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想讓我幹什麼?薇妮。」他輕聲說。
「我們?」
那東西入手香氣撲鼻。「熏沼澤蛇。我自己做的。」薇妮笑說。
生命能量被符咒集中,組織,順著手勢傳導到她的肩膀。
涅塞盯著手裡剖開繩子樣的東西,果然發現那是條被開膛破肚,洗刮乾淨的熏製品。
不知為何,涅塞有點鬆了口氣。「迪克斯偵探社。」他簡短地說。
「可是你沒辦法相信我?因為你第一次見到我的時候,我正假拌扮米朗男爵的情婦,因為我想殺就殺,想打就打,因為我是個半精靈?」薇妮冷笑道。
「他對你好。你就相信他。那我對你好呢?」
「我每次都直接告訴你。可是沒什麼用。」薇妮慢慢地道,「我剛才叫你不要去見迪克斯。可是你還是去找他了。」
他抓起鑰匙,上樓試了一通鎖,進門便看到了黑暗中一雙綁著束帶,穿著棕色皮靴的腿隨意地擱在窗邊的高腳櫥柜上。
雙腿有點沉重,但他還是轉過身,大步走了出去。
迪克斯在一枚瓷杯里斟上熱紅茶,推了過去,皺眉端詳著他。「看來你今天過得不好。」
火星映在她明亮的眼珠里,臉上有青色的刺青。
她玩弄著自己的一隻手套,「我的肩膀真的很痛。你能幫我看一眼嗎?」
他的手背在薇妮鼻尖擦過,她甚至都沒有任何躲閃。
「我為什麼不能見迪克斯?」
薇妮做了他命令的反向動作——她身子一翻滾到了床上,側過身,支著腦袋。「你的確不怎麼了解我。我們應該互相多了解一點。」
薇妮一腳踹開門。
他真後悔自己說了這句話。薇妮閃電般翻身彈起,兩隻手抓住他的肩膀。他看到一雙亮的嚇人的眼睛。
「你別動,我可以花一點兒功夫治好你,然後你就走,行不行?」
「你為什麼把店開在這裏?」涅塞問。
「半精靈的好處就是你不用擔心自己是亂|倫的產物。」
他勉強挪動嘴唇,「好了吧?你該走了。」和*圖*書
「我不得不承認的確如此。」
她要打他了,絕對。
「我在角落裡悄悄的偷窺了半天。結果你就在現場!」
「我不想說這個。」
迪克斯眼中充滿真誠的憂慮,點點頭,「你在這裏休息一會兒吧,不介意的話。我先不打擾你了。」
房間浸在黑暗裡,萬籟俱寂。只有桌上的一顆夜光石發出微弱光亮。
「迪克斯是個好心人。安梅賽斯五世是個優雅,睿智的領袖。也許他有自己的考慮。
涅塞盯著地上已經熄滅大半的火星,那是一根紅臉會的火把碎塊。他認得。「你為飛波會工作。別再裝模作樣的了。」
「你好了?骨頭接上了?」
他輕輕坐在床沿,把一隻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右手開始畫出符咒——人形態時他不得不這樣施法。
他覺得一動不動都不足夠證明他的態度,所以乾脆說:「我不。」
側面傳出點熟悉的不妙味道。
「因為我這麼告訴你。」
涅塞扯出一個嘲諷的笑容,「有些人即使來到瑟莫蘭,也能不和你們同流合污。」
波挪多澤早就休息去了。酒館里雅雀無聲。
空蕩蕩的街巷間只留下滿地泥濘,爛在泥濘里的紙,蟲屍,米粒大的黑麵包渣,血塊,縈繞一股發苦的魚腥味。偶有一兩個把臉隱藏在兜帽下,行色匆匆的施法者幽靈般路過。
涅塞猛地後退一步。
通明處和暗處皆不可去。赤紅火把照亮的,三五成群,倚在街角的是紅臉會的匪徒,腰帶上冒出藍熒光圖樣的則是飛波會的手下。走暗處則常常會被躺卧其中的人伸出的鐵青腳腕絆倒。
「好得很。」她笑嘻嘻地道,「我走了。」
「抱歉。」
「哪有不喜歡墓園的偵探呢?」迪克斯笑道,「人們常說,死人可不會開口說話……」
「真不錯。」
直到這時候,他的好心情才像看到貓的老鼠,一下子跑的無影無蹤。
「當然。」她眯起眼睛,似乎立刻就開始打盹兒。
