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為了每天的不枉此行
第四十二章 You are beautiful

「……不是。」尹澤汗顏。
「不是一直在聊嗎?」男人應聲。
到最後,其實自己都忘了,剛開始來的初衷,原本是想輕鬆度日的。
「說起來,你是在哪所畫室學的?」種田梨沙想知道想知道這個人是在哪成長起來的。
而這些遺產,男人已經全部收下了。
這一段里沒有任何的對白,沒有歌聲以外的聲音,但近乎所有人都能感受到那份熾熱的溫度,情感在釋放著,苦悶呻|吟聲和放肆的笑聲彷彿都混合在一起。
此時迴繞在廳內的音樂是一首上世紀的歌曲,《Fly Me To The Moon》。
是這種感受啊。
尹澤靠在窗邊,眺望著燈彩浪漫的墨田區夜色,這裏曾是東京老城區,家族經營的百年老店依然存在,相朴文化在這裏很流行,舊東京的生活方式和現代娛樂氣息在這個東北部的街區中被揉合在一起。
「是的。」女孩點頭。
「後來就不苦惱了,因為我根本考不上,也不用再去分清BB,B;P,PP;這些單寫和雙寫的區別。」
尹澤覺得眼睛有些酸澀,於是擱下手裡的叉子,沒有去品嘗精緻的料理,只是又喝了口酒。
多少的幼稚,多少的不成熟,最後都在伴隨一聲原來如此後,化為了一抹釋然的笑容,留給自己和其他人的只有祝福。
時代的回憶之一,阿波羅飛船登月時曾帶去了這首歌的唱片,這是第一首在月球上播放的人類歌曲,現在播放的這首,則是弗蘭克·辛納塔的版本。
「你也放棄過……?」種田梨沙有些驚訝。
……
「你好像很博學?今天對森木先生的題目,都不帶思考就回答的。」
「機構?」
「是一位畫家吧,我有印象。」種田梨沙從腦海里翻出模糊的知識,「好像,他與畢加索享受幾乎同級的稱讚,只不過,是作為不幸天才的典型而被人銘記。」
「我也有這種體會。」尹澤撓撓頭,「也許是在正式認識前,已經碰過一次面,和對方留下不錯印象的原因吧。『認識』居然變成了『再會』,緣分一詞真是難以言喻。」
「你確定?」
空空的高腳杯重新注入紅色的酒液。
You're beautiful
神是根本不存在的。
學生過去曾臨摹過貝尼尼的雕塑,那是何等的鬼斧神工,將大理石愣是鑿活,把石頭雕出血肉的質感,賦予了其靈魂。那就是技巧的終點,將一條路走到盡頭,迫使後來者們進無可進。
「大女兒被送去收容所,只因為身為父親的無能。莫迪在不絕的雨幕里奔跑,最後渾身濕透的他走進了酒吧,拿起桌上屬於別人的剩酒,朝坐在遠處的畢加索敬了一口,然後往牆壁上的參賽表,瀟洒寫下自己的名字。他不再迷茫,用挑釁的眼神環顧四周的同行們,最後只緊盯畢加索,畢加索也緩緩走了下來,接過莫迪手裡的筆,緊隨其後的簽下了自己的名字。酒吧里瞬間人生鼎沸,那些認識這個倒霉落湯雞的,不認識的,都在鼓掌歡呼。」
於是頻繁的上廁所成為了兄弟們最喜歡做的事情,倒不是身體抱恙。而是在封閉的空間里,四周都是機械化重複的聲音,除了畫架前,甚至沒有多少還能坐的地方,去沒有鉛筆沙沙聲的清凈洗手間,看看新聞,是為數不多可以暫時鬆懈躲避的選擇。
一時間的寂靜。
男人時常慶幸,所幸的是還去過那樣一個地方,周圍都是這樣的人,每天討論的都是技巧和標準,站在樹蔭下會抬頭望枝丫,會想到明暗交界線,在公交車上站著,會想這個動態會不會容易畫一些。
