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健笑道：「其實，比您想的要嚴重。」

看到陳健搖頭，他才放心，下意識地鬆了口氣，不自覺地自己又到了一杯酒遞到嘴邊。

「差不多。」

陳健想了一下該如何解釋，用了一個比喻。

就坐之後，陳健先斟了一杯酒，敬了過去。

陳斯文笑了起來，不小心被唾沫嗆到了，笑的同時又不斷咳嗽，臉憋得通紅，笑問道：「那按你說，我要喝多少酒才能不被你說的事嚇到？」

每日間看著陳健忙來忙去，有時候也有些生氣，心說翅膀硬了我也是你爹，總有一天你得找到老子頭上，你才多大啊？

「那個學科您可能不懂，但我遞送到學宮中的那些文章，並不只是被舉薦到學宮求學這麼簡單。這麼說吧。說個您能想象到的事。我遞上去的東西，在那學科中，就像是在海軍中有人弄出了一艘不需要船帆和木漿就能飛馳的船支一樣！」

「父親，您記得一年半之前，我和您說起的想要去大海外面看看的事情嗎？」

「父親，我的夢想是去大海外面看看，一旦去了大海，能不能回來都是未知之數。所以我想把我想到的東西說出來，這些東西我一個人知道沒有用，而是要讓更多的人知道才行。」

年後的一天傍晚，遣散了僕人后，陳健從外面叫了一桌子的菜，桌上還有一些烈酒，然後邀請父親一起吃飯。

清醒地聽到這樣一番話，腦袋裡卻瞬間變成了過年貼桃符對聯時候的漿糊ｈｔｔps://m.ｈｅｔｕｂooｋ.ｃｏｍ•ｃｏｍ，頭腦里嗡嗡地響。

「父親，請飲了這杯酒，我想和您說點事。」

陳斯文不懂那些古怪的博物，但對這個簡單的比喻卻很清楚這意味著什麼，長呼了一口氣，壓下心頭此時已經習以為常的震驚，用比平時還要清醒的思路問道：「你是說。至少在學宮的這一學科中，你的名氣會不亞於那些老先生？」

「厲害。為什麼不多賺點？」

當沒有外敵的時候，一切聽起來如此熱血的夢想，都毫無意義，最終敵不過家庭、血緣、錢財與權利。

「父親，我想告訴你，整個閩城所有的蘭花，其實都是我的。這一切都是我弄出來的。」

而且這種態度，就像是兒子在告訴自己他長大了一樣，雖然有些可笑，卻有那麼幾分味道。

他是相信兒子總有一天會和自己談談的，卻沒想到會是一個這樣的開始。

等到陳健說完這一切，陳斯文苦笑道：「你這兒子當得並不合格，明知道你老子的酒量是多少，卻只讓我喝三杯便聽你說這些。你從中賺了多少？」

有這樣想法的人不在少數，而有這種想法的人，年輕的時候也曾為那四個字振奮過。人還是那個人，只是長大了。

嘴上帶著笑容，心裏卻有些害怕看到兒子點頭，作為海軍，他太清楚大海到底是什麼樣，也太清楚一個人一艘船相對於那無邊廣闊的大海來說，什麼都不是，渺小和-圖-書的如同最富有的土地主家中的一粒小麥。

只是他從沒想過，這件事會出自兒子之手。

「當然聽說過。我知道你最近有了些錢，想必也是買賣了那些蘭花吧？怎麼，你想告訴我賺夠了買海船的錢，這就要走？」

又飲了一杯，心中莫名地有些悲傷，放下酒杯問道：「就為了這個？」

這是一種很古怪的方式，但陳斯文心中還是高興的。既然遣散了僕人，想必是要聊些東西。

「對。從一開始的故事、到最開始那數百盆蘭花用現在來看簡直是白送的價格賣出去，其實那些蘭花都是我的。」

「因為這事有些大。有道是酒壯慫人膽，便是街頭市井最為孱弱之人，若是喝了幾碗烈酒，也會做出些血濺五步的壯事。父親雖然見過血，只是我要說的話恐怕不亞於您當年的征戰，所以還是請飲了這杯酒。」

噗。

陳斯文雖然長期在海上看太陽以至於有了眼病，卻不代表他瞎了，陳健做的很多事都逃不過他的眼睛，再者有些事卻根本沒法逃。

陳斯文很清楚，因為當他成為了海軍的校官中，曾在深夜幻想過一件事。

為了華夏。

絕望之前，陳斯文有過夢想，那時候這四個字是真的。可現在，經歷過絕望后，這四個字連同他的熱血一同腐朽了——為了什麼？沒有敵人了，誰是華夏？又為了誰？是三千萬人都是華夏？還是一部分人是而另一部分不是？

