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並非在自言自語,不過也約等於是——聽到消息的對象完全沒有反應。那是一頭坐在巨大金盤中的獅鷲,蔫乎乎的,鬍子尖點在地上。
沒得到意料中的老套回應。黎芙低頭看去。窩在金盤底部的獅鷲不見了。
黎芙拎著金盤,順著瀑布直線爬升,不時側身躲過噴發的大型水花。金盤搖搖晃晃,沒來得及清理的糞球和結塊的食物掉進瀑布里。瓦布拉石頭一樣縮在金盤底部,閉目養神。
洪水已經蔓延到大門外,正向「尖」里涌去。黎芙只粗略掃了一眼就看向前方。身子一扭,拐向「弧」的方向。那裡原本是一片陡峭的上坡——一面幾乎垂直的暴躁瀑布取代了它。
「知道了。還有一分鐘時間。」黎芙轉頭望了望門外。「我再重申一下決定吧。我們要搬去『弧』,你還有什麼要說的?」
「也許是洪水,也許是整座『葉』的下水道堵了。」
瓦布拉自己打斷了自己的話。顯然,這些話語讓他自己都覺得無趣。
沒過和-圖-書多久她就看到了樹林另一側的光芒。翻過那片滿是燭蟲巢的高地,就會到達「弧」。
黎芙敏捷地跳上金盤,順著窗欞飄到獅鷲上方,抓住掛住金盤的挂鉤。她的身子和金盤相比極其嬌小,如同一隻噙著大魚的蜂鳥。
「一切都是虛無。我們在虛偽的萬象之中。我的寶貝們則是精神上的慰藉。不然的話……」
「我們就要到了。說句話表示你對新窩的期望。瓦布拉。」她說。
但她不費吹灰之力就把金盤提了起來。
可惜的事,她並不知道如何進入那美妙的聖山。相較之下,不引人注目又平易近人的「弧」無疑是最佳的避難地。
不過已經過了最艱難的階段。去「弧」的路她記得很清楚。剩下的困難只是幾條蜿蜒多枝的小路和一片高聳入雲的密林……
聽說「團」的環境由他們難以揣測的命數官在進行治理。空氣永遠清新,食物永遠充足,居民永遠和睦——從任何生物的角度出發都是。雖然hetubook.com.com不知道是怎麼做到的,但她十分確定,再大的洪水也無法蔓延到「團」。
她伸出一根纖細的手指,撥弄一下金盤下面掛著的一圈環狀食槽。獅鷲頭部周圍大約十度角度的食物消失了,剩下的部分紋絲未動,原本粉末狀的東西結成了一大塊,硬邦邦的戳不動。「現在還有三分鐘,我給你兩分鐘時間,先表演一下怎麼吃到屁股下面的東西吧。」
「好。哪裡也不去。」
黎芙把兩隻細長的手臂抱在一起,歪過頭。「還是表演下上廁所好了。清理糞便。換水。丟掉那些雜羽……哦。你表演不了。因為平時那些都是我做的。」
「我會飄。」
多麼一場神奇和浪漫的邂逅——如果不是對象只是一頭又老又丑嘴又硬的獅鷲的話。
獅鷲嘆了口氣,聲音微乎其微。黎芙飛快收拾好包袱——裙擺微微一動,包袱就被藏到了不知道什麼地方。她裊裊婷婷地飄到金盤下面。叉腰望著那兩條雪白的鬍子。「馬上hetubook.com.com就走。你沒有想發表的意見?」
「這裏很快就會被淹沒。大約五分鐘之內。」黎芙說。指了指屋外不詳的天光。語氣倒像是時間還剩下五百年似的。冷靜自若。「五分鐘,洪水就會蔓延到『尖』。」她做了一個表示「沒頂之災」的手勢。「你沒有行李要收拾了吧?我們到『弧』去住一陣。一個夏天。或者十個世紀。」
瓦布拉沒抬眼皮。過了一會兒才吐出小小的氣流:
爬上來了。黎芙鬆了口氣。重量,和一路上看到的順水飄走的葉之居民和果之居民倒確實都是小事,只是水珠和空氣的亂流一直在擾亂飛行,讓她頗為不適。
果然。小路已經變成了茫茫的水面。黎芙飛入密林。頭頂的樹葉在不斷滴水,像一場稀釋過的雨。激流在樹榦之間迴旋,不時有水柱噴射。但比穿越瀑布時的兇險情景要好得多了。
「洪水來了。你有飛船或者能分開水面嗎?不行的話就和我到『弧』去。」
「蠢材。那你還問我幹什麼?」www.hetubook•com•com
瓦布拉的聲音萎靡地傳來。
「廣場被淹沒了。所有的盆都飄在了房頂上。」黎芙走進來,把足尖上的水珠甩掉。
「我都說過了。蠢材。我哪裡也不去。」
「就像鴨子那樣?像鴨子那樣浮在水上——」黎芙用兩隻細足模仿著鴨子擺腿的動作。這幾乎是對獅鷲最大的一種侮辱。但瓦布拉只是慢慢騰騰哼了一聲。「隨便你。我能自己管好自己。在洪水中我不會沉沒。」
黎芙沒有回擊。說起來這是令她有些難堪的地方。這隻獅鷲是這裏唯一和她語言相通的傢伙。她在某一天從「尖」的後院里撿到了這隻從天而降的大鳥,驚奇地發現那些從小隻有她懂得的語言他也懂得。
「一切都是虛無。除了你的那些小玩偶。今天還是沒有新詞兒嗎?」
「哪裡也不去。一切都是虛無。沒有任何意義。知道了。」她說。沒有一點等待獅鷲回答的意思。「不過你忘了件事情……你只是只連飯都不會吃的寵物。瓦布拉。我帶你去哪兒,你就得去哪兒。我和*圖*書們現在去『弧』。」
黎芙提著盛著獅鷲的金盤,向外飛。輕飄飄的,但眨眼就到了門外。
「愚蠢。」瓦布拉這次回答的倒很快,也相當套路。
「那又有什麼意義呢?蠢材。哪裡都是一樣的。」
「那些都是沒有意義的事情。」瓦布拉深深地搖頭嘆氣。「吃的。喝的。拉的。表演……」
「我不去。」
「弧」在「團」的山腳之下不遠。而團之山,所有「葉」和「果」的居民都知道。那是「穩定者」的皇宮所在。
「你能自己管好自己。在洪水中你不會沉沒。」黎芙學了一遍他的語氣。「那別的呢?『尖』會被摧毀。整個『葉』的城市都會被摧毀。可能連『果』也不能倖免。一顆豆子都不會剩下。你打算把自己餓死?還是凍死?」
她覺得沒必要解釋這種失望。
「地下室的東西已經全泡湯了。連同你的那些小收藏。」他們互相之間看也不看。黎芙邊自顧自說著,邊踢起一片地板,開始挖出一些泥土,擰乾,放在一個發亮的包袱里。「我們得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