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周西西看清了兩個人，蹦蹦跳跳跑了過來。
「電視安上了嗎？」
周達想了想，「這個……具體得看什麼工作吧？如果工作好的話，何必這麼折騰呢？」
自己對李桂枝的印象很模糊了，只記得每次透過廠浴池買票的方形窗口，都沒看全過她的臉……
「我陪我爺聊會天，老叔你看吧！」
「最後還不得是我爸媽拿錢？真是讓我在娘家丟盡了臉！」
終於弄好了，天色已經昏暗。
周東北釘著木方，「嗯！」
周東北知道爺爺這是在安慰自己，同時也是在寬慰他自己，沒等說話，就聽到西屋傳來了爭吵聲。
「嗯吶！」
「老叔，你覺得應不應該停薪留職？」
「可？！」周東北眼圈就紅了。
老嬸堅決不同意，說太難聽，於是折中了一下，叫西西。
「廠辦也有人辦理了停薪留職，據說去了南方。」他說。
「去吧，有時間再來看爺！」
按照家譜，周東北這一輩犯東字，所以姐姐叫東南，他叫東北，他三叔周發家的兒子叫東東。
他不敢多說，說多了也不現實，畢竟糧票如果真是兌換來的話，一天能賺五塊錢不少了。
爺爺說的對，這是他的家，該走的是老叔老嬸！可自己是小輩兒，總不能現在過去和他們吵。
「吧嗒，吧嗒！」周國柱啯了幾口。
周m.hetubook.com.com東北咧嘴笑了笑，「辛苦錢，不過比上班強多了！」
周東北能理解他，卻不可憐他。
周達家只有一個女兒，可能是因為沒兒子，對周東北一直都很好。
周國柱伸手按住了他的胳膊，「傻小子，去哪兒？這不就是我家嗎？」
「都說老兒子大孫子，可你們老周家怪了，只疼大孫子是不是？你這個老兒子屁都不是！」
他甚至都不敢看自己的眼睛。
「半個月了，咋樣？」
「爺。」他起身下地，「走，跟我回家！」
「太好了。」周西西轉身就往家跑，「能看電視嘍！」
「確實不讓，不過小心點沒啥事兒。」
周西西用力揮著手，看著他消失在了衚衕口。
「好！」周東北逗她，豎起了大拇指，「我妹妹好樣的，這就叫巾幗不讓鬚眉！」
周西西笑的露出了兩個小虎牙，「哥，這是要走嗎？吃飯了嗎？」
「嗯，哥回去還有事兒，改天再來看你！」
周國柱很欣慰，「不錯，一個月趕上以往三個月工資了！」
剛跨上自行車，前面過來一個瘦小的人影，藍底白花的小棉襖，梳著兩個羊角辮，是妹妹周西西。
「做生意哪兒來的錢？」
周東北拿著鉗子，用鐵絲把天線往木方上綁。
周東北看了他一眼，「老叔，你想過沒和*圖*書有，這麼多年了，咱們一車皮一車皮的木頭拉往祖國的大江南北，以後呢？木頭沒了咋整？」
兩個人往前走了幾步以後，他嘆了口氣說：「都是過去一些陳芝麻爛穀子的事兒，還說這些幹嗎？」
「東北……」他想說什麼，又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
說著說著，傳來的都是哭聲了。
周東北雙手已經握緊了拳頭，他清楚地看到爺爺長長的煙袋桿都在微微顫抖。
周達把天線遞給了他。
「行，沒想到你小子膽兒還挺大，幹啥呢？」
「買電視拿不出來錢，大孫子做生意有錢，是不是這個理……你說說……」
周國柱笑了，「知道你沒工作了，哪兒還敢讓你做她的外甥女婿，呵呵，鼠目寸光！」
他幫著划著了火柴。
周東北不想看到老嬸那張臉，笑笑說：「晚上真有事兒，改天的！」
「你說！」
周國柱沒吭聲，在炕沿上磕掉了煙灰，又裝了一鍋煙。
「如果有一天，木頭沒了，鐵飯碗又被砸了怎麼辦？」
「嗯，去吧，慢點騎！」
又折騰了二十多分鐘。
「周達，你說說，就他們那個家，哪來的錢？贏的？還是劫道去了？」
周達卻不再吭聲。
「這？這事兒犯法呀！」他吃了一驚。
周達愣了一下，隨後笑著搖頭，「砸？這怎麼可能！」
「嗯！」周國
