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Chapter 20

兩人配合一氣呵成。地下室里,伊森關上門,掏出匕首,蹲在眼前這個不再掙扎的人面前,他摘掉了麻袋,蒼白的皮膚,黑頭髮黑眼睛,是張陌生的臉,和自己想的不一樣,但他還是按照原來的想法進行問詢。
九月了,菲德爾去美國參加聯合國會議的時候特意轉住在了位於平民區的特蕾莎酒店,那天他迎來了尊貴的客人——尼基塔·赫魯曉夫。電視上不斷播放著兩位領導人歷史性的見面時刻,安德烈和艾利希奧等幾位國安部高層坐在國安部的放映廳里,每個人臉上都掛著期待無比的笑容,除了安德烈。
——諾維科夫中校早就知道一切。
「安德烈,不管怎麼說,我會在你身邊。」
他至今搞不清楚跟蹤自己的人是誰,在如今間諜橫行的古巴,各方勢力錯綜複雜,再加上對方的實力顯然不容小覷,好幾次他都準備回擊,可都以失敗告終。這讓他不得不小心自己與安德烈的關係,在商議后,他暫時搬到樓上去住。只能偶爾在夜裡偷溜下來。
那近乎是哀求了,伊森想,他竟將尊嚴徹底丟棄了。
在某個暮色沉沉的冬日傍晚,如芒在背的感覺讓他再也按捺不住,他下定了決心,發誓要將跟蹤自己的人揪出來。這可不容易,他不得不用上帕斯誇爾那個天真的傢伙。
葉戈爾緊盯伊森,心底不斷揣摩他這番話。中情局的線人告訴他伊森是他們從聯合會時期就安插在古巴政府裏面的暗子,他已經配合中情局在古巴的特工們執行了不少任務,各種情報源源不絕地從他手上流出。另外,他經過調查,發現這人打著監視諾維科夫中校的名義,實則兩人交往甚切。
葉戈爾·伊烏什金明顯一愣,然後笑了,用英語說:「你的俄語並不標準。」
艾利希奧落寞微笑m•hetubook.com•com,用一口酒終止了這個話題。兩人分開之際,艾利希奧開車將安德烈送往位於市場的克格勃總站,安德烈下車時,艾利希奧抓住了他的胳膊。
伊森將沾滿鮮血的刀刃貼在葉戈爾陰鷙的臉上,擦了兩下,然後收回到腰間,欣賞他臉上的血色花紋,繼續說:「既然你能知道『柯里昂』這個姓氏,就說明你在中情局裡有人。這很正常。不管你的目標是我,或者是你們那位高傲孤僻的諾維科夫中校,我只能提醒你別忘了,這裡是古巴。」
他的手法很粗暴,直接麻袋套頭,在脖子上纏了個死結,然後扭頭就跑。在這人慌裡慌張解繩子的時候,伊森從前面快速返回,將他拖進附近提前準備好的地下室里,拷在牆上。
「這是蘇聯人普遍具有的傲慢。」
當艾利希奧帶人前來將他救下時,他驚詫得合不攏嘴,問:「你們怎麼知道我在這?」
這讓他不得不警惕安德烈的立場,畢竟他來到這邊就是來抓他「小辮子」的,只要拿出安德烈和中情局特工關係曖昧的證據,叛國罪就能再一次結結實實地扣到他頭上。古巴這塊「寶地」回重回他們的手裡,要知道,科帕茨基上校殘留的黨羽還有東柏林的那位撐腰,一時半會兒倒不了。
「那是因為我沒有任何可以值得驕傲的東西,你知道,那輝煌的紅色與我沒什麼關係。」
伊森佯裝恍然大悟般地「啊」了一聲,他明白了,雖然他不知道這個人所擁有的能從自己手下活著出去的自信是從哪裡來的,但他決定遂他的願。
「哦?那你覺得我們是什麼呢?」
另外,自從九月菲德爾和赫魯曉夫在華盛頓見面后,古巴的立場清晰得不能再清晰。紅色已經籠罩在美國後花園的這座小島m.hetubook.com.com上,中情局派遣的特工越來越多,就連歐文都從關塔那摩海軍基地現身,遊走在哈瓦那和聖地亞哥之間。他不得不更加小心自己和古巴國安局的特殊合作關係。
