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現在這種緊張的情況下嗎?」安德烈微笑說:「這種時機可不適合內鬥。」
「這並不在於我,而在於您。」
「好,好,辛苦了……」普里耶夫垂下眼睛,然而安德烈還沒走出幾步,他又叫住了他。
這不是第一個,但也不是最後一個,有多少個人跟在他身後,他就會殺掉多少人。他從來不以善良為己任。
「什……什麼電報?」安德烈有片刻恍惚。
「比如說?」
莫里安渾濁的眼睛里滲出久遠的淚,當他還獃滯在原地時,伊森已經鬆開他,走進了陰影深處。
「我可以相信你嗎?中校。」
他們對古巴島即將迎來的孤立毫無察覺,一夜之間,數千幅海報出現在哈瓦那以及其他城市的大街小巷,海報上是一隻手握著機關槍,標語是一串白色的大字寫著——「A LAS ARMS」意味「全面武裝」。
「哼,你忘了在執行任務前來自科帕茨基的命令,叫你發出一封電報嗎?沒錯,命令是假的,科帕茨基從來沒有叫你發什麼電報,這不過是一個來自於對手的顯而易見的陷阱罷了。而你就老老實實地發了,把咱們的機密通通告訴了美國人,沒錯,中校,接收的那一方是美國人啊!哈哈,你聽聽,這多麼有意思。原本以為你是聰明的那個,可沒想到帕維爾才是聰明的那個,否則他怎麼會代替你去死呢?腦子太好也是罪過,中校,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你難道不羞愧嗎?你犯下的錯,hetubook.com.com
卻要別人替你償還?」
咔噠一聲,手槍上膛。
「再見!」他天真地朝帕維爾揮手,朗聲道:「再見!帕沙,明晚塞納河畔見!」
這一回,安德烈沒有轉身。
他從布勒斯特港口出發,站在船艏,遙望漸遠的歐羅巴大陸,他暗暗發誓自己一定會回來,一定會為帕沙洗清冤屈,他是無辜的,他堅信。
「你不會跟我走的,是吧?」
「憑什麼,憑什麼我能活著……」
是,帕沙是無罪的,他的堅持是對的。安德烈突然仰頭大笑起來,站起身喊道:「帕沙是無罪的!他是無罪的!可是……有罪的,原來是我啊!」
「謝謝你,我的莫里安叔叔。」
「你說人的記憶力會有多好?」阿列克謝耶夫將竊聽器扔進垃圾桶里,走到辦公桌后,將自己扔在柔軟的辦公椅中,抬眼斜睨安德烈,似笑非笑地說:「我的記憶力就很好,人家跟我提過一嘴的事情,我能記好多年。」
他在普里耶夫沉重的目光中離開埃爾奇克,驅車前往哈瓦那。臨近黃昏,大使館已經下班,但安德烈知道阿列克謝耶夫還在那裡,他的確是個盡職的大使,危機爆發后他幾乎夜以繼日地工作。這信息來自於路易斯,安德烈將他摸得一清二楚。
「已經夠了,中校。」阿列克謝耶夫說,「安心去吧。」
阿列克謝耶夫撇撇嘴,說:「您的命可是在您自己手中吶,可別說晦氣話。」
伊森站和圖書定,轉身回之以一個明媚的笑容,「當然。」
「你這兩天巡視了所有的基地?」
鮮血從他指縫中滲出,他急忙掏出手帕揩拭。他慌張得渾身顫抖,悲痛欲絕的模樣讓阿列克謝耶夫為他感到可悲,劇烈的精神震顫在這一刻差點要了他的命。
「帕沙,過來,別淋雨!」他朝他招手。
安德烈的眼眸有微不可察地顫動,但他依舊維持笑容不變,問:「那麼誰是該死的人呢?」
「或許我該親自去和他談一談。「安德烈轉身走出指揮室,普里耶夫突然叫住了他。
「阿列克謝耶夫咬著你不放,他指控你有叛國嫌疑。」
他在大使館崗亭前出示自己出入證后順利進入,他想阿列克謝耶夫應該知道他的前來,秘書室里沒有人,路易斯和一眾辦事人員離開了大使辦公室所在的那棟樓。安德烈不禁感嘆于自己的好運氣,可他也知道,所謂的好運氣從來都是累積經驗所得來的結果。他熟悉阿列克謝耶夫的辦事風格,不然不會選在大使館,這是外交官的地盤。
他無比珍惜,垂頭溫柔地微笑,等待帕維爾的出現。於是當他抬眼,看到帕維爾從城市的燈光中向他走來時,他便露出歡欣的笑容。
「你是幸福的嗎?」莫里安問。
他消失在大教堂后林立的西班牙建築群中,人潮從四處湧來,集合在大教堂的廣場上,將莫里安環繞在其中。人聲鼎沸,但無人注意到這位落寞的老人,他們的目光和槍m.hetubook.com.com
口全部朝向北方,匯聚在一觸即發的戰爭上。
而另一邊,安德烈將目光從海報上收回,他接到了來自埃爾奇克蘇軍總指揮部的電話。他意識到有些事情已經按照他的預想般拉開了序幕,當他站在普里耶夫將軍面前時,他看到老將軍眼中露出的愧疚以及疲憊。
「當然,可他們總是按捺不住。」普里耶夫將軍閃爍目光,望向一邊,「儘管他們沒有證據。」
可帕維爾沒有回答他,也沒有回頭,他離開得是那麼快,安德烈心想他的任務一定很緊急。第二天傍晚,他開始在約定的塞納河畔等待。可他再也沒能等到他的帕沙,只有一道罪狀,他甚至沒能來得及問清楚發生了什麼,就被強制登上了前往拉丁美洲的船隻。
他癲狂地大笑,淚水從發紅的眼角湧出,帕沙的親吻彷彿在此落在他的臉上,讓他心痛難忍,他劇烈地咳嗽起來,可他依舊止不住笑,露出被血染紅的牙齒,眼淚混雜鮮血落在阿列克謝耶夫的辦公桌上,他知道了,他什麼都知道了,一切都是因為他的愚蠢,他淪落至此是他活該,可另外兩個人,這世界憑什麼要驅逐他們?
