臉上的笑容便沒了蹤影。他木著臉,眼神停留在牆壁上某個地方,只把手機在手裡來回顛倒著,天線抻出來又按回去,手機蓋開闔得啪啪響。
孫峻山馬上打斷了他:「小高,你放心,我心裡有數,俱樂部也有章程,絕對不能教你們這些老隊員吃虧,即便是教練組為了球隊明年的成績而作戰術上的調整,俱樂部也會對你們區別對待。……你等一下。」他似乎在電話那頭忙著什麼事,再說話時又是一個好消息,「去濟南的飛機票已經買到了,我明天就去找鄭指導,把他請出來發揮餘熱,哪怕是生拉硬拽,他也不能半道上丟下咱們不管……」說著就又笑。
星期一上午,高勁松在賓館門口和著急去省城報到的關銘山道了別,拎著自己簡單的行李鑽進了雅楓俱樂部派來的小車。他也著急把自己的合同正式簽定,生怕中間再有什麼變故,因為這沒有蓋章的合同,他已經有兩晚上沒睡過一個安穩覺了。
「孫總,我……」高勁松囁嚅地說道。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話說圓泛。
尤慎只好給他做解釋。
高勁松沒吱聲。他壓根沒聽見關銘山在問他話,只是唆著嘴唇想自己的事。
關銘山坐到了旁邊的沙發里,獃著臉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麼話。剛才他樓上樓下四處尋人時,就在賓館大堂里看見高勁松和一群人和_圖_書圍坐在一起說話,雖然他不認識武漢雅楓的幾個俱樂部官員,但是他認識尤慎和尤慎的助手言良成,還有那兩個時不時舉起相機的傢伙,一看就是吃記者飯的人,所有的東西攏到一起,關銘山也就把這事情猜了一個八九不離十。他思量了一下,然後問道:「尤指導叫你過去?」他在長沙沁園的熟人告訴過他,自打沁園決定不搞足球,尤慎就一直在為自己聯繫下賽季的落腳點,眼下看來,在賽場上指揮若定的尤慎在賽場下的動作也不慢。
「尤慎是不是來挖牆角的?」關銘山再問了一回。
孫峻山立刻便笑了:「我正到處找你哩。和沁園的合同已經正式簽下了,你和關銘山把武漢那邊的事了結后,下周回省城報到。急忙之間尋不到個合適的落腳地方,俱樂部還是先把省城的溫惠大酒店作為基地,你們回來時先給我打個電話,我讓俱樂部的小車去接你們,一切都等你們回來再說……」
關銘山瞠目結舌地望著高勁松,半晌都沒說出一句話,末了他才問道:「那,孫總那邊,你準備怎麼說?」
「武漢雅楓?」被這個突如其來的消息打得暈頭轉向的關銘山懵懂地問道,「是甲A的武漢雅楓?」
高勁松點點頭。這話他最喜歡聽。即便是坐在場地邊也成,這總比坐在看台上看比賽要好吧。
「速和我聯繫。急。孫。」
高勁松倒沒注意到這些。在他聽來,關銘山的話都是為他好,要是他在新時代俱樂部繼續待下去,即便沒有孫峻山作靠山,有了關銘山和陳明燦這些熟識的老隊友的維護,他也能確立自己在俱樂部和球隊里的地位,要是沒有大的波折和變化的話,待到這些老隊員退役之後,自己也能順理成章地成為球隊里的大佬,那樣不單在收入上有保障,在俱樂部里也能說上幾句硬氣話,無論從哪方面看來,這都是一個很不錯的選擇,惟獨可惜的是,他已經不可能再挑選這個看上去很美好的前景了。
從頭到尾,孫峻山連一句挽留的話都沒有說,這不禁讓高勁松暗暗地鬆了一口大氣,但是又不免有些悵然,難道他在孫峻山眼裡就是這樣一個無足輕重的角色?新時代俱樂部就這樣心甘情願地放他走?