他的心思全然在那杳無音信的電報當中,自己發出的兩封石沉大海,就如他的心。他悒鬱的神色被艾利希奧收在眼底,艾利希奧藉機提出邀請他共用午餐。
艾利希奧依舊抓住他,似乎沒有打算放開的意思。安德烈訝異地回頭,艾利希奧飛快地湊上來在他唇上吻了吻。
安德烈勾起唇角,蕭瑟地笑了笑,將自己的計劃以及沒有回應的電報告訴了艾利希奧。艾利希奧若有所思地點頭,思考片刻后說:「至少得給對方留點時間,你說過,要看遠一點,線下柏林地區可不算太平,如果他在那個位置上的話。」
「謝謝你,艾利希奧。」
「因為伊森·柯里昂是我們的人,從來都是。」
「那誰來護庇他呢?」
但他在這一次的等待中,體會到了前所未有的不安。或許往日的情誼不再可信,或許自己的地位已經無足輕重,或許是什麼難言之隱橫亘其間,安德烈時常站在甘蔗地里的木屋內,盯著眼前的電報機一看就是幾個小時。他沉默,光芒在眼眸中漸漸暗淡,在經過激烈的思想鬥爭后,他會小心翼翼地又發出一封。
「你有心事,真希望你能和我說說。」艾利希奧抿下一口酒,安德烈舉目看向這張掛滿疲憊的年輕面孔,溫和地笑了笑,說:「你已經足夠忙了。」
帕斯誇爾被伊森唬住了,說是再被跟蹤下去他們倆身後的間諜團體遲早被一鍋端,那些隱藏在古巴的流亡分子可能隨時被國安部抓到牢里去。帕斯誇爾本不想摻合這種事,因為他在古巴有不少熟人,任何不能帶來確https://www.hetubook.com.com定利益的行動都不值得讓他冒暴露身份的風險。但他看伊森憂心不已,又言之有理,最終還是答應下來。
伊森狠戾地笑了笑,「我管你什麼意思,我只知道我現在可以解決你。」
轉眼到了十月,伊森不是沒有注意到安德烈的漸趨消頹,光彩又從他眼裡溜走了,他總是默然不語,將頹喪的情緒自我消解,他甚至懷疑是線路出了問題,有一回伊森看到他在家裡翻閱通訊設備修理的相關書籍。然而在檢修后他仍舊發現不了任何問題,於是原因都歸結到了自己身上,他黯然神傷的模樣被伊森盡收眼底,他心疼,可無法言說。迄今為止,他已經截了六封,而每一封的內容都讓他心碎。
他離開了這間地下室,走到街道上,朝國安部的專門對外線路打了個電話。不久后,拷在牆上的葉戈爾會發現他自己這幾個月來的所有動作都是徒勞。
要說世界上最難以承受的痛苦,無非是克制自己的愛。他並非沒有燃起嫉妒和艷羡,可他用理智強壓,這是他與自己的抗爭。但他不知道自己還能堅持多久。很多時刻,他恨不得把安德烈揉碎在自己懷裡。
「至少我們之間還存在感情,儘管你並不承認。」
然而困擾他的還不止這一件事,這件事做了也就只能硬著頭皮扛下去,而另外一件事——他被跟蹤兩月有餘了,讓他煩心不已。
艾利希奧無奈嘆氣,最後不得不將國安部最高機密透露給他。
「但那是你的國家,你需要找回屬於你的東西。」艾利希奧前傾,雙肘撐在桌上,凝視安德烈說:「你不會沒有意識到機會已經來臨了吧?」
他們坐在一家被石榴樹環繞的露天餐廳里,這是家很普通的當地特色小店,艾利希奧時常來這裏解決一日三餐。朗姆酒里冰塊彼此撞hetubook.com.com擊,菠蘿醬炙烤牛扒散發濃郁香氣。安德烈切下一小塊喂進嘴裏,他有些心不在焉。
葉戈爾覺得自己被伊森耍了,但他很快就意識到,自己是被安德烈耍了。
