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Chapter 37

「好了,親愛的,一切都過去了。」伊森撫摸安德烈的頭,在他額頭上親吻。安德烈在他懷裡靜默片刻,怔怔地笑了笑,恢復冷靜,抬起淚眼說:「不,這隻是開始。」
「是,沒錯,理論是如此,也許事實也是如此。」安德烈輕笑一聲,「可那又如何?人是最具有理性光輝的動物,一旦他明白這其中的荒謬,便不會再執意要尋求某種組織,或者陣營,因為除了桎梏,這不能為他帶來任何意義。」
晨光從廠房的天窗一縷一縷照射進來,將葉戈爾的臉照得慘白,而讓安德烈臉上的笑容變得森寒。葉戈爾黑色的瞳仁里倒映出安德烈那張苔蘚一般潮濕、冰冷的臉,那是久居暗處,在沉默中蟄伏出的一張臉,彷彿只要輕輕一摁就會從綠茸茸的表面滲出仇恨的汁水。葉戈爾感到陌生,並想起了在彩色穹頂市場的克格勃總站里的那盆芳香四溢的茉莉花。
「我一直很疑惑,很多無端的仇恨來自於哪裡,但現在我明白了,這不過來自於卑劣小人對於強者的恐懼,你們害怕我,於是恨我。」安德烈收起槍,再度撿起扔到一旁的電鋸,露出殘酷到扭曲的笑容,說:「那麼,請盡情地恨我吧。」
「庫柏號上有炸藥,你們早就知道。中情局的線人早就告訴了你們一切,但你們沉默,誆騙謝苗上船,且對古巴政府隱瞞。」
安德烈挑了挑眉,兩人交換一個眼色,伊森走出儲物間,站到廠房外部望風。
那花枝椏柔嫩,卻香得過頭,那時他覺得安德烈是如那可隨意折斷的花,他覺得他不堪一擊。可他花了和圖書很長時間才弄明白,即使是一朵渺小的花兒的盛放,也是無數盤根錯節的根系深深紮根汲取養分換來的成果。他在這裏用十幾年的時間紮根,讓古巴成為了獨屬於他一個人的古巴。
「既然你沉默,那這些東西就該有些用處,可你知道我身體虛弱,每一分體力都很寶貴,況且,我和你們不一樣,我對摺磨人沒興趣。那麼,就讓我來說說謝苗的死吧。」
他又看向渾身顫慄的葉戈爾,笑道:「本來還猶豫阿列克謝耶夫的立場,看來你們的確是一夥兒的。不過要動他可不容易,他是個名正言順的外交官,不像你,一個情報官,一個間諜,死了就死了。」
葉戈爾恍惚了一下,細微的表情變化被安德烈捕捉,他的猜測得到進一步的證實,他譏諷地笑了笑,在葉戈爾的默然不語中,安德烈開始了他的獨白。
「為什麼不|穿新的來?」兩人日常地閑聊,好似真在度假,只是他們一同轉身朝工廠黑漆漆的內部走去,龐然大物彷彿要將他們渺小的身影吞噬。
「睡得好嗎?伊烏什金上尉?」安德烈笑著凝視他,葉戈爾打了個冷噤后醒了過來。
即使對葉戈爾是這麼說,但伊森心裏還是沒底。他並非擔心安德烈會怪罪於他的魯莽行為,因為箭在弦上,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把葉戈爾先綁了過來再說。他心裏忐忑的是,如果他的某種猜想坐實,那麼安德烈就是走在一條不歸路上。
「談?」安德烈輕笑道:「我覺得我是在和你談嗎?這隻是審訊的前奏,或者,給你一些留下遺言的機會。」m.hetubook.com.com
伊森低下頭紅著臉笑,牽著安德烈的手帶他來到廠房內部的儲物間,在那裡安德烈看到了被綁在椅子上瀕臨昏迷的葉戈爾。他嘴角泛起冰冷的笑意,走上前去,在他臉上拍了拍。
葉戈爾睜大了眼睛,嘴角僵硬地扯了扯。安德烈無奈地搖頭,垂目道:「你們這種人,永遠無法知曉生命真正的意義,你們只是在徒勞地活,蒼白地活,用自己的血液去供養一些令人作嘔的機器,只為抓一些莫須有的東西。」
「所謂的重要機密,不過就是一個幌子,那箱子是空的,是嗎?或者裝著什麼無足輕重的東西,而之所以告訴謝苗重要,是為了能確保讓我親自去碼頭,你們很熟悉我的工作方式,知道我是個小心謹慎的人,看來這是你們對我唯一的認可。」安德烈自嘲般地笑了笑。
他打開電鋸的開關,在刺耳的嗡鳴中,朝恐懼到極致的葉戈爾走去。
「多好的計策,一舉兩得。讓古美關係徹底破裂,順便除掉我這個盤踞在古巴不肯放權的『地頭蛇』。」
安德烈彎起眼睛笑,說:「我以後都不罵你了,我寵你都來不及。」
「頭不痛嗎?」他正苦思冥想之際,安德烈從清晨的甘蔗地里走出來,握住了他的手。伊森抬頭,迎向晨光,傻乎乎地咧開一排大白牙。
「理想主義,你像個天真的孩子。」
他看到安德烈打扮得像個遊客,一頂邁阿密式的遮陽帽下,他戴著自己的Ray-ban飛行員墨鏡,還穿著自己的短袖襯衫和百慕大式短褲,是和平常截然不同的風格,他和-圖-書看起來就是活脫脫的一個美國中產。