這是他想知道的，但卻不和圖書想去問。

「記得。」

兒子從哪來的錢？從哪來的那些學識？將來到底想要幹什麼？

「我沒忘。」

說到這，陳斯文忽然想起來前些天從都城來的人，以及兒子在學宮中似乎有人推舉的事，由是問道：「你準備離開閩城去都城？所以你才寫了什麼古怪的文章遞送到都城學宮之中？」

生氣之餘的欣慰並不能補償這種缺失感，即便這種欣慰已經可以讓絕大多數的父親值得驕傲，可是這種驕傲兒子似乎並沒有想要和自己分享。

「三萬。」

他只能認為這是祖先保佑庇護，讓兒子忽然間轉了性或是忽然間醒悟了許多事，甚至。甚至就像是很久前傳說中的那樣受到了祖先的指引。

陳斯文搖搖頭道：「你心急了，何必一次說出這樣大的事？一步一步來不是更好嗎？」

「我想要名聲，只是為了大海，而不是名聲本身。我說的那些東西，暫時不能賺錢，也不會讓人把錢投入到看似沒有希望的遠航中，但卻可以讓這一學科走的很快，就算我死了，這一學科終究還是會走下去，而且越走路越寬。」

他覺得若是兒子想說，自然會告訴自己；如果不說，問了也沒有意義。

這件事太大了，真的太大了，大到牽扯到整個閩城的許多商人和太多家庭，他從沒想過一個一無所有的人可以影響到這麼多人。

他的耳朵很好，幾杯酒對他來說也根本不算什麼，所以也就很清醒。

陳健從頭開始講起，wｗw•hetｕbｏok•cｏｍ•ｃｏｍ陳斯文靜靜地聽著，從那些戲劇再到故意讓更多的人參與進來幫著他一起囤積炒作，陳斯文腦袋已經有些轉不過來了。

「這東西不能吃、不能喝、甚至不能治那種怪病。總有一天人們會醒過來，到時候可能一盆花不會比一頭大蒜更貴。到時候會有很多人家破人亡血本無歸，我不會讓那些人恨在我頭上。」

陳斯文拍了一下手道：「好得很。為了這句你沒忘，我還得喝一杯。人有志向總是好的。」

陳斯文的酒剛喝了一半，全都噴了出來，長大了嘴巴，握著酒杯的手完全沒有注意到酒杯已經傾斜將酒水全都灑了下來。

從兩年前父子兩人在夜晚觀星之後，各種奇怪的事便是層出不窮，從戲劇再到都城來的李芸，都讓陳斯文大跌眼鏡。

陳健搖搖頭，又道：「您聽說咱們閩城這兩年關於蘭花的買賣嗎？」

說完，自斟自飲，三杯酒下肚，臉上並無變化，笑看著跪坐在下首的陳健道：「說吧。」

「說事何必要喝酒？」

「好。我第一次上戰場之前，也是喝了三杯酒，今日就聽你的。」

他曾盼著、幻想著：當與齊國的戰爭結束后，能夠有世襲制度，能夠把自己的一切傳承給自己的孩子。官職、地位、權利。種種一切。

陳斯文反應了片刻，心頭更加震撼，撫著胸口好半天才道：「對。對，這東西不能吃也不是金子，總有一天會完蛋的。到時候肯定會有很多人把一切都賠進去，到時候ｈetｕｂｏｏｋ.cｏｍ•cｏｍ整個閩城都會亂起來，亂的難以收拾。早點脫身是對的。」

「至少三杯。」

「怎麼說？」

本來他是不信這種事的，可是自己的兒子原來是個什麼樣的東西他心知肚明，忽然間的轉變讓他除了相信這種玄妙的傳說外沒有任何其餘可以解釋的辦法。

「一個人知道這樣多的知識，有什麼用呢？我心思不在於此，讓更多的人知道不是更好嗎？我想去大海外看看，也並不是只是單純地想去大海之外，還是為了華夏。這些知識讓更多的人知道，也是為了華夏。像您說的，如果我藏著掖著，其實一輩子足以混上許多的名聲，可是不管您信與不信，這並不是我想要的。這隻是手段，不是我的目的。」

好半天，他才緩過來，把酒杯放在桌上，晃了晃腦袋說道：「不能喝了。不能喝了。你是說。那些蘭花，全都是你弄出來的？」

四個簡單的字，讓陳斯文有些動容，像是秋天原野上狂躁的風，吹開了被土堆埋沒了許久的墓碑，讓陳斯文忽然發現原來自己心中也曾想過這四個字，只是如今這四個字隨著絕望被鐫刻在了心田的墓碑上，此時卻被兒子的話捲起了塵土。

一件年輕時候會憤怒、年長后卻有些期待的事。

這一年閩城最為轟動的事就是那些蘭花的買賣，人們就像是瘋了一樣囤積著這種象徵著很多美好事物的花朵。他雖然沒參与，卻也知道這件事把多少人卷到了其中，更清楚地知道這涉及到多少家庭和多少錢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