m.hetubook.com.com柱看了他一眼，指了指炕，「凍壞了吧？快上炕暖和暖和！」
周國柱笑了，心頭暖暖的。
周東北焦急起來，「爺——」
他知道什麼都問不出來，只好說：「我走了！」
「嗯！」周東北朝小傢伙擺了擺手，「走了，再見！」
「當年我爸為什麼沒回城？又怎麼變成現在這樣的？」
「老叔。」周東北不想給他難堪，換了個話題，「我想問你個事兒！」
「給我！」周東北伸了伸手。
周國柱用力把他按坐在了炕沿上，啯了兩口煙袋，不慌不忙磕掉煙灰，嘆了口氣：「這兒女呀，都是上輩子的債，等我兩眼一閉，才算還完！」
周達拎著女兒的書包，扭頭又看了一眼黑漆漆的衚衕口，靜靜站了十幾秒鐘，才轉身往家走了。
他回過頭，忍不住想說兩句，藉著月光看到了老叔的臉，那上面滿是無奈、愧疚和痛苦……
周東北沒再吭聲。
「你在上面，我下去捋捋線，如果電視不真亮，你動動天線的方向……」周達說。
「西西，才放學？」周東北笑了起來，這丫頭很乖，學習也好，未來是周家最高學歷的孩子。
「爺，跟我回去吧！」周東北眼淚已經流了下來，「咱爺倆一個屋，我那小炕能住開，以後我伺候您……」
「跑屯子，用糧票收雞蛋，再往副食店和圖書送，賺點差價！」
他知道爺爺問的是什麼，笑笑說：「還行，有二虎和滿囤兒幫我，暫時一天能賺個五六塊錢！」
周達嘆了口氣，「支援國家建設嘛！再說還有工資呢！不管咋說，這也是個鐵飯碗！」
「你輕點……輕點……姑奶奶……」周達哀求起來，聲音有些模糊。
「嗯，才放學！」
「你騙人！」她一把抱住了周東北的胳膊，「我都多久沒見著你了？走，回家吃飯！」
沒有動靜，周達沉默不語。
周東北進屋后才發現，新買的這台熊貓黑白電視，竟然擺在了老叔他們住的西屋。
「是呀！」周達也勸，「走吧，吃完再回去！」
「我們排隊回來的，習慣了，沒啥怕的！」
「這麼黑，自己走不害怕？」周東北問她。
屋裡黑著燈，煙袋鍋一明一暗。
周達接過她的書包，「傻丫頭，女孩長這麼高就不好看了，走，回家！」
拉了一下燈繩，燈亮了，又隨手關上了門。
「嗚嗚嗚……」
房上。
「那你說他來幹啥？啊？不要錢來幹啥？」
「我一天天上頓下頓伺候，容易嘛，怎麼咱們買台電視就拿不出來錢了……」
撩開門帘，他走進了東屋。
老嬸馬鳳英的聲音十分高亢，哪怕隔著兩道門，也清晰地傳了過來。
「嗯！」
他豎起耳朵聽。
他抹了一把眼淚，低聲說：「那我走了和*圖*書，爺，你注意身體，少抽點煙！」
他知道勸不動了，爺爺就是這個脾氣。
周達沒吭聲。
「東北，就這樣，千萬別動了，下來吧！」周達跑出來喊他。
「奇怪，有什麼不能說的呢？」周東北眉頭緊鎖。
周西西崛起了小嘴，眼圈都有些發紅。
周達在房間里喊他：「東北，過來看看！」
周達扶著木方問他：「聽你爺說，你停薪留職了？」
「去吧，爺今天不留你了，路滑，小心點。」
周東北脫鞋上炕，他知道電視這事兒，爺爺心裏一定不舒服。
周東北一聽就樂了，原來如此！
「爺，進門的時候，我看見張嬸了，她怎麼對我愛答不理的呢？」
「爺！」
本來女孩是不上家譜的，可老叔覺得既然二哥家閨女都隨家譜了，自己女兒也應該隨上，於是就給女兒起名叫周東西。
「爺不愛看那玩意兒，你老叔要放這屋，我沒讓……」
「爺，您等著，用不了多久，我給您買台電視機，還是彩色的！」周東北說。
「砰砰砰！」
「可得注意點，前幾年抓投機倒把抓的多厲害！」隨後他又問：「好不好乾？」
「爸，我啥時候能長哥哥這麼高？」
周達當然明白他怎麼想的，也不好多說，有些尷尬地叮囑了一句：「路上慢點騎！」
周東北推車剛出院子，老叔周達就追了出來，「東北，吃完再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