一段沙啞卻優雅的女聲綿延的吟唱著,有些像是教堂里的聖歌。
「也不是。」尹澤搖頭。
晚餐才剛剛開始。
「後來呢。」
「誒對了,你是几几年的人?」男人倒是毫不避諱的詢問。
巴比松取名自法國一畫派,紙張顏色較黃,適合表現光線和氛圍,還有柳炭條。
而當自己熄滅后,周遭都是黑的。
「真安定啊,那我從打基礎到參加測試的時間,肯定比你要短。」男人說,「只用了五個月。」
夜幕降臨了。
神毫無憐憫。
「送給你。」尹澤把那張畫遞過去。
「那,那個,我是東藝的大一學生,擅長繪製人像,我得到過店長的許可,如果有客人願意,我可以為他們繪製插圖用作紀念。二位的感情看上去很好,請問我能否為你們現場作畫呢……?我只需要2000円。」
神是邪惡的。
那是一副「不完整」的。
製造、留下一些存在過的意義也很好。
「一個世紀前,當莫迪里阿尼在巴黎破舊的畫室借酒消愁時,比他大三歲的畢加索已經粉絲成群,畫價和*圖*書高昂。前者最後像一個流浪漢似的躺在巴黎街頭的診所死去,臨死前用母語的義大利語唱起家鄉的詩歌,而他那位即將第二次臨產的妻子珍妮,也在丈夫死去的第31個小時從五樓的窗中跳下,顱骨碎在街石上,24歲的珍妮帶著她腹中的嬰兒追隨丈夫而去,遺留在世的一歲多的大女兒,成了孤兒。」尹澤簡單道來那位逝者的生平。
尹澤的大拇指擦拭過紙張,那份觸感,熟悉生澀,恍如隔世。
那只是隨手用手指抹開炭條而已,小孩子都會,這個人不過是在黑暗中擦出了一副五官罷了。學生手足無措,他覺得自己有幸見到不得了的人物。筆墨不多,時間不長,但卻醞釀出了神一般的質感,就連學院里一些功力深厚的教授,也不見得有這份從容。
「那美術史學的怎麼樣?」種田梨沙好奇。
「我也曾放手過,重拾的時候,反而更厲害了一些。」尹澤慢慢的說。
明明。
「嗯?你在存錢嗎?」種田梨沙好奇。
「這次花費可不少啊。」種田梨沙的手肘枕在桌面,托著下巴在打趣,「從別人的評價來看,你今天的行為是一反常態?」
「我們是朋友了么?」
同時代的評論家這才後知後覺的說,莫迪里阿尼的素描典雅而優美,他的線絕不會碰到水,是不沾血氣的靈魂之線,暹羅貓也得避開他的線條
他們全身髒亂,但詭異的顯得無比崇高,彷彿每個人都在與神明傾訴和交流,才這麼的不成體統卻眼神炙熱。
這一定是個有故事的人吧。
或許還能窮目,看得更遠,但稍稍需要一些暢想。
「什麼嘛,我可是專業的啊。」種田梨沙不悅,旋即又意識到了什麼,小聲說,「……雖然我確實已經放棄了,沒有資格再比較。」
這在過去是只能望而卻步,眼球瞪到充滿血絲也看不到的,妄想的美夢,但現在已經成真。
「我肯定。」
將那些寶貴的財富融合起來,就是人類在單純繪畫技藝上的極限結晶,文藝復興期便有畫家探索解刨學、透視學、光學、空間學在作畫里的運用,雖然這樣幾代人幾個世紀才推到巔峰的寫實技藝被科學製造的照相機一夕間超越,但那依然是前人留給我們最珍惜的遺產。
「肯定又是森木老哥透露的吧。」
可能是時間比較晚了,所以還剩不少的空位。
「那是什麼橋段讓你感觸尤深?」種田梨沙湊近逼問。
