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去叫他們洗手吧。」佐倉枝森說,「我們也開始上菜了。」
不過也沒什麼不好的,不刷番,不受讚揚,只是偶爾參演一些有趣的作品,或者為紀錄片做旁白,也都是很舒心的工作。
「今天就不準喝了。」佐倉枝森淡漠的出聲。
什麼鬼東西?
尹澤感受著熟悉的座位,熟悉的配置,忍不住問,「叔叔或許想要小酌幾口罷?」
兩位選手仍舊沒有回應。
通常來說黑方主攻,而白方主防。但無數研究和比賽證明,在不正規的切磋場合,黑棋幾乎是必勝的,又或者就是必勝。
兩位男同胞一同開始刨飯,期間銀行卡先生慈祥的替後輩夾菜。
「擁有一套房產才是中產階級,榮獲諾獎才是一流文學家,擁有當季名奢才是精緻人士。當人們為世間的一切附上階梯狀的價格,許多謊言也就誕生了。」佐倉瑛士說,「大西院長當年偶然得到消息,知道自己入了候選,主動致電委員會退出評選,親手扼殺了拿獎的可能……憑心而論,他那年很有機會的。現在也有很多人不理解為什麼這樣做,或許是酸腐的文人風骨?」
「……才不要,這有什麼好攀比的,這是家庭料理,又不是要去開店,吃得開心就好了。」佐倉綾音對自己有幾斤幾兩還是清楚的,嘀咕著說。
幾分鐘后。
「好吧,那就留到下次,留到下次。」佐倉瑛士為今日的圓滿落幕而滿意的點頭,「那就起筷吧。」
「初生牛犢不怕虎嘛。」尹澤接話。
啥玩意兒,怎麼這麼快就湊齊了?這才第幾回合?
「我實在倍感惶恐,背生冷汗。」尹澤一頭黑線,壓力山大。男人覺得自己承受了生命不可承受的期望與鞭策。
「不會吧,我覺得還可以啊。」尹澤疑惑,「叔叔要求太高了吧。」
「這是什麼話,家務當然是要一塊做,一起分擔。」
「……天婦羅炸的剛剛好,進步很大啊。」佐倉枝森開始點評,「照燒的訣竅你也掌握好了。」
「喂,吃飯了,還在幹嘛呢。」佐倉枝森叉著腰走上前去催促。
「我可是全程掐著時間呢。」佐倉綾音有些小得意。
佐倉枝森看著自家女兒系著圍裙,認認真真的切菜,在天然氣灶前如臨大敵的掌火和翻炒,跟做實驗一樣謹慎精確的下作料,一時間覺得頗為有趣。
「在當今的網路上堅守原則,做最好的自己,發表自己的觀點,就好比在風沙吹卷烈日炙烤的荒原里植樹,這自然是很困難的。學弟的推號關注數在幾天前又有突破,真是可喜可賀啊,好啊,好啊,這個社會,就該有你這樣率真的互聯網價值產出者。」
和*圖*書老父親抬頭,正疑惑老婆今天咋這麼好說話,居然笑著發通牒,緊接著便瞧見了自家小棉襖那冰冷如刀的眼神,頓生恐懼。
家庭頂樑柱又是低頭一看。
「具體呢,具體的感想呢?」佐倉綾音試探性的問。
「找到了,學弟,且看我這一手,哈哈哈哈!」
「誒,你說待會端出去以後,要不要先不說哪份是你做的,讓他倆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批判一番,看哪份更好吃啊?」在主婦一道已臻至化境的佐倉枝森拋出一個狡詐的決鬥邀請。
「哈哈哈,你也不用傷心,能跟我幾乎戰成平手的,在老家也是沒有幾個。」老闆果然笑得紅光滿面,精神氣十足的說,「而且在自家人手裡吃虧,總好過在外面吃虧呀。」
「再來一局!」
「行啦,再做點小菜就開飯吧。」佐倉枝森寵愛的揉揉女兒腦袋。
「叔的網名叫什麼?我回去關注你一波唄?」尹澤見對方迅速布出一個花月局,倍感壓力。同時迅速默念心法:守取外勢,攻聚內力,八卦易守,成角易攻。初盤爭二,終局搶三,留三不沖,變化萬千!
