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精神一振,步履愈緊,不多時便望見前方密密麻麻聚了不下兩百人,簇圍著一座古舊的亭子,亭柱被翻飛層疊的白袍遮蔽,只露出高處的亭蓋。
雷纓鋒沉默片刻,道:「我正要到華山面見燕山長。有些事……總須與他言說清楚。」
「原來方兄還是這人的救命恩人,」楊仞哈哈一笑,慢慢站起,「你們明光教返回中原的第一件事,便是恩將仇報么?」
葉涼道:「方大哥,你們沒事吧?」說著瞥向亭中,但見楊仞端坐不動,將秋剪水橫抱膝上,心下暗驚:楊仞面色蒼白疲倦已極,而秋剪水雙目緊閉,似已陷入了暈迷。
葉涼心弦微緊,只聽寧簡道:「原來如此。岳公子,你可知簡青兮是如何從華山逃脫的?」
寧簡冷哼道:「我們正在尋他。」說完側身幫陳徹止血,神情中微露疼惜之色,忍不住瞪了葉涼一眼;又問道:「雷兄,不知你這是要去哪裡?」
楊仞一怔,搖頭笑道:「你們這是做什麼,即便怕了我的刀術,也不必如此多禮呀。」說話中強沉一口氣,壓住周身各處傳來的深深疲憊,只覺隨時便要跌倒。
方輕游沉吟不語,只目光冷淡地瞧著陸、卓兩人。
葉涼見狀想了想,道:「雷大哥,可否請你派些弟子,沿路幫我們查探岳公子的行跡?」
隨即,卓明月張嘴喝出「咄!」的一聲,眼耳口鼻俱都流出血來,直挺挺摔倒暈厥。
雷纓鋒道:「這書生算為『正氣長鋒閣』立下大功了,想來定會受到燕山長拔擢。」語氣平淡,也聽不出是褒是諷。
岳凌歌輕嘆道:「不錯,也不知他們現下是否安全……」
那刀客道:「他本來確是武功不高,對他的看押便最是鬆懈,但他不知怎麼,竟似忽然領悟了柳空圖的絕學『言劍』,施展起來,眾兄弟無人能擋。」
霎時間陸孤月心頭異感驟生,恍如海天之間的一痕白線從千萬裡外瞬息迫來,便要切斷自己與卓明月的胸腹,劇凜之下,只覺避無可避;倏聽錚然銳鳴,卻是卓明月抽出「明光聖鐵」,挺臂擋住了那股刀氣——
隨後,眾人快馬馳入雍州城,一路探尋到岳凌歌下榻https://www•hetubook•com•com的客棧;葉涼心中怦怦直跳,但見堂中喧鬧,岳凌歌正與虞夙等人閑坐飲茶,嚴知雨侍立一旁,卻沒有楊仞的蹤影。
「孺子可教也,」吳重語氣中似甚滿意,「徒兒,你可得多向岳小子學學。」
「啊,」葉涼介面道,「正巧我們也朝華山方向去,咱們不妨同行。」
葉涼忙問詳情,那刀客道:「咱們全幫即要彙集華山,與停雲書院一戰,救回方、鐵等被囚掌門,故而對於咱們先前所擒的李素微、田桑榆等人,卻已難分神顧及,賀副幫主便派了少許弟子,將他們看押在一處隱蔽宅院;哪知……哪知近日他們卻脫困逃走了。」
葉涼想到雷纓鋒當時與自己和乘鋒幫諸人共處,多半也染上了「描紅」,轉頭看向陳徹,道:「陳兄,不知你能否也給……」說到這裏,只覺有些冒昧,遲疑住口。
寧簡也不理會虞夙與龍鈞鳴,上前一步,冷冷道:「岳公子,念在你未以毒藥害陳徹的份上,你交出簡青兮,我便不和你動手。」
卓明月點了點頭,陸孤月卻眉頭微皺,似覺卓明月不該理會陳徹。
隨後,眾人一路出了雍州城,來到郊野間;嚴知雨默默跟隨岳凌歌,神情中似乎一直有些憂慮,忽道:「公子,你可不能聽吳前輩的,他是騙你的,你已經挺胖了。」
葉涼又驚又喜,立時叫道:「師父!」雷纓鋒與寧簡卻均是臉色凝凜,環顧四周街上,店鋪繁多,行人往來絡繹,短時辨不出吳重躲在哪裡。
眾僧聞言齊退數步,手中棍梢抵住額頭,垂首佇立。
岳凌歌嚇了一跳,慌忙道:「啊、這,吳前輩,晚輩剛才正在誇讚你老人家英明多智,對待後輩最是寬仁。」
嚴知雨茫然搖頭,目露求懇之色,道:「寧姐姐,你不必這般說,無論他對我好或不好,我都……我都喜歡他。」說完自己也嚇了一跳,急忙低下頭去,雙頰飛紅。
寧簡暗忖:「若多些人,確能查探得更加仔細周全。」這才淡淡道:「如此就多謝雷兄了。咱們吃過飯後,便即啟程如何?」