沒有肩膀,面容也僅有一半,淡黃的紙張上瀰漫著黑霧和陰暗,而女孩的臉孔則隱沒于其中,那模糊的面孔,不夠精彩,稱不得完美無缺,然而……那在黯淡里的眼神,唯獨那一絲絲的微光,美的讓人無法呼吸。
而那位令人遺憾的不幸天才,死後才被人尊敬。
「正好,我向來是不在個人時間里討論工作的。」男人快慰的說。
太多的人生不自由,都來源於社會中的各種責任、負擔、野心、甚至夢想和期待。
「連半年都不到嗎?」種田梨沙有些驚奇,「你的天賦這麼強嗎?」
「不算差,或許只比你好一些而已。」尹澤盡量說的保守。
「你們是宮廷風格還是風土歷史的地方菜路線?」那個男人收回遠眺的視線,轉過頭來隨口問,聲音純凈無暇,質感清晰。
但只有那一段,男人承認自己被悄無聲息的被同化了。
在八點以前抵達一片石墨狼藉痕迹的地下室后,四十多歲的保安大叔就會從容的鎖上門,直到飯點和晚上解散才會打開。不過後門想擠還是能擠出去的,只是那裡又有一條被拴住的狼狗,稍有不慎,屁股蛋就會得到來自狗狗的痛吻。
始終在這段時間保持安靜的種田梨沙,怔怔的看著畫紙上的肖像,眼瞳像是被點亮般的漸漸睜大。一剎那,她覺得自己宛若在照一面鏡子,紙里的她應該是活著的,瞳孔上蘊藏著光,明明只有黑白灰,卻奇迹般的能讓人感受到「腮紅」這種顏色。
「啊?是,是的,對不起。打擾了。」
「實事求是的說,主要教授的,以及我所學到的,都是應試技巧。我知道把效果做到什麼程度,可以拿什麼階段的分數,我牢記一些通用的調色公式,即便是畫一隻罐子,也遵循著左一筆右一筆,瓶口要用白色點高光的流程。至於光影的反射,光色理論,體塊的塑造和畫面的對比,這些都沒有什麼概念。」尹澤實誠的說。
那是全城畫家備戰的過程。
種田梨沙心m.hetubook•com•com臟砰砰跳動,她竟然對一幅畫產生了「羡慕」的感情。
「Cheers~」種田梨沙頗有儀式感的舉起高腳杯。她雖然穿的是便裝,Q版恐龍十分平易近人,但現在表現出來的餐桌禮儀和氣質,和往日里會做出可愛中二行為的形象相去甚遠。
「哪來放棄一說呢,它依舊還屬於你,不過暫時封存起來。」尹澤聲音平和,「再說繪畫是如此的不同尋常,放置一段時間,執筆的手固然會生澀,但放空的時候,說不定能想通許多以前不明白的關鍵點,腦子一下通明了。」
「這不就是現代迷茫年輕人的現狀嗎?」種田梨沙撇嘴點評。
「哈,這份知識是來自命運的退稅……我個人付出的努力只有一點點而已。」
「追求結果是肯定的,至於後來會不會探究美術本身,對大部分的藝考生來說,已經不重要了。」
「這不是要我放棄的更加徹底了嗎?」
突然生活里只剩下一件事情了,朝一個目標努力。忘記了吃飯,每次全力以赴都如履薄冰,對即將來臨的終局大考,如同面對審判般的憂心忡忡。
一位稚氣未消的年輕人被忽然點名,倒也不再猶豫,立馬輕步走來。
尹澤極低聲音的嘆了口氣,把畫板緩緩朝女孩翻過去。
原來如此。
非常安靜的一幕。
在教室陰暗的角落裡,十八歲的尹澤縮在脆弱的塑料椅子里,看著這一幕。
「是啊。」尹澤不置可否的笑笑。
「難道是天才夭折?」種田梨沙猜測。
從遞出自己的考捲起就忘記了吃飯,也完全沒有食慾,腹部反而在傳遞著想要嘔吐的感覺,身體的虛弱和不適感加深了絕望。
「難道還不算嗎?」
在每個這樣的日子里,男人都會慶幸一次。
那為什麼不繼續做呢?