和圖書涅塞一進門就看到了那把不顯眼的銅鑰匙仍在桌上原處。
這是幹什麼!涅塞嘆了口氣,拉了把椅子坐下,昨天到今天根本沒得到太多休息的機會,眼下他真的累了。
「我差點炸死十三個人,還間接殺掉了我的臨時同學。」涅塞冷冰冰地道。
好的。毛巾和蛋糕很有效。他本來身上不怎麼痛了,眼睛的腫脹也消的快看不出來。
薇妮背後沒長眼睛,他反覆提醒自己。儘管如此,他心中的警覺卻一點兒沒有減少。
「我們去找迪克斯。」薇妮說。
迪克斯揉著一根小鬍子的尖端,假裝惱怒,「本來還想讓你順著這條線追查下去,不過看來你已經在做了。」
「嗯。去吧。」真是句廢話,說這個幹嘛?薇妮的一個膝蓋頂在他的胃部,身姿纖細而矯健,坐在他的腿彎里。他花了好長時間才感覺到。
「嘿,你回來啦。」那雙腿的主人向他揮手。
說真的,他同時感覺到生氣和泄氣。
迪克斯理解地看了他一會兒,低頭開始翻著卷宗。「我的確探聽到一些關於無羽者的消息。」
「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對我……是不錯。可是……」
她變換了個不可思議的姿勢,把另一隻手塞進床底,拎出一條粗繩樣的東西,向他一丟。
「為什麼?」他剛從那邊回來,而且薇妮也知道。
薇妮的目光移到了他的手背上,臉上露出一抹笑意,「你到上瑟莫蘭去過了?怎麼樣?」
「『無羽者之名再度被扣響……』」迪克斯翻閱著新鮮的記錄,邊看邊念:「『我與一位少年定下三日之約』。」
「你怎麼知道?」
迪克斯聳聳肩,「要是貪心一點,從『注視』,變為『操縱』的話,就會只魔法手從我的水晶球里伸出來,把我掛在吊燈上。啊對。我沒有吊燈。那就掛在晾衣架上了。」
「你覺得這裡有這樣的人?」她冷冰冰的說。「我是說,除了在你的小腦瓜的幻想里。」
這樣說也許可以和-圖-書刺傷她,所以他就這麼說。她不是一樣?
薇妮面露失望,眨巴眼睛看著他。
涅塞跨出偵探社時已近半夜。
夜路漆黑,掠過的一群夜鴉發出令人牙酸的刮擦聲,但涅塞身心輕鬆,一兩個手打赤紅火把的流氓不識好歹的攔住了他,被他輕鬆的定在原地——定時十小時。
「在這裏難免會遇到這種事。你才剛來,還沒有習慣。」
如果她要攔住我的話,我要把她打暈,越過圍牆丟到外面的鱷魚窩裡去。涅塞想。
薇妮沒有追上來。
「跟我一起走唄。」
「安梅賽斯五世確實持有無羽者的情報。遺憾的是,我也不知道他所持有的情報是什麼。」
迪克斯大笑,「我的水晶球看到了他的日記。還有些勁爆的內容呢。比如那個小個子院長其實是他的……」
涅塞搖搖頭,也忍不住笑起來。「他的日記你看到了多少?」
「那就好。」
「他休息了。我們沒必要打擾……」
「只是今天的而已。我可沒辦法操縱它翻頁。」
雖然迪克斯並沒有提供新的情報,他的心情卻好了許多。
「你得告訴我為什麼。真的。迪克斯是個可以信賴的夥伴。
好的。現在那些疼痛又回到了身上,真令人不爽。「就因為他慷慨大方,樂於助人,不遵守你們這裏那些自私自利,吞吞吐吐的規則?」
涅塞緊貼門板,一動不動。
愉快的心情直到進了稀巴爛之腚仍未消退。
「過來。」她用眼神示意。
「你來這兒幹嘛?」她皺起眉,停在兩米處。
「沒什麼不能告訴的!」
一個上坡。最遠端墓園的圓形柵欄門有如高懸的絞盤,荒涼之氣撲面而來。
這令他生氣。
「你果然騙我。」涅塞把手放在半精靈的膝蓋上,盤算著——只要向下這麼一敲,她的腿就斷了。
他們原地站了一會兒,互相瞪著對方,都想等對方先羞愧。
涅塞感覺一口氣憋在了嗓子里,盯著她,「我問你,為什麼不讓我找迪克斯?」https://www.hetubook.com.com