「您問我這個問題?哈哈,有趣!活著的人就是該死的人啊!」阿列克謝耶夫站起身,目光就如燒紅的針狠狠扎在安德烈身上,「告訴你,中校,你就是那個該死的人!我們還好奇來著,那封電報分明是你發出去的,可為什麼是帕維爾來頂罪,真是兄弟情深和圖書啊,看來帕維爾比你聰明,早就意識到了那封電報有問題,而你,卻像個傻子一樣被蒙在鼓裡,苟且偷生這麼多年。我有時候在想,你是真不知道,還是故意的?」
「所以我不是在聽著嗎阿列克謝耶夫中校,也許您大發慈悲,讓我這個將死之人也能陪您笑一笑這有趣的事兒。」
「現在才發現,不會有些太晚嗎?」安德烈露出意味不明、暗含危險的笑容,像一隻從暗處走出來的夜貓,嘴角掛著殺戮的鮮血。可阿列克謝耶夫並不在意,他有他的自信。
伊森站在大教堂的陰影處抽煙,一根接著一根,直到莫里安來到他的面前。
「比如說十多年前的發生在某兩位克格勃上尉身上的叛變案件,呵呵,你大概不知道這其中有多麼有趣。」
「不,還不夠。」安德烈抬起頭,淚水滑落,那張脆弱絕望的臉逐漸浮現出一道不甚清晰的陰狠,讓阿列克謝耶夫心臟不自覺地一沉。
他推開門,看到阿列克謝耶夫站在空調前,手裡在把玩一顆紐扣大小的黑乎乎的小玩意兒。
安德烈不置可否地聳肩,坐到了阿列克謝耶夫的對面,環抱雙肘,顯露出十分真誠的諦聽模樣。指尖煙霧繚繞上升,阿列克謝耶夫譏諷地笑了笑,將手中的煙蒂摁熄在五角形的玻璃煙灰缸里。
阿列克謝耶夫掏出槍,對準了安德烈,「向你坦白,是我對你最後的仁慈,至少你能夠安心而去。」
「您說的對,中校,做人是得善良一些,我和您無冤無仇,不和_圖_書過就是一些大人物們的棋子罷了,您得知道我也有難處啊。老實說,這故事可並不精彩,甚至可悲。該死的人沒死,不該死的人卻死了,您說說,還有什麼比這更可笑的呢?」
安德烈回首,點頭說:「沒錯,這是我的職責,戰爭一觸即發,我們得確保萬無一失。」
「不,不……」安德烈只覺得頭腦發昏,彷彿回到了多年前的那個雨夜。自己提著前不久帕維爾送他的手提包站在咖啡廳的門檐下,水一滴一滴落在他的腳邊,他將手提包往後挪了挪,生怕淋上了雨。帕維爾——他親愛的朋友,是如此了解他,只要看到他手中的那些書籍就知道他需要一個手提包於是在這巴黎城中買下送給他。
他沒能注意到帕維爾臉上的淚痕,因為他站在雨中,雨水模糊了他的悲傷,融合了他的眼淚。他只記得,他走過來,親吻自己的面龐,在他耳畔輕聲說:「再見,伊柳沙,再見了。」
伊森抬起眼睛,輕笑一聲,沒有回答。他只看到莫里安的臉瞬間蒼老了很多,他的確老了,花白的頭髮快要全白,臉上深刻疲憊的溝紋,伊森扔掉煙蒂,走上前去,將莫里安擁進懷裡。
而帕維爾卻停住了腳步,靜默地佇立在這淅淅瀝瀝的雨幕中,他突然疲憊地微笑了一下,安德烈猜想肯定又有什麼任務落在了他的頭上。
伊森在一張海報前停留,無數人在這張海報前停留。一種顏色,三個詞語,和一個手勢,古巴人的態度盡顯——古巴就是一個扛著槍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