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他心中唯一挂念的就是我爸,這麼多兄弟姐妹之中,也就我爸和我三叔感情比較好,其他兄弟姐妹,其實都對他不太友好,說他是撈偏的,搞些亂七八糟的事情,又嫉妒我三叔賺了很多錢,說他賺了幾百萬,都不願意分家裡的親兄弟一分一毫。
剛回來還未進村子,他就有一種近鄉情怯的感受,心中感慨萬分。
那婦女回頭,是一張陌生而秀麗的面孔,看我三叔出現在門口,就忙站起來,一邊驅趕著滿柴房的小雞,一邊問道:「你找誰?」
「朱光慶竟然這麼快就被放出來了?」
雖然如此,但是當時我三叔從廣州回來的時候,還是買了很多吃的穿的東西,大包小包帶著回來。
我爸問我三叔要不要去給阿樣伯上香,好歹也是同父異母的兄弟,去上一把香也好,我三叔卻搖頭,堅決不願意去見他。
這種瓦房牆基用石頭堆砌,一米以上的牆體為黃泥磚,屋頂是黑瓦,黃泥磚外面刷了一層白色的灰油,用來防水。
要是不撈偏,他欠了劉秋菊、陳小寶、聶小紅等人十幾萬的債務該怎麼還?
三叔他們在廣州火車站下了車,找了個地方住下。
畢竟年輕的時候,誰都會爭那一個面子,特別是在村子里的人的眼皮底下,更要爭那一口氣。
「對了,朱光慶回來了,你要不要去看看他?」
河邊不遠處的菜園,有人在澆水除草種菜,村子裏面的屋舍,炊煙裊裊升起。
「雖然你買了不少貴重禮物回來,但是我看你的穿著和形象我就知道,你其實過得很苦,並不開心。」
要是不撈偏,他該怎麼給樓先生一個交代?怎麼給張躍才等同夥一個交代?
「咚咚咚嗆,咚咚咚嗆,咚咚咚嗆咚嗆……」
此時已經是1989年的一月末尾,接近年關,2月5號就是除夕,廣州這邊的年味已經很濃,商鋪、服裝店、超市、飯館等地方,到處都貼著「恭喜發財」的紅和*圖*書色裝飾,大街小巷都在放著卓依婷的過年歌。
我爸說完自己的情況,就問我三叔最近幾年都過得怎樣。
那時候廣州還沒有禁止煙花炮竹,街上的小孩子追逐打鬧著,玩著蜘蛛炮、煙花、竄天猴,有的小孩手裡還抓著一大把瓜子、糖果、糖環、油炸餃子或者米餅等年貨,一邊玩耍,一邊吃著東西。還有小朋友拿著半截甘蔗在囫圇啃著,搞得滿手的甘蔗水,黏糊糊,黑乎乎的,然後往身上衣服,或者褲子,一抹,甚至往地上泥土搓一把灰塵,然後繼續追逐嬉戲。
不但很窮,還欠了一屁股債。
所以最後唯有苦笑著搖頭,說:「二哥,我知道你是為了我好,但是我現在恐怕還不能收手。」
我三叔則獨自回佛岡禮溪村,那時候我爺爺奶奶早就去世了,但是這地方是生他養他的地方,他知道等到他老了,是要回到這邊落葉歸根的,所以過年回來看看,也是應該的。
那相片里的人赫然就是我三叔。
「你真的是我老公的老弟?」
我爸聽了這話,就嘆氣不已,勸說道:「阿袁,我知道撈偏很賺錢,可是賺得多,花得更多,這些年你恐怕也沒存多少錢。」
此時的他們,正在鎮江那邊,坐上了開往廣州的火車,火車轟隆隆南下,他們終於鬆了一口氣。
所以就打算一邊做泥水,一邊在家裡種地。
三叔聽了這話,心中一震,面色變得不太好看,他唯有低頭喝茶,不知道該說什麼。
大伙兒都沒意見,於是這天中午一起去蘭桂坊吃了個飯,算是今年最後一餐,然後到下午,便各自散去。
我爸又說:「這幾年村子變化挺大的,有件事你可能還不知道,阿樣哥走了,就在上一年年尾,幾年前清明節的時候,他不是在山上走路腳打滑,被竹子刺穿了腰嗎?自那以後,他就一日不如一日,勉強支撐到上一年年尾,最終還是咽氣了。」
不https://www.hetubook.com.com
過他也知道,這樣終究不是出路,因為賺不了幾個錢,於是就打算今年過完年之後,跟著別人去做泥水,搞建築。
無奈之下,三叔只能拋棄劉文鬧,趕緊逃跑。逃跑的途中,他留下一隻鞋子製造出一個假象,讓蕭勇等條子都誤以為他鑽進了下水道,其實當時他根本就沒進下水道,而是進了旁邊的屋子,穿過屋子逃了出去。
我媽當時操著一口隆重的魚灣口音的客家話問我三叔:
「哎,幾個月前我師父還去世了,接下來的日子恐怕會更加難過。」
三叔就說:「難怪嫂子看起來有點像劉文鬧!」
三叔雖然大體明白了前因後果,但是心中還是疑惑不已:他根本沒有死,那當時那些警察送來的骨灰,到底是誰的?