Of that I'm sure
囂張的狂歡,毫無優雅和風流,但帥的想不出緣由,帥到了極點。
如今——
「謝謝。」尹澤接過板子和被剪裁成合適大小的紙張。
尹澤向那名大學生支付了2000円,那名學生飽含敬意的躬身表達尊重后,小跑離開了。
「是先追求結果,從而再深溯道理嗎?」
「那一刻巴黎整個城市都響動著刀劍聲,所有鋒刃在淬火時發出滋滋烈響……以前我經常聽到那種聲音,我又在想,那個時候的自己,是不是也是這樣驕傲燦爛。」尹澤皺眉。
我明明是那麼的努力了。
渾身都燃燒殆盡卻依然無用功。
「呃,這個,當然可以。」學生有些迷惑,不過還是把自己的工具交了出去。
從634米的晴空塔中部看去,除了這片江戶遺景外,還有更遠處那些被街光車燈染成橘紅色的交通線,那簡直就像是城市的血管,在閃爍鼓動,光子的血液如龍蛇的穿行在纖細的街道里,也染紅了長橋底下靜靜流淌的隅田川的河面。
餐廳的裝潢時尚而摩登,設計簡尚,氛圍舒適,懸挂的裝飾畫填充了空間的空白,橙色與褐色的加入平衡了沉悶單調與跳躍活潑。落地玻璃隔絕了喧鬧,桌與桌之間隔著一些距離。店內的光線並不很亮,同時每桌都擁有一束垂落的柔和暖光,用這種方法在大空間里切出感官上的小空間,製造隱秘的孤島,用餐感受也無形的放鬆了。
這就是繪畫。
是街頭作畫的形式嗎,在這高級的法式餐廳里,倒不失為一種增色的儀式。
將感情,印象,聲音和回憶都封印在薄紙上的魔法,畫面是死一般靜止的,也是鮮活的,它有生命,但永遠無言長眠,歷經時光的洗滌,最後才在時砂中被磨黃化灰,靜靜的消失掉,不喧嘩不哀傷。
「和我的才幹沒有關係,我是真正的庸人,最後也只是堪堪邁過了標準線而已。至於辛苦,睡眠總是不足,真的是到了站著都能睡著的地步。」男人喝了一口酒。
「那就不得不嘗嘗鮮了啊。」男人輕笑,剎那間就像嚴冬破冰,生機盎然,「就按套餐里的來吧,前菜換熱盤,餐前酒不用了,另外替我開一瓶羅納河谷的紅酒。」
「這些我都忘了,獨獨有一段令我感觸尤深,此後不經意間總是會莫名想起來。」尹澤說。
尹澤也重新記起這個人,在美術館初次見面時,給自己帶來的驚訝和恬靜。
「真是個讓人厭惡的傢伙啊,事到如今,還向我展示這樣的東西……」
如今。
尹澤輕哼,順便扯了一下身上這件夢貘少女官方贈送的周邊T恤的衣擺。
種田梨沙也有點回憶起來了,她只是偶然看過那部影片,她想起來了,那一段也是轉折點,在男主角用力推開門大步邁入時,激烈的鋼琴聲響徹時,壓抑了許久的心情終於得以釋放。
其實和*圖*書那些畫家根本就不英俊,他們有的是工人,有的是殺豬匠,有的甚至只得露宿街頭。
「我當時覺得他們太帥了,而且那麼的強大。」男人低聲細語。
種田梨沙接過,看了許久,一時間有點不知道該怎麼帶回去。紙張雖然有韌性,但畢竟還是柔軟的,光是拿著,擔心擦破,對摺起來,唯恐毀壞了畫面。
餐廳內播放的已經是另一首歌了,一首憂鬱深情,耐聽的歌。
「也沒有,說來很怪,我既沒有創業的打算,也沒有遠大的追求,可我就是隱隱約約的告訴自己,我得存錢,沒有理由的那種。」
「為什麼啊?」
「哎唷,是昭和的人呢,不好不好,突然這一下子就有年代的隔閡感了。」尹澤深深皺眉。
就此擁有了無與倫比的眼力,記憶力與推算力,打個比方的話,別人都是用19世紀80年代的手搖計算機在記錄和理解自然,他卻是光子級別的,效率已經高下立判。
但是為什麼,我的手抓不住除了自己以外的光。
在那之後,影片不斷穿插著的,就是他所說的,記憶深刻的事情。
「為什麼?」
畢加索在大雪紛飛里出席了簡陋的葬禮,他與墓下埋葬的男人是另一個極端,他自然輝煌之極,是有史以來唯一活著見證自己作品被收入盧浮宮的畫家。
狂信徒們在自燃。
