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石堂的最裡面,卻空出了一方地面,一條條的布料堆起半人高,在那堆布料之後,楚風蕭盤膝而坐,似已等候多時。
涼州城郊,秋風蒼莽。
楚風蕭忽而一嘆:「賀老三說的不錯,我鬥不過燕寄羽。」
寧簡蹙眉道:「不知戚前輩此言何意?」
胡飛塵凝神傾聽片刻,道:「堂里沒什麼動靜,戚前輩,咱們……」
戚晚詞冷笑道:「楚風蕭,你體內的風刀終究裂開了。」
寧簡沉吟道:「這倒難說,算時日也該送到了,但如今停雲書院、無顏崖與玄真教都已派出弟子追捕楊仞,他定然是整日里東躲西藏,蕭野謠也未必能很快尋得他的下落……」
寧簡道:「她若真有分寸,那日也不會殺死楚姑娘了。」
戚晚詞心知眼下這般局面,實難向燕寄羽復命,強壓下心頭惱火,緩聲勸道:「姓楚的,難道你竟甘心讓天風峽刀客從此絕跡江湖么?只要你願意聽從燕山長的管束,你手下那幾百個刀客便能繼續好端端地活著,他們仍是『天風峽』一派的刀客。」
胡飛塵脫口道:「這是……這是天風峽刀客頭上所系的飄帶?」
——陳徹想到這裏,便又道:「多半戚前輩心中已有分寸,咱們旁觀便是。」
陳徹走在諸人之後,出門時回望一眼,不禁一怔,自從韓昂手提斷刀,在荒野間西行而去,他似乎許久沒再遇見什麼刀客了。他與楚風蕭不甚相熟,但此刻隱隱有所醒悟,便又停步多看了幾眼:灰煙瀰漫,有個模糊的人影獨坐在石堂深處,像在守護著身前的火焰,又像是被火焰簇擁著——
秦楚從旁賠笑道:「戚前輩息怒,這姓雷的歲數也不小了,竟恁地不曉事,若讓秦某撞見了,定當替戚前輩好好教訓他。」
雷纓鋒卻看也不看眾人一眼,徑自往南遠去了。
戚晚詞冷聲道:「我知他們不在峽谷中,你讓他們埋伏在哪裡了?」
陳徹端詳過去,但見楚風蕭胸腹間綻開了一道長長的刀痕,血肉模糊,只https://www.hetubook•com.com是傷口頗有些異狀,倒似那一刀是從裡向外斬出來似的。
戚晚詞凝思不語。胡飛塵道:「多半是他們故布疑陣,已在峽谷中設下了埋伏,卻想誘得咱們掉以輕心。」
楚風蕭斜眼覷向戚晚詞,道:「姓戚的,你瞧地上是什麼?」
諸人沿山道上行,秦楚笑嘻嘻道:「天風峽的刀客好會吹噓,這石堂哪有萬仞高,我看便連百仞也不到,氣勢可比我們青簫白馬盟的靈州總寨差遠了。」
眾人心神震動,相顧無言。
寧簡想了想,道:「那日在青石鎮上,韓昂被『寒蛩爪』重傷,也是岳凌歌設法傳話與我,我才能及早尋到你倆,為韓昂治傷。」當時她雖救了韓昂,後來韓昂仍是死在簡青兮手下,故而她也一直未曾向陳徹提及此事。
楚風蕭目視火焰,手臂一凝,就此氣絕。
「姓戚的,你不是要替燕寄羽約管我天風峽么,好得很吶,」楚風蕭嗤笑一聲,神情剽悍而囂狂,「趁著我老楚還有一口氣,你不妨與我鬥鬥刀,否則等我咽了氣,你可就無人可管了!」
戚晚詞聞言漠然不語,後來諸人一同東行,戚晚詞雖寡言冷語、很不客氣,途中倒也太平無事,未再遇到什麼爭殺。
戚晚詞心下氣極,她一生從未這般放低顏面去求勸別人,此刻眼瞧楚風蕭眼神中滿是奚落與輕蔑,一瞬間便想拔劍,心說:「我這就殺了他。」冷然與楚風蕭對視,轉念又想:「可是此人並不怕死,此人本就要死了……我、我竟奈何他不得。」
陳徹搖頭道:「我也不知。」多日前,主僕二人與燕寄羽相見,燕寄羽請託他倆隨戚晚詞同行,協助戚晚詞前去涼州約束「天風峽」一派,兩人答應下來,尋到戚晚詞后,說明了燕寄羽的吩咐,戚晚詞不置可否,只淡淡地問了一句:「所謂『協助』,想來是『監視』之意吧?」
楚風蕭淡淡道:「姓戚的,好教你得知,如今這峽谷之中m•hetubook•com.com