「我……」三叔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一提起阿樣伯,我三叔就心情複雜。
我三叔走到柴房門前,只見屋裡燈光昏暗,地上小雞亂竄,胡亂啄著盤子里的碎米,最裡面有個磚頭砌成的灶頭,灶頭前面有個年輕婦女正蹲著,給灶爐裏面添柴火,鍋里煮著的菜發出嗞嗞響,散發出一股迷人的香味,將地上的雞屎味掩蓋下去。
曹驚雷牽一髮而動全身,攪動整個江湖池水,八局門那邊開始提前做出應對措施,這些其實都和三叔他們沒多大關係,他們不想去了解,也不願意去了解太多,因為知道的越多,就意味著麻煩越多。
沿著石板路往村子走進去,這村子基本上沒什麼變化,還是熟悉的路,還是熟悉的景。
劉秋菊回韶關老家,去看看她那個已經沒了父母的家庭現在如何。
我爸又說:
我三叔知道我爸這是為他好,他其實對偏門也已經厭倦,可是如今這種狀況,他也身不由己,不是說他想不撈,就能不撈的。
我爸就說:「阿袁,你不在的這些年,我都結婚了,你嫂子是劉文鬧的姐姐,名叫劉福英。https://www•hetubook.com.com」
張躍才去洛溪大橋,繼續找他的親生父母。
這恐怕會成為永遠也解不開的謎題。
「你放心吧,我會儘快收手不做的,其實我早已厭倦了現在這樣的生活,只要處理完手頭上的一些事情,我就會立即回來,在這邊起個小屋,種兩塊田,養一條狗,一隻貓,一群雞,然後安安分分過日子。」
這讓我三叔不由一愣,自己怎麼被當做死人供奉了起來?
那婦女其實就是我媽媽,當時她剛嫁給我爸沒多久,也就半年不到的時間,我三叔的遺像本來一直都放在客廳的,因為結婚的時候嫌不吉利,就挪到了柴房這邊。
這時他突然說道:
現在不少地方的農村人,在城裡賺了錢,都開始在農村起樓房,一層兩層的,甚至是三層四層的,搞得漂漂亮亮,很有面子。
那婦女也一愣,一下子認出我三叔來,以為見了鬼,整個人僵住,站在原地,說不出話來,也不敢說什麼。
經過二十多個小時的車程,他們終於來到了廣州。
我爸聽人說,做泥水很賺錢,就算是做小工,負責搬磚和和水泥,每天都能有15塊錢,學會砌磚做大工,每天能賺至少30塊錢,手藝好的,甚至能達到四五十塊錢一天,已經算是不錯的收入了。
我爸知道勸不了我三叔,最後唯有一聲嘆氣。
我爸當時接過骨灰盒的時候,還哭得傷心欲絕,真以為我三叔已經死了。
噓寒問暖一番過後,我爸連忙讓我三叔到客廳裏面坐,泡上自製的「辣籬茶」,然後開始敘舊閑聊。
三叔連忙走過去,說道:「二哥,是我,阿袁,我沒死呢!」
「要不別去撈偏了吧,過完年和我一起去學做泥水,現在在外面打工賺到錢的人越來越多,農村這邊起樓房的人也越來越多,咱們這泥水生意,絕對做得過來,等咱們熟手了,還可以自己做包工頭,請幾個工仔一起做,賺更多的錢。」
這種房https://www.hetubook.com.com子是當時造假最便宜,也是農村最為常見的房子。
陳小寶回廣州的老家,和他父母團聚,給他們老人家送錢送禮物。
順著記憶的路線,回到曾經的家,卻發現這邊建造了兩間新瓦房,一間是柴房,一間是住房和客廳。
我爸確定我三叔沒死之後,大為欣喜,一把抱住我三叔,兩人都歡天喜地,高興得像兩個大孩子。
當時阿樣伯受傷的時候,我三叔幫了他不少忙,甚至為他墊付了大部分的醫療費用,只可惜無論是他,還是他老婆,都不待見我三叔,認為我三叔幫他們是理所當然的,而且幫得還不夠多,這讓我三叔很傷心,至今他都對此事耿耿於懷。