「噢唷,我還打算待會幫你嘗嘗,做做品控呢,既然如此,行吧,這廚房就全權交給你了,我去看電視劇了。」佐倉枝森自顧自的往外走。
四人圍著飯桌坐下。
「要不要做下酒菜啊,我看他倆好像很有共同話題,老爸那麼愛聊天,待會怕是又得開一瓶。」佐倉綾音問。
星落人亡,終有時——
「……唔,也好。」佐倉瑛士想了想,沒覺得有什麼不妥。反正家底還是有一些的,以學弟的卓越能力,守成肯定沒問題,是可以託付和信賴的。
「你這牛犢,就是太怕虎了,白瞎了難得的鋒芒。」佐倉瑛士唉聲嘆氣,感慨現在流淌在年輕人體內的懶惰之血,同時又落下一棋,「到你了。」
「你已經輸了。」尹澤忽然說。
「味道不好,怎麼會開心?」
一定是光顧著聊天去了。
「不錯,都說道理道理,終究得上道走一遭,才會明白那個理。」佐倉瑛士說,「學弟可一定不要被網路上的隻言片語影響啊,尤其是那些黑粉的。」
「怎麼可能會不好,我可是嚴格按照你的食譜製作的。」
果然,溫柔什麼根本沒有用,必須要給予重拳,賜予敗北的滋味,懂得過剛易折的道理,教後生仔知曉這世上亦有英雄。
「那是自然,我對新興事物的接受度非常快。」佐倉瑛士很自然的隨手落子,話語溫潤醇和,盡顯仁厚長輩本色。
少女忙地伸手抓過大廚的手,黏著不讓對方跑。
「哈哈哈,hetubook.com.com
開個玩笑啦,當然是把所有的獨家心得和秘方都傳給你了。」佐倉枝森樂於見到女兒的各種反應。
「你們還會下圍棋啊?」佐倉綾音對此有些驚訝,還有一絲欽佩,畢竟這可是項相當考驗頭腦的運動,代表了名士的智慧和風雅。
「?」
「你還挺高興,也就現在覺得新鮮罷了。」佐倉枝森輕哼,「這人吶,在家裡一旦會做飯了,往後基本這事兒都攬在你身上了,那可不是一天兩天,是長此以往啊。我建議你就保持現在的水準,別再精進了,否則今後有夠累的。」
「我與你商討人生大事,你竟然著眼于這小盤之勝?」佐倉瑛士緊皺眉頭,想當年他在岳父前是何等仰鼻息而行事。
吃飯不積極,腦子有問題,又到了喜歡的乾飯環節,尹澤自然欣然前往。
「可是你已經輸了。」尹澤撓頭。
我又被秒了?
「生活嘛,安安穩穩就是福。」尹澤補充,同時眼睛眯起,儀式感隆重的下出一棋。
歷戰之軀,豈能倒下?!
家庭頂樑柱以洗麻將牌的手法,大開大合的攪亂棋子,立刻重開。
「再來一局,再來一局。」
而當對弈的勝負因素被淡化,那麼對弈時的情感聯繫就會被凸顯出來。
「有你這樣坑自家孩子的啊?」佐倉綾音備受震動。
「?」
「我豈能和院長那等人物相提並論。」尹澤搖頭。
「謹記教誨。」尹澤用力點頭。
「琴棋書畫,我橋牌最強,棋道次之。」尹澤傲然的說,「鄙人不才,曾在五子棋項目豪取過小學五年級男子組冠軍。」
「他們下的是五子棋。」佐倉枝森淡淡的說。
沒有比玩一場遊戲更能快速增進男同胞友誼的事了。
中年人咬牙切齒的挽袖,這次打定主意,要發揮出十成十的實力!