「這麼說你已經應承了武漢雅楓?」現在輪到孫峻山沉默了,良久才和圖書在電話那頭說道:「這是好事,能進武漢雅楓這樣的甲A俱樂部肯定是好事!可惜啊,我原本還盤算著要是鄭指導不樂意再回來,我就請尤指導……」說著話已經換過了口氣,「尤指導也是個好教練,在成都那陣,他就拐彎抹角地想挖你的牆腳,來來回回探過好幾次口風,你跟著他也是好事,更別說你現在是甲A球員了——努力點,在甲A里混個名堂出來,我臉上也有光彩!你可是我帶出來的兵!……」就又說了好些勉勵的話。
「我是小高。」高勁松艱難地說道,「高勁松。」
甲A甲B的聯賽都剛剛結束,絕大多數球員場上場下忙碌奔波了大半年,現在是說什麼都不願意把六周的假期再耗費在這爹不疼娘不愛的室內足球上,再說這室內足球的獎金壓根就沒法和甲級聯賽比,更教人沒了參与的興緻,但是這是足協的硬性規定,只要有甲級俱樂部的省份就必須組隊參加,雖然沒說不參加會落個什麼樣的下場,但是地方上的足協卻不能忽視,於是只能再把這任務逐層分攤到自己省里的各個俱樂部里。全湖北省一共四家足球俱樂部,可有一家乙級俱樂部明年還搞不搞還是兩可之間的事,這個組隊參加比賽的事就只好由剩下的三家平攤;湖北省足協出面牽頭,三傢俱樂部友好協商,最後決定各自湊倆人應應景,走個過場把事敷衍過去完事。俱樂部費了好大力氣才「爭」回來兩個名額,其中一個名額就給了高勁松……
「喂,您是哪位?」孫峻山在電話那頭問道。透過話筒,高勁松模糊地聽見有人在大聲地說話,似乎又是一個好消息,因為孫峻山高興得連電話都沒掩上便大聲地說,「告訴他,趕緊告訴他,別再東一頭西一棒槌地找飯碗了,下周就去省城報到。……記著讓他帶上幾瓶好酒,不然別說合同,我連門都不讓他進!」那說話的人樂呵呵地應了一句。「喂,您哪位?我這裏正忙得四腳朝天,要是您的事不急,我回頭給您掛過去。」這話是對高勁松說的。
「不放你走,那能說得通?」關銘山掐著煙捲吞雲吐霧,無所謂地說道,「你和新時代俱樂部又沒合同,你想去哪裡就去哪裡,新時代只能眼巴巴地看著。孫總當然不樂意你走,但是這話他能說得出口?你去的地和-圖-書方可是甲A的武漢雅楓,他不能攔著你;要是你換家甲B俱樂部,你看孫總讓不讓走!只怕人還沒走,腿都教他打折了。」想想這話說得不大合適,又改口說,「只要你敢說另尋了一家甲B俱樂部,他一準先噴你一臉唾沫星子,然後喊鄭指導罰你去繞著省城跑二十圈,把腿跑細了再說。」說著自己先笑起來。
關銘山立刻一疊聲地打斷了他,笑罵道:「去,哪裡涼快哪獃著去,我在甲A里呼風喚雨時你還穿開襠褲哩!——你也別太高興,甲A的水可不是乙級聯賽能攀比的深淺,」他上下打量了高勁松好幾回,咂咂嘴,就又說道,「你得有長期坐在場地邊看比賽的準備。」
他幾乎想把這東西扔到門外去。他要是沒這傳呼機就沒事了,那樣他就能假裝不知曉孫峻山在找他,待後天到雅楓俱樂部辦妥諸般手續,再把這當作喜訊告訴孫峻山。
「那我把機會讓給你!」
魏鴻林的婚禮並不象他說的那麼隆重,高勁松原本還盤算著在婚禮上多認識幾個新隊友,但是來這裏的大多是新郎新娘兩家的親戚好友,雅楓俱樂部的球員只有三五個。這倒不是說球員少,還有一大幫子人是武漢一家甲B俱樂部的球員,他們也是同魏鴻林自小就一起摸爬滾打的夥伴。對於這樁事魏鴻林有自己的說辭。
「喂!」他聽到孫峻山的聲音,嗓子一下就乾澀起來,只咕噥了一句「孫總」,就說不下去了。
高勁松捏把著自己的傳呼機,不知道該怎麼樣去和孫峻山解釋剛剛發生的變故。是孫峻山給了他機會,讓他從一個起早摸黑東奔西跑的商場業務員再次成為一個球員,而且,還是一個小有名氣——就姑且承認他已經有點「名氣」了吧——的球員,雖然這個過程中他自己也付出了很大的努力,還有隊友們的幫襯以及其他林林種種的各樣原因,但是追根溯源,孫峻山對他的幫助最大,要是沒有孫總,他現在還在省城那間租來的單間里煎熬哩,怎麼可能跑到武漢來參加魏鴻林的婚禮,更不可能和武漢雅楓俱樂部草簽什麼合同——人家武漢雅楓知道他高勁松是哪棵蔥?!
「這是組織上對你的信任!」魏鴻林滿臉羡慕地吧咂著嘴說,「才來就能踢上主力的球員多多少少都是個腕兒!」說著抓過一張餐紙,「簽個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