「你贏了格鬥大賽?」
「然後呢?」
他拐進最後的岔路口。
涅塞的心中警鈴大作。
「然後?」涅塞看著她。
涅塞頓了好一會兒。
「日記里怎麼說?」
迪克斯不在這裏。
但卻是個他無法拒絕的陷阱。那天他捏薇妮肩膀的時候確實聽到了嘎嘣一聲。她骨折了。她的恢復能力當然不如他,在這裏很可能會有危險——還天天在干那些賣命的活計。
「對!」迪克斯道,「死人說起話來,可比活人利索多了。」
說完了正事,迪克斯善解人意地端來一個牧狗人派,又倒上兩杯葡萄瘤怪釀的葡萄酒,隨口閑聊起來。
偵探社的門關著。
「為什麼?」
「我對你一無所知。真抱歉。」他生硬地揮揮手。「你自己難道不清楚自己么?」
涅塞向搏泥街步行。
涅塞微笑不語。
「不是只有你對。薇妮。你難道沒見過任何的好心人?那你真是可憐。」
他拿過茶杯。「沒關係的,請說。今天有什麼進展沒有?」
「感覺不錯呢。暖洋洋的。」薇妮說。
「薇妮。」他僵硬地說。沒有向里走一步。「離開我的房間。」
是薇妮。
迪克斯為壁爐添了新柴,殘留的凄風苦雨氣氛也被橫掃一空。
「好了。這就不用了。」
這是個陷阱。
「我知道了。你還沒吃飽。」
那人察覺響動,扭頭過來。
他友善,熱情,誠懇。我相信他,他能幫助我。我看到了這些,有自己的判斷。你為什麼不能讓我自己判斷?」
瞥了一眼,是一條一道陰暗的窄巷。地上有些奄奄一息的火星,幾坨人,只有一個站著的,踩在剩下的人身上。
「原來是這樣……真是辛苦。」
……
薇妮好像沒聽到似的,俯下身,對著那個斷劍印記仔細端詳。「真不錯。拿到什麼好獎勵沒有?」
薇妮把腳下的人坨踢開,向他走來。涅塞想起他絕對該走了。
天色暗紅,似乎就在他踏步而出的那一刻,變得更暗。街上hetubook.com•com依著兩輪貨車的小販,奔跑尖叫的孩童仿若被收入異空間梳妝盒,統統消失無影。
薇妮直勾勾的盯著他,忽然一笑。
涅塞揉了揉臉,感覺有點羞愧。
涅塞皺起眉。
薇妮直起身,叉著腰,沉默地看著他,眼睛里的笑容不見了。
「半精靈……半精靈沒什麼不好。」他低聲說。
他已承了迪克斯太多情。稀巴爛之腚的房間則是憑藉他今天的表現得來的,理直氣壯,多幾頭烤牛還有餘。
起碼他是這麼想的。
儘管迪克斯再三挽留,他還是決心回稀巴爛之腚去。
……
「好哇。那謝謝你不是這個意思。你知道嗎?真難為情。」
涅塞淡淡地微笑了一下,等他繼續說下去。
「迪克斯?你最好離他遠點。」薇妮冷冷道。
「相信我,你只用相信我到——到了那裡就行。就只用相信我這麼一次。」薇妮笑意盈盈,「走吧。去瑟莫蘭的最東邊。」
「這是胡說八道!」
「你是怎麼查探到的?」涅塞問,「當然……如果涉及行業機密的話就不用告訴我了。」
「關於安梅賽斯五世?」
迪克斯訝然,隨即誇張地搖頭嘆氣。「看來不能為這一點多收你的錢了。」
……
涅塞小心翼翼地從另一側繞到她的背後。
涅塞又困又累,並且後悔相信薇妮。但他還是堅持了下來,再次來到了偵探社。
他合上卷宗,笑道:「這麼說來,那個少年是你?」
薇妮笑了一聲,眼裡全無笑意。「我們是誰?」
薇妮乾笑了兩聲。「因此不會變成智障,或者生下來就只有一半心臟,或者下巴比鼻子還靠前。」
「我突然覺得你說的很有道理。」
但是,他們不用表現地氣急敗壞,跟別人你死我活也會吃飯,能說話,晚上睡得著。你可能沒有想到吧。」
「是嗎。」
「你的臉色真嚇人。」
他確實在迪克斯那裡沒吃飽——任何時候,他都可以再多吃一點——熏蛇讓他垂涎欲滴……但他還是把熏蛇向旁邊的圓桌一拋,「我不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