「我覺得院長只是單純懶得摻和,唉,也不叫摻和吧,反正沒那方面慾望。」尹澤又回憶起扛把子對自己的種種堪稱自由的指導。
「……具體?」老父親重新夾了一口,回味了一下下,只見他稍稍皺眉,「具體來說有失水準,沒往日里那樣的完成度。」
「只是湊巧趕上了而已,說不定哪天就熄火置冷了。」尹澤大度的說。這倒也不是謙虛,而是誠心話,肯拚命的傢伙太多了,自己的源動力也沒那麼足,被更優秀更努力的人取代,也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學弟嘗嘗,這份是你阿姨的拿手菜式。」
兩人忙前忙后,開始布置碗筷,盛飯舀湯,但弄完畢后,才發現有的人還沒動彈,屁股都沒動過,始終坐在茶几旁邊,互相悶著頭,一股出神較勁的樣子。
對這份突如其來和-圖-書,領導的惡意和考驗,久經職場的男人不得不慎重起來。
佐倉瑛士下意識想問輸什麼了,等回過神,低頭看向棋盤,才發現白棋已聯成長蛇。
「誒,我吃那麼多年,我還吃不出來嘛?就是差了一點細節。」佐倉瑛士擺手,「不過就算了,對了,綾音今天不也做了嘛?做的哪道,讓我來品鑒一下。」
家庭頂樑柱忽然一動,好似抓住了時代的洪流,他落子如青電,瀟洒大笑。
「我看有的人啊,今天要被收拾了。」佐倉枝森忽然燦爛開心一笑。
「?」
「好,好,你我消耗很大,快入座就餐吧。」佐倉瑛士親切的拉起學弟的手,引向豐盛的餐桌。
佐倉綾音好奇的向前墊腳張望。
「又何止是網路中呢。對於自己未曾上手的事,人往往會想當然地低估其難度,直到真正的感同身受后,才會理解不易,進而變得寬容。」尹澤頷首。
「好吧。」佐倉綾音點點頭。
「你不會在認真下吧?」佐倉瑛士定睛推算棋局,發現白棋的布置簡直陰險卑鄙到極點,他愣住了。
「哦……」老闆既然無意透露,那尹澤也不方便繼續追問。
「大西院長十分關注校內學生,基本每天都能瞧見他去食堂和圖書館,主動去接觸學生,詢問對學校的建議和看法,遇到個別困難生,也是儘力幫助。」佐倉瑛士說,「但他卻尤其不愛帶學生,然而帶過的幾位,又都拿獎成才了……只能說無愧是文壇大家,國內文學標杆之一。仔細想想,你好像是大西老師門生里唯一還沒出實際成績,且唯一在混藝人圈的。博士課題想必已經在準備了吧,什麼時候打算衝擊芥川賞?」
「這說明你還停留在烹飪的初級階段,等什麼時候能隨心所欲掌控料理時,才算勉強登堂入室了。」佐倉枝森學著老師一樣的口吻說。
「開開玩笑而已,大西老師自個兒都推獎,又怎麼會強行要求你去爭。你那些師兄師姐之所以拿,也完全是能力所致,順水推舟而已。」佐倉瑛士微笑,「我有時候也想過,你我都是人中龍鳳,又都在食堂被逮到,憑什麼我就沒有被名師青睞,主動招收呢?」
能拼殺鏖戰到這種旁人見之也落淚的慘烈程度,看來雙方的智慧謀慮只在伯仲之間。
只見棋盤上擺滿了密密麻麻的黑白棋子,互相交錯纏繞,或角逐,或圍殺,又聚勢成幾條大龍啃咬,局勢十分膠著。兩位棋手也各自托腮扶額作沉思狀,場面一度嚴肅,如同名人戰的生死局一樣驚心動魄于無形中。
「說起來,我好像還不知道叔叔你那設計公司,主要業務是做什麼的。」尹澤隨意的找和_圖_書了個話題。
棋局重開,落子天元的聲音清脆,猶如春雷炸響,陰陽線組成縱橫十五道,黑白騰挪占點彷彿星辰列位,這一刻萬籟寂靜,周遭的塵世雜音都如同退潮般散去,雙方靜坐于棋盤前,在虛無的思想領域里掀起腥風血雨的廝殺。
「誰還不是從新手做起的嘛。」佐倉綾音說。
開啟人生迴廊進行預演,將棋局引導的如火如荼,然後留下漏洞,讓對方可以絕地反擊。整個過程雖然十分勞累,但對老闆而言,這遊戲體驗絕對是極佳的。
職場做事,看人下菜,老闆既然好這口,那麼自己便帶給他最佳的對局體驗。
「技不如人,甘拜下風。叔叔棋力通玄,我實在不能及。」尹澤如釋重負的長處一口大氣,拱手認輸。
「誠然,叔叔我在那個時期,還未真正的覺醒型男的魅力。但話說回來,你倆有些地方是相似的,可能這才是被逮中的主因吧。」佐倉瑛士嘆息。
「叔叔也玩推號?」尹澤也落下一子,他的表情有些凝重。因為一般情況下,一局五子棋的著數在20至40著之間,因此布局階段是非常短暫的,在這一階段的任何舉措,都將深深影響輸贏。
老闆現在看起來熱血沸騰,手癢難耐,渴望下棋,果然自己的理解是正確的,接下來才是重中之重。尹澤暗地點頭。
「這個你不必擔心,以後有的是機會慢慢跟你說。」佐倉瑛士輕笑,「現在趁著年輕就多去做些喜歡的事,畢竟青春就這幾年,等成家落定,就有羈絆了,也不能那麼隨心所欲的過日子了。唉,長大真是一件無聊的事,因為意味著少年從此已經失去了冒險的資格。」
這是一記奇招,一子便扭轉局勢,只見對手那兩條白色大龍,頓成僵蟲!