寧簡微怔,看向岳凌歌hetubook.com.com;岳凌歌卻似也對嚴知雨此言頗覺意外,靜默片刻,嘆道:「知雨,你退下吧,我這便帶寧姑娘去見簡青兮。」
卓明月仰頭望向遠處的一片山巒,又低下頭瞧瞧自己的腳,而後做個苦臉,對陳徹搖了搖頭。
午後陽光晃眼,葉涼悵然低頭,尋思一陣,抬頭猝道:「陳兄,你不會難為楊兄吧?」
雷纓鋒道:「自無不可。」
那刀客又道:「雍州距華山已然不遠,請葉兄弟小心行事。」
卻聽吳重哼了一聲,道:「岳小子,你自負心機智謀,卻也為我所制,不得不乖乖地聽話做事,你可知自己比我老人家到底差在哪裡?」
寧簡蹙眉道:「嚴姑娘,你讓開,你當岳凌歌真對你好么?他收養你,一是為了對付嚴家,二來是看重你的身世,呵,去年他為何推舉你做『青鋒令使』,擺明了是想要討好燕山長,你到此刻還不明白嗎?」
岳凌歌隨口笑道:「是嗎,我還能再胖些。」伸指想彈彈嚴知雨的額頭,卻見她臉頰紅暈,輕巧退步躲過去了。
眾人正待繼續趕路,那刀客略一猶豫,道:「葉兄弟,近日咱們幫里還出了一件大事……」
陸孤月大驚,俯身探過卓明月的鼻息,又看向其手中的「明光聖鐵」,雙臂顫抖,將鐵牌取過,但見上面綻著一道淡淡泛光的刀痕,入鐵頗深。
楊仞點點頭,佇足目視陸、卓,大剌剌又道:「但你們將秋姑娘傷得厲害,總須吃我一刀。」言畢倏一振腕,雪刃在手中輕嘯了一下。
「楊兄弟,」方輕游悄然傳音勸道,「你方才剛出過刀,還是多歇些時候。」
雷纓鋒皺眉道:「是明光教徒。」揮手示意身後的百名雷家弟子凝神戒備。
岳凌歌微怔,暗忖:「知雨今日瞧我的眼神,似和往常不大一樣了。」又轉口道:「諸位,再往南五六里,有一處『觀雲亭』,聽聞在那裡能遙遙望見華山峰頂的雲彩,簡青兮便是領著楊仞去那亭子。」
岳凌歌冷聲道:「你師父狡猾無賴,詭計多端,他吩咐我的許多事,都未告訴原由……」
陳徹點點頭,道:「好。」臂上運勁,先前剛剛凝合的傷口重又裂開m.hetubook.com.com流血,他接了半杯血酒遞給雷纓鋒,道:「飲下此酒,便能化解『描紅』之疾。」
陸孤月回望一眼,料知新來的這百餘人不易對付,撤步收棍,口中吐出幾句嘰里呱啦的西域話。
葉涼見寧簡、陳徹神情專註,似將心緒都放在簡青兮身上,隱隱鬆了口氣,暗忖:「不錯,陳兄與楊兄無冤無仇,自不會平白鬧得僵了。」又問道:「請教岳公子,方輕遊方大哥可是與楊兄同在一處么?」
眾人奔到近處,但見亭邊白影穿梭躍動,不時有明光教的白衣僧跌飛到人群之外,一時仍瞧不清亭中,唯有陣陣隱約的刀光從人影縫隙中躥閃明滅。
葉涼一怔:「這雍州城南究竟有什麼兇險,秋姑娘是被誰所困?」
「嗯……」吳重沉吟道,「你差就差在,你沒我老人家胖。」
陸孤月緩緩站直身軀,身後兩百多名教徒亦隨之站起,各自緊握木棍,四下散站開來,似在逐漸結成某種陣法。
吳重靜默良久,忽道:「好徒兒,你記住了,待你再見到楊仞那小子,能救便救,若是難救,也萬萬不可搭上自己的性命。」
葉涼心下微凜:「不成,陳兄與楊兄這便要見面了么?可若僅憑溫前輩那莫名其妙的囑託,就阻攔兩人碰面,總是不甚妥當……是了,到時雙方若真起了衝突,我便設法勸住他們。」他念及從前全力用劍時往往不免殺死敵手,但近日修為提升,凝神出招,已能對無顏崖諸女制而不傷,故而頗有把握阻住紛爭。
卓明月認出雷纓鋒與寧陳主僕,衝著他們咧嘴一笑,似甚開心;陳徹見簡青兮不在,想了想,道:「卓前輩,去年咱們在青石鎮上共抗強敵,若非方大哥斬殺薛秋聲,只怕咱們都已喪命,今日你怎麼竟與他動起手來?」
雷纓鋒微笑道:「多謝葉兄弟掛懷,已經全然好了。」
只聽吳重緩聲嘆道:「傻徒弟,你這可說錯了,為師已死去多時,此際正在九天之上,這天地間的清風日光,都是為師的話語。」
寧簡謝過那刀客,當即道:「事不宜遲,咱們這就進城去。」
「竟有此事?」葉涼訝道,「我記得這些前輩經絡都已被封,還hetubook.com.com中了秋掌門的『青燈夢魂』之術,卻又怎能逃得脫?」