三叔聽了這話,愕然大驚,過了一會兒,這才恍然大悟,當年他和我爸、劉文鬧三人在三水種菜失敗,我爸先回了老家,劉文鬧粘著我三叔想要加入偏門,我三叔當時不願意帶他入門,就找借口給他考驗,結果在考驗期間,被一直在調查追蹤他的警察蕭勇發現了行蹤,然後追蹤了過來。
我媽聽了這話,又見地上有我三叔的影子,這才漸漸相信,鬆了一口氣,忙說道:「我們都以為你死了呢!幾年前廣州那邊的警察帶著你的照片找到禮溪村,親手將一盒骨灰交給你二哥,還說這骨灰就是你,所以當時大家都真以為你死了,還給你辦了一場葬禮。」
三叔不由一愣,大為意外:
三叔連忙解釋道:「我還沒死呢,怎麼就把我掛起來了?」
突然看到,柴房的牆壁上,竟然掛著一張黑白相片,相框兩旁掛著兩個竹制的香筒,香筒上還插了幾根香。
這天下午六點多,三叔回到了禮溪。
這時候,我爸扛著一把砍柴刀回來了,他見到我三叔,也是吃驚不已。
但是其實真相是,我三叔這些年其實並沒有賺很多錢,窮得叮噹響。
我三叔就說:「是啊!之前我還和我二哥,劉文鬧一起去三水種過菜!後來賠本了大家就散夥了。」www•hetubook•com.com
「另外,就算是賺到了大錢,那也得有命去花才行,前幾年佛岡大公審,我去看了一下,有幾個撈偏的被槍斃了。」
因為我三叔並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既然「朱玉袁」已經死了,那對他而言,絕對是好事一件,至少之前的種種黑料,都會一撇兩清,自此之後,這世界上不會再有朱玉袁,而只有餘元,就算是有朱玉袁,也是「假的」朱玉袁。
當時天氣不好,突然下起了大暴雨,雨水瞬間灌滿了整個下水道,蕭勇等警察抓不到我三叔,卻在一個月後在下水道的出水口發現了一具高度腐爛的屍體,那時候還沒有DNA檢測技術,而且上頭又在施壓要快點結案,蕭勇的上司邱啟明頂不住壓力,最後草草給這個案子下了定論,認定那具腐屍就是我三叔,並且迅速把那具屍體火化,還派人將骨灰送來禮溪村交給我爸。
路還是那條路,溪還是那條溪,可人卻已經老了許多。話說回來,三叔當時也是快三十的人了。
我三叔轉移話題,問我爸最近幾年都在做什麼,我爸就說,自從他做種菜生意失敗之後,就回到家裡耕田,平時除了耕田之外,還會去打山工,砍桐子,或者種樹。
「你應該是我嫂子吧,我是阿袁,我二哥哪裡去了?」
此時四人其實都有好幾年沒有回過家,現在來到廣州,算是從家門口路過,又想著去廣西見了斑爺之後,要為他做事東奔西走,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回一次家,於是一合計,就都決定,大伙兒先散了,各自回家過個年,等到年初八的時候,再回來廣州火車站的同心賓館集合,到時候大家再一起去廣西找樓先生。
我三叔說他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既然朱玉袁已經死了,就讓他死去就好,我爸點了點頭,表示贊同,還特意去把門窗都關上,免得被村子里的其他人知道我三叔還活著,到處去胡說八道。
我三叔唯有苦笑,說:「每天都過得提心弔膽,我現在這生活真不是人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