學生時代,做過最出格的事情是翻牆跑到黑網吧決戰雲霄,茅坑抽煙,與德育處主任鬥智斗勇。那時離現實還很遙遠,也根本不懂什麼叫無可奈何,等到將來知道后,也只有一句平靜的原來如此。
「你認為畫畫是一件帥氣的事情嗎?」尹澤的叉子在盤子上划著無意義的圓圈。
那紙上的笑容,含蓄而認真。
每個人都動筆了,由靜緩到激烈,由安寧到狂舞,他們瞪大了眼眶,嘴裏咬著捲煙,大口的飲著烈酒,有的人思路受阻,一腳踢翻了畫架,有的人急不可耐,神情癲狂。
My love is pure
「是啊,很早以前,那時我是個學生,對佛羅倫薩充滿憧憬,那是文藝復興起源之地,城市裡珍藏著近乎七個世紀的,大師們釀造的人文奇迹,空氣里都瀰漫著藝術的氣息。」尹澤回憶說,「我還在為意語而苦惱,擔心無法留學于那,更糾結是考佛美還是考都靈。」
註定可以成為雲上之人,成為銘刻於歷史中璀璨星辰的才能。
神是不公的。
熱汗流淌,頭髮油膩,衣著邋遢,叼著燒禿的捲煙,眯著眼睛,時而猙獰的吐出一口煙霧,劣質酒液順著嘴角滴下,髒兮兮的,顏料灑的到處都是,有的人直接將顏料擠在手上,就算是那裡面之中,最體面的畢加索,也是咬著雪茄,神態醜陋,瀕臨崩潰。
「對前輩說什麼失禮的話呢,大澤的聲優是這麼沒規矩的嗎?」尹澤端起架子,沉聲說,以勢壓人。
「上一個十年,我是想做畫師的。不過下一個十年,我是想做聲優的。」女孩又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抬起頭來,眼眸閃亮動人,「在這條路上,我一定不會落後於你。」
數學試卷只會做選擇題並不是搞笑段子,而是確有其事。就這,連運氣都很差勁,10道只能蒙對3道,喜提讓整個年級都為之震動的15總分數。
「沒什麼,就是覺得認識的時間明明還很短暫。」種田梨沙搖搖頭,匪夷所思的說,「以前升高中,剛開始和班裡的新同學熟識,也經過了幾個星期。但是……真奇特,我對你感覺不到屬於陌生人的過多生疏。」
「聊會天吧?」女孩說。
我並不是一個多麼優秀的人。
尹澤直視著近處的那張精緻臉頰,慢慢的說,重述一段劇情。
「以前存。」尹澤嘆氣,「那段時間我才恍然,原來錢不是靠賺,而是靠存起來的。」
「談談工作以外的事情?」女孩問。
而男人在捐贈以後,發現單身漢的生活依舊沒有改變,沒有倒退,沒有窮困潦倒,沒有任何差別。
做這種事,並不是出於多麼崇高的理想和情懷,僅僅只是發現了自己似乎並沒有什麼慾望需要消耗賬戶里的那些數字,與其放在那裡,淪為單純的數據,不如化為實實在在的物質,幫助一些目前有困難的人。
「我很樂意光顧你的生意,不過我有一和*圖*書個小小的請求。」尹澤想了想,「可以把工具借我一下嗎?」
「節省……是有什麼生活目標嗎?」
那副畫無聲無息,卻奪人心神。
You're beautiful, it's true
「嗯,只是在跳下去前,沒人知道是陷阱。包括我也是一樣。」尹澤聳肩,「種田小姐你是自小產生了興趣,逐漸接受指導,慢慢消化知識,按部就班的參加測試,考取美術院校的么?」
「不是,再猜。」尹澤跟女孩對視。
夢想就是這麼不可思議的東西,幾歲時明明就能簡單的懷有,但長大后要繼續懷著夢想就變得很困難,小時候一嘴一個努力便行了,但長大后卻會理性的思考,告訴自己,這樣的高山自己是翻不過去的,這樣的人生,並不是普通人的自己能去嘗試的。
二十歲前,我有過不知天高地厚的浪漫,又毫無保留了一次。如果是後來的自己,一定很難再點燃那種熱血了。
那名站在身後旁觀過程的大一學生已經凝固住了,他一度忘記呼吸。從這個奇怪的客人作畫的第二分鐘起,他整個人的背脊都在發寒,冷汗無法止住。