那刀客恨恨道:「是那小書生劉萬山將他們救走的,他先突破了自身禁制,又解救了劉獨翼,而後兩人打傷了看守他們的兄弟,一齊將李、田救走……」
「楊仞,你損傷我教聖物,從此刻起,便是我教死敵。」
葉涼腳下連晃,如一股疾風穿過人群,不斷將身邊的白袍人震散,頃刻掠至亭前,身後響起聲聲驚呼。葉涼見為首的兩個明光教徒正是陸孤月與卓明月,正率眾與方輕游激斗,當即沉聲喝道:「且請住手!」
那刀客道:「他們昨夜剛進城去,料想還未出城。我們楊幫主也和他們在一起。」
寧簡問道:「岳凌歌似正與紅羅山莊、柳州龍家兩派弟子混在一起,你近日可有留意這夥人么?」
寧簡本來猜測為難秋剪水的要麼是天音宗,要麼便是停雲書生,卻不料明光教這麼快竟已大舉進赴中原,但聽葉涼急聲道:「楊兄他們定是被圍堵在亭子里,咱們快去相助!」
岳凌歌道:「我可說不準,你師父沒告訴你么?」
岳凌歌眼神頓肅,對著街上躬身道:「還望吳前輩不吝指點。」
葉涼聞言不禁一笑,道:「多謝陳兄。」
岳凌歌一愣,苦笑道:「多謝吳前輩指教,晚輩從此多吃多睡,少走路。」
岳凌歌輕嘆不言,嚴知雨擋在他身前,怯生生道:「寧姐姐,請你、請你別為難我家公子……」
「葉兄弟。」方輕游沖葉涼微微頷首,手提單刀,身上衣衫多處擦破,卻未流血,神色仍頗鎮定。
葉涼一驚,道:「這是為何?徒兒不懂,請師父明示。」言畢等候許久,卻再無應答。
下一瞬,陸孤月怒目瞪視楊仞,猛然揚手將鐵牌高舉;兩百多白衣僧面容悲肅,轉身面向鐵牌,齊齊在荒野中跪下。
岳凌歌神情複雜,邊走邊道:「不久前,簡青兮進到客棧,帶來了秋姑娘的消息,楊幫主即刻跟他去救秋姑娘了……稍後諸位見到簡青兮時,便能見到楊仞。」
寧簡回想起劉萬山其人,將信將疑,道:「這書生武功修為平平,哪有本事救人破困?」
雷纓鋒一凜,飲畢站起鄭重道謝,又問了情由hetubook•com.com,輕嘆道:「原來是岳公子的計策,他心思多變,可真讓人猜想不到。」
陳徹道:「我知卓前輩是說自己奉命行事,無可奈何;卓前輩回望華山,是因你們教主眼下在華山上么?」
眾人相顧震驚,寧簡道:「他之前隨侍柳老山長左右,看來終究得了好處。」
「我也想不通此事,」岳凌歌搖頭道,「等會兒寧姑娘何不自己問他?」
話音未落,眾人倏聽見一道笑嘻嘻的語聲——「岳小子,你說什麼呢?」
岳凌歌起身道:「他就在雍州城南,距此不遠。」言畢當先出門。
葉涼又驚又喜,起身道:「雷大哥!」雷纓鋒對著三人拱手施禮,葉涼又道:「雷大哥,你的傷勢可都好了么?」
楊仞走出亭子,道:「若非念及此事,方才你以為你還有命在么?」
楊仞眼光微訝,道:「這鐵牌能吃我一刀不碎,倒挺結實。」
葉涼甚是開心,忙又叫了些酒菜,招呼雷纓鋒落座,雷纓鋒點點頭,卻先出門安頓好了隨行的雷家弟子,才返回來坐下;寧簡眼瞧雷纓鋒眉目沉穩如舊,只是頭髮里夾雜了些白髮,想是數月前的重傷頗為損耗精氣,轉念又想:「此人在臨江集得了方輕游的指點,也不知他所參悟出的『意勁』威力如何。」
此後,眾人便一同趕赴華山,多日過去,途中雖曾探到幾次岳凌歌的行蹤,卻總是落於其後;將至雍州城時,葉涼循著暗記找到一名「乘鋒幫」刀客,卻是奉賀風馗之命留待的哨探。
葉涼道:「師父,你說什麼都好,我只想……只想多聽你說幾句話。」說完不禁眼眶微紅。
陸孤月冷笑道:「楊幫主莫非忘了,去年在肅州,我與卓師弟也曾護送過你。」
寧簡道:「那就有勞岳公子了,簡青兮現在何處?」
諸人跟隨其後,葉涼問道:「岳公子,不知楊兄去了哪裡?」
雷纓鋒微微頷首,一時卻不說話;寧簡亦沉吟不語,心知雷纓鋒所攜門徒甚多,倘若與他同行,不免會拖慢行程,耽誤打探。
「啊?」陳徹揉揉困眼,道,「那是自然,除非他搶我烙餅。」
葉涼愕道:「我師父?此事與他也有關?」
葉涼歡喜道:「是,師父,你、你果真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