「……感覺叔叔比我還懂我那賬號的情況啊。」尹澤開始懷疑。
兩個深陷戰場的男人無暇回應。
「哎呀你不來幫忙就別老站在我後面,弄得我都施展不開……」佐倉綾音嫌棄的說。
「人到中年,就會知道人不可能永遠保持乾淨,愛乾淨的人是活不自在的,究竟是要面子,還是要乾淨,必須要有抉擇,想同時兼具二者,只會過的很辛苦。想把矛盾的東西融合在一起,那需要很高很高的境界才行。」佐倉瑛士說,「人總是越活越冷卻的。」
「那你見到你爸進過廚房嗎?」
佐倉瑛士一邊對後生讚賞有加,一邊執黑,落子天元。他是很喜歡五子棋的,拋開老少皆宜和富含哲理的優點外,最重要的是簡單易上手。誠然,棋之一道晦澀艱深,但以常理而論,沒有誰會下一個五子棋也爭得頭破血流吧?
「哎呀,你瞧https://www.hetubook•com.com,哪有你這樣說話的,客人來訪,真是……」佐倉瑛士喜上眉梢,但仍然表現出一副批評的態度,沉聲說,「綾音的朋友,我的後輩校友,你這麼小氣呢。」
「十分美味,叔叔你也吃,不用照顧我。」
「畢竟年長那麼多,有這種細緻入微的觀察力是應該的嘛。」佐倉瑛士擺擺手,「不過學弟近來真是人氣漸長啊,出演的作品也愈來愈多了,見你事業有成,生活步入正軌,我也很是欣慰啊。」
雪當日數學題之恥,就在今天。
「也許,那天叔叔還沒有戴勞力士,氣質外露,稍顯邋遢吧。」尹澤沉默一秒。
「不了,還像上次那樣喝怎麼能行,還是要管管的。」佐倉枝森不禁想起了自己的酒豪父親,「他倆雖然酒品很好,但你也不能全任著他們的喜好來。」
誒,這些都是人際交流,人情世故啊——絕不會是擔心玩其他競技色彩更濃郁的項目被碾壓。
「這,這不一樣……老爸他沒有天賦,再說了,他點外賣很擅長,算是劍走偏鋒。」佐倉綾音試圖為老父親辯解。
佐倉綾音最後囧怪的看了一眼棋盤……原來五子棋,是能夠下滿棋盤的啊。
雖然沒有想決勝巔峰的意思,不過被這樣當成雜兵般光速斬于馬下,還是略有幾分尷尬,要知道前幾年回岳父家,那可是打遍老家小學生無敵手。他決定稍微認真,分那麼一點注意力到棋局裡。
「那就不必了,我只是偶爾看看新聞,也不常玩,也很少跟人互動,我還是喜歡做一個緘默的觀察者。」佐倉瑛士哈哈一笑,「不過話說回來,關注數多了,惹來的非議也不少啊,在網路里,大家都是戴著面具行事,因此說話更隨意,也更容易攻擊他人。」
「怎麼會沒有呢?」佐倉瑛士聳肩。譬如那個用戶名叫勞什子「懂哥」的,隔三差五就能見到,每次都是一場鍵斗惡戰,特別棘手,但現在逐漸是同一陣營,棘手也變成擁有強力隊友的安心感了。好極好極。
「?」
「不喝就是了,稍後我還要輔導功課呢。」尹澤說。
「哼哼,萬一我的食譜故意寫錯步驟呢?」佐倉枝森故作深沉。
「我還有黑粉?」尹澤一愣。首先,自己有沒有粉絲就是一大問題吧?不都是看無良剪輯視頻和貪圖免費歷史問題查詢?
「這,這……」終於反殺一回,正高興的佐倉瑛士臉上的笑容微微一滯。
「啥?」
……
「找不到人生所向的時候,不妨先找到責任,有了無限責任,就有了無限方向。」佐倉瑛士靜靜的說,「而你們是那種沒有方向,也還會記住責任的人。無關地位與才能,這是很樸實的品質,很可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