那種燃燒自我,釋放出耀眼光熱的姿態,已經足以讓人陶醉其中。
這就是天賦啊。
「我是不理解那些事情的。因為我既不有才華,也不擁有優渥的起點。我在想,莫迪里阿尼生前會想些什麼,他一定會想,所謂大師,不過是披著藝術這一面紗的商人,技藝、內涵、文化也不過是為了給作品鍍上一層好看的金子的裝飾品?」尹澤低笑。
「我知道的,我也相信你。」尹澤揉揉眼,笑著說,「主菜該來了,我特意點的重香料紅肉料理,肯定飽肚子。」
My life is brilliant
「我以前看過一部關於他的同名電影。是在機構里看的,那陣我已經對這條路不抱希望了,彼時我也對美術史一竅不通,不理解古典的意義,當然更不知道這人是誰。所以更不知道這部電影的諸多缺陷和設定漏洞。只覺得形式上還很美,所以外行人興許能看的很盡興。正巧我就是那個外行人,拿著筆的卑弱外行人。」尹澤喃喃的說。
將光都淹沒。
然而骷髏是聽不到這些的,他最後知道的,僅僅是冰冷污穢的家,讓肺部劇痛的香煙,麻醉精神的酒精與毒。作為他模特的心上人也死了,跟著他死的。唯有繪畫是他生前唯一穩定的元素。
幸運的是,熱血沸騰過一次,這種浪漫,人生又能有幾回呢。
依照慣例上前詢問客人有無忌口的年輕女服務生也儘可能的放低語氣,她接受過足夠的崗前微笑服務培訓,對笑容的控制熟練無比,然而現在這短暫的幾秒里,她臉頰上的笑容是發自真心的,可愛,輕鬆而真實。
他避開女孩現在的視線,故意朝附近的人打招呼,溫和的說,「那邊的小兄弟,你好像一直在看我們,躊躇不前的樣子,請問是有什麼事嗎?」
男人的側臉線條清晰,清澈明亮的瞳孔里,倒映著窗外的真世百態,竟有幾分旁人不忍打破的沉默和禪意。
「其實,其實列賓也不錯呀,俄國的藝術學科同樣很強。」種田梨沙勉強的回答。
與天際線交接的海面已是一片滾動的黯色,遊船帶著光劃過,像是微小的螢火蟲飄過迷霧。岸邊潮聲息息,海浪擊打在堤岸上碎濺成片片水花。
I saw an angel
「你拉我來這麼好的地方吃飯,是不是別有要事所求啊?」種田梨沙故作嚴肅,「提前先說好,如果是很困難的請求,我可能辦不到。」
半晌,女孩才輕聲說。
大概只過去了七八分鐘。
薛定諤の人生迴廊被戲稱是命運的退稅,這並不只是句簡單的玩笑話。
「我們的菜品融合了『江戶東京』的概念,採用的都是近郊供應的新鮮食材,力圖把法式料理以日式的方式呈現出來。」女服務生小心翼翼的解釋。
在這個客人面前,她不經意間努力使自己顯得更加溫柔起來。
尹澤深深的看了一眼種田梨沙,對方剛想說些什麼,男人已經低下頭去。
在深夜公司的工位里,在開往幾百公裡外同學婚禮的車子里,在親人葬禮守夜的第三天孤獨的夜晚里,在對著房價表,表情苦惱的都能蘸醬油與苦瓜一起下飯的租屋裡。
「是在生命博取光輝之前,那段黎明前的黑暗。」
「嗯,導演沒有想把這電影拍成紀錄片,所以對很多史實有改動,我是覺得還可以啦。」種田梨沙看向窗外,思緒飄遠,「二十世紀初的巴黎啊,那真是一個讓人神往的年代,無數的天才湧現,各種藝術思想在碰撞,人們過著波希米亞式放蕩不羈的生活https://m•hetubook.com.com。」
「這個有些不太好判定啊。」種田梨沙沒有給出一個肯定的答覆。
「你看過……?」尹澤十分訝異的抬頭。
有人坐在雜亂的車間里,妻子在一旁縫製衣物,而他凝視著已經腐臭了的動物骨架;有人在天台上支起畫架;有人動情的撫摸著女模特的身體與曲線,但眼神里唯有執念,沒有半點情慾;有人縮在窄小的床榻上沉思;有人則在寬廣奢華的畫室里仰望天窗。
其實如今男人的各項收入,除去日常生活和一部分儲蓄以應不時之需外,其他都斷斷續續無償捐了出去……為福利院添幾本嶄新的知識讀物,在荒蕪之地上栽起幾顆綠色稚嫩的小樹苗,給落後地區的孩子們送去一盒牛奶和麵包。