已是空空蕩蕩,你想找其餘的天風峽刀客,那是決然找不見的。」
數十名胡家弟子應聲散開,不多時便來回報,所有房屋竟都是空落無人。
良久,戚晚詞寒聲道:「走吧。」言畢快步出了石堂。
陳徹一怔,道:「岳公子竟有這般好心么?」
戚晚詞恍若未聞,瞟了寧簡一眼,忽道:「寧姑娘,你年輕貌美,燕山長很器重你,是么?」
戚晚詞臉色僵白,片刻后才恨聲道:「楚風蕭,沒想到……沒想到你竟如此膽大妄為。」
楚風蕭道:「那又如何?」說話中神情隨意,似對自身傷勢毫不在乎,瞥見戚晚詞左眼上的白紗,隨口笑道,「怎麼,你被方輕游打瞎了一隻眼么?」
寧簡見狀暗忖:「此人出劍當真快極。」不動聲色地與諸人也進了石堂。
陳徹神情一黯,不再介面。
諸人相顧驚凜,戚晚詞微微仰頭,瞥見半山腰有間極寬敞的石屋,卻是修在一片石屋中的最高處;胡飛塵循著她的目光瞧去,沉吟道:「料想那便是『天風峽』的『萬仞堂』了。」
當時寧簡回道:「燕山長的言辭中並無此意,只是對我二人說,等到了天風峽,還是少增殺戮為善。」
楚風蕭冷冷道:「現下鐵老大遭困,我身為副掌門,自然有權開逐門徒,燕寄羽那廝看重『禮法』,凡事講求名正言順,但料想此刻便是姓燕的站在楚某面前,也說不出什麼來。」
楚風蕭默然片刻,忽而哈哈大笑,聲震石堂,激得胸前刀傷流血不止;眾人聽他笑聲冷傲悲昂,一時均驚疑不定。
他說完劇烈咳嗽了一陣,肅然又道:「我將眾兄弟逐出門派,世上一時沒了我輩的蹤跡,那不算什麼,終有一天,江湖中仍會有我天風峽刀客。」
戚晚詞倏忽停步,看向石堂深處,諸人也隨之佇足。
寧簡微笑道:「秦公子,你不是說要替戚前輩教訓雷兄么?」
寧簡輕嘆道:「我聽岳凌歌說,他曾著意將溫蔚要假扮天風峽刀客之事讓和*圖*書楊仞聽去……誰料楚姑娘最後並非被溫蔚所害,卻也仍遭厄劫。」
戚晚詞聞言冷笑一聲,走動之際,眸光緩移過幾間石屋,神色中微露詫異。
寧簡順著他的目光望去,隨口問道:「陳徹,你在想些什麼?」
陳徹又是一怔,道:「原來如此。料想岳公子不是簡單為燕山長效命,也不知他另有什麼用意。」言畢沉默下去,眼望著稀稀落落的野草在寒風中簌簌顫動,不知不覺地出起神來。
楚風蕭道:「我若聽從了,世上就永遠沒有『天風峽』了。」
寧簡心下微凜:「戚晚詞果然修為深湛,傷勢痊癒得這麼快。」當即與陳徹快步走過去。
戚晚詞目光閃動,正待再勸,楚風蕭淡淡笑道:「但停雲終究易散,天風浩然長存。戚晚詞,你省了口舌吧,我『天風峽』寧死不屈。」
楚風蕭一手握刀,一手拎著酒罈,眼見戚晚詞到來,仰脖灌下壇中余酒,將酒罈遠遠丟開,哈哈笑道:「今日若非雷兄弟為我渡勁抑住傷勢,恐怕我老楚未必能活到看見諸位。」
戚晚詞聞言面色冰寒,她隱約也知曉楚輕鴻與楚風蕭的關係,但她一來本沒想殺死楚輕鴻,二來今日須遵照燕寄羽的吩咐收服天風峽,便只漠然道:「你已死到臨頭,其餘天風峽刀客呢,怎不來護你?」
陳徹點了點頭,心念一轉,忽道:「也不知老蕭送到了沒有……」
寧簡聞言輕輕一笑,道:「你總有許多古怪想法。」頓了頓,又道,「我只盼戚晚詞今日對待那些天風峽刀客,可莫要如對待野草一般。」
兩人正自悄聲交談,忽聽遠處戚晚詞冷淡道:「寧姑娘,請吧。」相隔甚遠,她語聲輕微,傳到寧簡耳邊卻極清透。
戚晚詞轉身向北行去,秦楚與胡飛塵緊隨其後,寧、陳二人亦是快步跟著,陳徹眼瞧胡飛塵身姿歪斜,走起路來一瘸一拐,卻絲毫不敢落後,也不禁心下惻然。諸人身後便是一群「織星劍」女劍客與胡家、花家弟子,千余名「青簫白馬盟」弟子https://www.hetubook.com.com則在更後面列隊齊整,緩緩隨行。