他倆商議后,合作使出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一套,在伊森下一次被跟蹤時,帕斯誇爾在身後不斷尋找可疑人員。伊森越走越偏,在大教堂廣場后彎彎繞繞的巷子里兜圈子,人影漸漸稀少,帕斯誇爾的目標範圍也逐漸縮小。最終確定下目標后,帕斯誇爾在某條巷子里自后抓住了他。
「沒錯。」安德烈放下了刀叉,他並不打算有任何遮攔,「你有權力,有地位,古巴政府離不開你,但我們不同,艾利希奧,我們這種人,說死就死了。」
艾利希奧揚起嘴角,說:「你從來都不是。」
安德烈自我安慰般點頭,他也希望如此。
「看來你的很標準咯?」伊森狡黠一笑,已經得逞,這人是蘇聯人,儘管他長得一點都不像斯拉夫人。他將匕首架在了葉戈爾的脖子上,說:「再問一遍,你是誰?」
對於他來說,等待總是漫長的。
伊森站起身,他不打算繼續詢問了。他心裏已經明白這人的目的是沖安德烈去的,他不能有太多的動作,但他必須徹底打消他對安德烈的懷疑。
「看來你已經有了結論,你跟蹤我這麼久,應該知道我是個友好善良的人,既然你水平不錯,看來軍銜也不會低。有些事分明多問幾個人就會一清二楚,而你卻偏要自己獨自解決,看來你有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上次介紹過來的葉戈爾是個不好合作的人,他過於有主見。」
安德烈從來不和他說這件事,於是他也不提。他們向彼此表演毫無事情發生的模樣,這讓伊森感到悲哀,有一回他沒忍住,在安德烈懷裡哭了。安德烈問他出了什麼事,他https://www•hetubook•com.com又用死去的父母搪塞過去。然而他不知道,哭聲是會傳染的,那天在他看不見的地方,安德烈幾度哽咽。
伊森笑容收斂,沉在一片陰狠里,「你什麼意思?」
「我不是正在調查嗎?」葉戈爾聳聳肩,漫不經心地說:「不過,你是個美國人,還是中情局,只要你們不是敵人,一切都不言而喻了。」
「不過,你為什麼不告訴伊森呢?」艾利希奧笑容里隱現嘲諷,說:「你覺得這和他沒關係,且會為他帶來不必要的麻煩,因為對我們這種人來說,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年底將至,伊森望著手上那十幾封電報陷入沉思,唯一一個好消息就是肯尼迪在大選中勝出,即將上台。這位年輕的總統也許會帶來不一樣的風向,伊森暗暗乞求古巴的情勢能夠不那麼緊張。
「得了吧,伊森·科里昂。你和他之間不是敵人,我知道。」
他手上加力,將匕首往前一送,葉戈爾白皙的脖頸上出現一道血痕。然而他面不改色,依舊嘲諷意味十足地微笑。
葉戈爾面色嘲諷,冷哼一聲:「怎麼?你監視諾維科夫中校這麼久,還不知道我是誰?你說是你是能力不行,還是你根本沒打算在他那裡弄點情報來?」
「你是誰?」他用的俄語。
也許對方會被自己的真誠打動,他如是想,於是會花很長的時間來揣摩詞句,婉轉而又清晰地表達出自己的需求。只是每回他發出電報時,他覺得自己很卑微。
艾利希奧鬆開了他,迅速關上車門,在安德烈憂鬱的目光中驅車離去。後視鏡里,他看到安德烈站在原地注視自己離開的模樣,清瘦的身影淹沒在哈瓦那下午三點的日光中,彷彿下一秒就會消失。他捂住自己抽痛的心臟,在拐彎之後停下車,趴在方向盤上緩了好一陣。
「你覺得我什麼意思?」
「你知道我會永遠護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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