You're beautiful
服務生這時過來,呈上前菜與紅酒。無論是火焰元貝、還是黑松露和香煎鵝肝,都是經典的法國開胃餐。女服務生還同時兼職侍酒師,負責開酒、倒酒,以確保最佳的溫度下飲用。
當時間靜默的流淌過去,當鏡子里的小傢伙邋遢拉碴,終於心安理得了下來。
「和我在N站上的遭遇一樣,都是片面之詞,都是風評被害。我和他們吃飯有時候是AA,有時候則是輪流請客。我的確是個開銷不高的人,甚至對於換季買衣服都不熱衷,但該花錢時可從不吝嗇啊。」
1969年,實現登月的那一天,上億的人通過黑白電視機屏幕,親眼目睹了月球表面的死寂與荒涼,從此再也沒有了關於月球的夢境幻想,這是場浩大的謀殺,美利堅實在罪大惡極。
用心的看書,用心的思考,用心的遵循教條,用心的練到很晚,用心的查漏補缺,用心的觀察,用心的接受批評,用心用心用心,一直以來都一直在用心。
是巴比松150g啊。
和能力,財富,健康的體魄都沒有關係。
「我揍你喔?」種田梨沙又笑又惱。
隅田川的水不知疲倦的匯入東京灣,女孩看著燈影下的紙張,那另一個自己,看著男人被炭條染黑的手指,不禁深吸了幾口氣,來平緩下有些急促的心臟。
傳統古典主義的名畫遺作,數量或許是兩三千張。
當每個人都傷痕纍纍的結束作畫后,他們統一將手中的筆折斷扔掉,高聲大笑,像是騎士打完了一場聖戰的滿足和解脫,往後再無遺憾。
學生現在感覺到心臟都在漏拍。
「畢加索竟然是個擁有啤酒肚的大胖子?」種田梨沙皺眉。
「不是你先建議這裏的嗎……何況哪有那麼多複雜的事情,只是請朋友吃飯而已。」尹澤笑笑。
咖啡店老闆趕緊翻箱倒櫃找他的作品,因為畫商都急著要,可是那些作品因為和香腸堆積放在一起,已經被老鼠吃掉了。
似乎看得到不存在的,能聽到不存在的。
酒杯碰撞,發出叮的一聲。刀叉起落,享受昂貴的珍饈。
「我也看過的。」種田梨沙停頓了下,然後說。
「結尾的巴黎年度繪畫比賽,莫迪的作品最終震撼所有人,眾人都為之獻上喝彩?」種田梨沙想了想。
騎車來的時候,沿路便見著了醉酒倒地的白領,見著了滿面倦容的歌女,見著了一對母女倆平凡的背影,他們每個人都懷著秘密,真實又別緻。
「88年。」女孩不假思索,落落大方的回答。
「你知道莫迪里阿尼嗎?」尹澤忽然說。
「這豈不是從一個泥潭,扎入另一個深淵嗎?」種田梨沙頗為不解。
「我好像見到過類似的速成班……那裡能給人帶來的變化這麼強嗎?你的水平是在那裡練就的?」種田梨沙不確定的說。
I saw your face in a crowded place
種田梨沙看到了更遠,想起了那個痴迷於幻想世界,被顏料弄髒衣服的小女孩,想起了以前的自己。
「是啊,和諸多的考學私塾性質一樣,是針對高考的衝刺訓練基地。」
不是現狀,準確的說,是過去的模樣。
「因為大部分,只是把它作為一個跳板,一個對正統高考的輔助,一個似乎比提高數理化分數更加容易的捷徑。」
「你肯定沒聽過,不是在日本,甚至,也不該叫畫室,或者說培訓機構更恰當一些。」尹澤說。
「確實,俄語也更鬼畜了。」尹澤確信。
雖然這位客人穿著二次元風格的痛衫,胸口的衣前,是一位經典的清冷黑長直動漫美少女正做出含羞脈脈的可人模樣,那地攤風格的七分褲衩,設計也不甚高級,是大阪老叔叔青睞的土帽夏威夷風。然而即便是如此不搭杠的裝束,男人不經意間散發的成熟風度依然能使人領略到他那別樣的魅力。
女服務生感慨了一聲,不再叨擾的告退,把空間留給桌邊的二人。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