雷纓鋒默然不語,大步從秦楚身旁走過,秦楚乾笑道:「雷兄、雷兄別來無恙?」
戚晚詞冷哼一聲,道:「殺死趙風奇之後,雷纓鋒便徑自獨行,我也不知他去了哪裡。」
少頃,諸人來到峽口,但見左右各有一間石屋,屋裡卻都空落無人。秦楚當即挺身上前,哈哈笑道:「天風峽自知大勢已去,連守門的刀客都嚇跑了。」
楚風蕭笑道:「不錯,如今『天風峽』一派的刀客,除了被你們所擒的鐵老大,便只剩我老楚一個了,至於其餘的幾百刀客么,嘿嘿……我已命他們解下飄帶,將他們盡數逐出了門派!」
最後映入陳徹眼中的天風峽刀客,是一團烈火的形狀。
話未說完,戚晚詞已走向門口,雙手不抬不動,劍光已將木門割碎。
她愈想愈惱,手指微微顫抖起來。
楚風蕭手臂揮落,一刀劈在青石地面上,火星四濺,引燃了飄帶,在他身前騰起了一堆火焰。
少頃,諸人來到山腰上,但見那石堂門前立著一塊斜長的青石,上有「萬仞天風」四字,筆勢不甚俊美,刀劈斧鑿出來,卻別有一番峻拔之氣。
眾人正自踟躇,忽聽峽谷中有一道沉重的腳步聲漸漸行來,過得片刻,卻見來者一身粗布短衫,臂上遍布火紋,赫然卻是雷纓鋒走出了峽口。
秦楚脫口叫道:「好啊,雷纓鋒,原來你先趕到了?你怎麼竟敢——」說話中眼見雷纓鋒臉色極為凝肅,心裏咯噔一下,本想質問他為何不追隨戚晚詞同來,卻也沒敢問出口。
陳徹環顧四下,心中一曠,只覺這些石屋樣式雖極粗陋,但卻透出一股豪莽粗獷之氣,恍若不是人力砌成,而是天生便矗在這峽谷之間;忽聽寧簡輕聲道:「不愧是『天風峽』。」
陳徹道:「我在想,草活一季,人活一生,都免不了要在這天地間的秋風裡發抖。人和草其實也沒什麼分別。」
戚晚詞淡漠一笑,卻只繼續前行。
楚風蕭瞪視戚晚詞,喝道:「和-圖-書
只恨我身無餘力,不能殺你為我兄弟報仇!」說話中鮮血順著他的衣襟流淌在地,他站也沒力氣站起,一瞬間坐直了脊背,倏忽舉起長刀——
陳徹進門便聞到堂中飄著一股酒氣,又見周遭陳設著一些木頭几案,案上擺滿酒罈、酒碗,案邊卻無什麼座椅蒲團,心想:「看來這些刀客都是席地喝酒。」
諸人在峽谷中行出約莫半里路,便見河岸邊的平闊處錯落修築著一座座石砌的屋舍,兩邊的山腰上也蔓散著不少房屋,這「天風峽」一派卻似是個峽谷中的村落。
戚晚詞凝望前方,也不理睬秦楚,當先踏入了峽口。
戚晚詞蹙眉道:「楚風蕭,你冥頑不靈,已讓自己淪落到重傷瀕死的慘狀,若再不肯悔改,只怕……」
「稍後就要進天風峽了,」寧簡側頭問道,「陳徹,你覺得咱們該當如何行事?」
石堂中一時寂靜。胡飛塵搖頭嘆道:「楚前輩,你好生糊塗,怎能……」忽見戚晚詞冷冰冰瞟過來,當即斂容住口。
胡飛塵皺眉道:「不對勁,這峽谷也太靜了些。」隨即揮手招來胡家弟子,喝道,「你們去各處石屋裡探探!」
戚晚詞頷首道:「且去瞧瞧。」
戚晚詞一驚,道:「你、你怎敢如此?」
秦楚乾咳不語,等著雷纓鋒走到了大群「青簫白馬盟」弟子附近,扭頭對戚晚詞道:「戚前輩,只要你一聲令下,我便命手下活撕了雷纓鋒如何?」
陳徹默然佇立在主人寧簡身旁,眼瞧著十余丈外,戚晚詞左眼矇著白紗,與秦楚、胡飛塵神情凝肅,正自商談著什麼;他瞧了一會兒便覺無趣,轉開目光,眺望起遠處稀疏的野草。
「天風峽」一派位於涼州城北的一處峽谷中,眾人行了一個多時辰,隱約已望見峽口;寧簡問道:「請教戚前輩,不知雷纓鋒正在何處,金陵雷家弟子今日不是也該來此么?」
戚晚詞一凜,明知他已是垂死之軀,仍不自禁地後退了一步。胡飛塵與秦楚面色微變,也隨之急退。
戚晚詞打量著地上那堆布條,蹙眉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