一邊說,安德烈摁下了電鋸的開關,鋸齒迅速滑動起來,傳來尖銳而瘮人的刺耳聲。葉戈爾在這柄殘忍的機械中看到了自己生命的盡頭,死亡的恐懼在瞬間席捲了他。他哆哆嗦嗦地大喊大叫起來,宣稱他已經給大使館打了電話,向阿列克謝耶夫說明了他所發現的有關安德烈和伊森的一切,安德烈無論如何也逃不了審判。
葉戈爾垂下的頭又猛地抬起,威脅道:「你承受不住這個代價的!」
「你不是都看到了嗎?」安德烈站定回首,凝望伊森,而後又望向烏雲密布即將迎來颶風的天空,光艱難地穿透雲層落在甘蔗地和他們的身上,彷彿某種末日降臨前的審判,他露出如天色一般灰暗的笑容,一字一句地說:「我要他們都有來無回。」
「弄髒了就可惜了。」安德烈輕飄飄地說,在走進廠房內后取下了墨鏡,四處望了望,問:「他在哪裡?」
伊森收起煙,轉身朝內,不過片時,他看到朝自己跌跌撞撞走來的安德烈。他身上幾乎全都是血,就像被野玫瑰花簇擁在中心,他一邊走,一邊解開襯衫,脫掉扔在地上。
葉戈爾在極度的恐懼與仇恨下胡亂蹬腿,開始對安德烈進行咒罵,罵他是只可憐的流浪狗,罵他將永遠無法洗刷自己的罪名,在安德烈舉起槍對準他的那一刻,他犯下了一個不可挽回的錯誤,他罵安德烈的朋友和妹妹都死得活該,吃槍子兒讓他們死得太便宜。
「當然。」伊森指向地上的刑具,說:「別忘了這裏還有好東西。」
「我特意www.hetubook.com.com找出來你這些壓箱底的。」安德烈笑著說,「你不愛穿,也都是有些鬆鬆垮垮的。」
「來度假的?」伊森站起來,摟住他的肩,「我不開心了,你穿我的舊衣服居然這麼好看,連墨鏡都那麼襯你。」
安德烈伸出手捏了捏他的鼻子,寵溺道:「怕什麼?怕我罵你?」
安德烈俯下身,從伊森準備的的刑具箱里拿出一柄電鋸,日光透過穹頂的縫隙,在鋸齒齒刃上跳躍,赭石色的手柄被安德烈的那雙纖細修長的手握在其中。安德烈踱步到天窗下,幾縷投下的天光將他的臉照映得森寒可怖。他的目光來回掃視電鋸,就像在欣賞一個藝術品。
「重要嗎?」安德烈漫不經心地聳肩,「我難道是什麼司法部門,還講究證據?別忘了,我們是間諜,最基礎的活兒就是殺人,只要認定了,就可以動手,我將沒有任何心理負擔,就如你們當初殺害謝苗一樣。」
他直起身,朝日光下的甘蔗地走去。伊森脫下自己的衣服披在他赤|裸的上身,追問道:「可你要做什麼呢?」
「可是中校,你也不必裝模作樣,人就是要靠抱團才活得下來的,你不是在哈瓦那教哲學嗎?難道基本的政治學你不懂?」
「東柏林的那位在柏林牆后已經被調回莫斯科,他自身難保,你失去了靠山。」葉戈爾決定先發制人,「你們那一派的已經跌落谷底,再無翻身的可能。」
他不敢想,坐在工廠前的石凳上頹喪地錘腦袋。可他知曉自己內心又堅決無比,因為無論如何他都會陪安德烈一起走下去。他只希望有一天安德烈能主動向他坦白。和-圖-書
「你罵我的還少嗎?」伊森嘟囔道。
安德烈微微皺眉,哂笑道:「我真希望可以看清你們這些人的腦海里都在想什麼。你們自顧自地為他人劃分陣營,卻從來沒想過這樣做所帶來的後果。」
「看來你並沒有聽進去我剛才說的那些話。」安德烈微笑道:「我問你,謝苗的死,你在其中扮演了什麼角色?」
伊森抓住他的手,抿了抿嘴,說:「我也是沒辦法,你知道的,昨天我接到消息,而你也已經睡下了。」
「誰說不是呢?」安德烈俯身,笑著說:「自從我離開后,我的靈魂就停止了生長,他靠對過去的留戀而活,但現在他累了。」
「你傷得很重,看來我的男孩兒對你下了狠手。」安德烈轉回頭沖伊森笑,「親愛的,讓我和上尉單獨聊一聊好嗎?」
伊森在外面抽完一根煙準備點起第二根時,便聽到廠房內傳來的撕心裂肺的慘叫,伴隨履帶高速運轉的機械聲以及金屬破開皮肉撞擊在骨頭上的聲音。不久后,那叫聲漸漸偃旗息鼓,只剩下電鋸高速運轉的聲音,而後,一切都歸於沉寂。
安德烈勾了勾唇角,關閉了電鋸,將其扔到一旁,說:「太殘忍了,我心疼我愛人的衣服。」
「抱歉親愛的,我原本不打算弄髒它,可無法避免,我……我會為你買一套新的。」安德烈踉蹌朝伊森撲來,軟倒在他懷裡。他起先是狂放地笑,笑得滿眼是淚,於是開始揪住伊森的衣服,匍在他胸口低聲啜泣。
「你沒有任何證據。」葉戈爾咬牙道。
「如果你還沒能走出你那大學教授的身份的話,我想我們之間沒有任何好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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