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簡沉默一陣,道:「陳徹,你也莫太自作聰明,試想燕寄羽為殺刀宗,早將舂雪鎮上每一戶人家的來歷查明,又豈會不知與柳老山長同住九年的楊仞?而若燕山長早知楊仞底細,方天畫前輩近幾年來成立『青崖之盟』,一直留神燕山長的舉動,自也能知道楊仞。」
陳徹道:「我想你一定有你的因由,遲早會對我解釋,那也不必急著問。」
「走?」寧簡道,「走去哪裡?」
「蘇妙夷,她怎來了?」兩人相覷訝異。
寧簡道:「我小時挨的餓,可到現下都還未飽。」
陳徹道:「而後你當眾施展出『春日游』,岳公子仍將信將疑,直到雷大哥認出了你的刀是柳續前輩昔年所用的『綠玉寒枝』,眾人才相信你師承柳續……可是他們卻不知,柳前輩雖也精研停雲武學,卻只傳了你刀術,未教你輕功。」
諸人聞言神色驚疑,岳凌歌皺眉道:「姓卓,莫非竟是青鋒令使卓瀛洲?南海『煙墟』的武功,那是極難對付的……」
陳徹不假思索道:「那是當然。」
寧簡道:「楊仞他們要取勝,怕是極難。」
寧簡道:「沒什麼,忽然想起小時候的事,有些出神。」
「就…去別處,只要不用廝殺打鬥,去哪裡都好。」陳徹說完,忽覺腹中湧起一股深邃的餓意,似乎對所說之事已渴盼了許久,他從行囊里取出烙餅,大口吃起來。
寧簡聞言蹙眉,張了張嘴,卻似說不出話來。
陳徹聽得詫惑,他知寧簡是簡家的私生女,在家中頗受冷遇,興許是幼時真曾忍飢挨餓?可是細思一瞬,又覺寧簡所言似別有意味,便道:「主人,可你現下長大了。」
陳徹在馬背上回望,但見寧簡衣袖倏振,襲滅了殘火,上馬追近諸人;陳徹問道:「主人,怎麼了?」
簡青兮頷首道:「不錯,那樣正好讓陳兄弟為韓昂報仇。」
寧簡將信將疑,眼瞧雷纓絡清麗的容顏頗顯無辜,尋思一霎,道:「那可有些麻煩了。」
寧簡知他出言誠摯,不禁感動,陳徹剛才所問,實也牽扯到她心中困擾m.hetubook•com.com已久之事,本來難以決斷,此際反倒篤定下來,道:「經你一問,我才有了答案。」
寧簡淡淡道:「雷姑娘未雨綢繆,似早知會有變故。」
寧簡道:「……我只為我自己做事。」說完端詳著陳徹,問道,「你心中既存了這兩個疑問,為何早不問我?」
寧簡道:「在靈州的春風酒樓里,雷姑娘與我說好了,我將珠釵交與她保管,作為交換,她會設法將影使救出。她素來手段高明,料想定有計策。」
陳徹道:「嗯,那也有可能。還有……還有第二件事,」他語氣猶豫,似不想再說下去,但最終仍道:「七年前在青州的棺材鋪里,柳續前輩將他的刀術傳給了你,而後便即離去,是么?」
寧簡蹙眉不語。
稍後幾人進得酒樓,詢問店夥計,得知雷纓絡已在後院的客房裡等候,幾人鬆了口氣,與雷纓絡相見,房內還有一名面目冷峻的灰衣人,赫然正是摩雲教影使。
便在這時,「織星劍」女弟子吳綺闖進門來,驚聲稟道:「客棧周圍已被數百人圍住,為首的是『履冰堂』掌門凌素瑤,還有一個玄衣男子,自稱『卓某』,我卻不認得。」
陳徹點頭道:「主人,我有兩件事想問你。」頓了頓,道,「在靈州時,你曾告訴我,方天畫前輩說葉涼和楊仞都是燕寄羽陰謀中極重要的一環,若想挫敗燕寄羽,便須殺死兩人……」
陳徹道:「游刃坊的刀客竟肯聽他吩咐,看來他本事不小。」
「主人,你的『春日游』步法,究竟是誰教你的?」
簡青兮坐在野草上,神色坦然,忽而張大了嘴;嚴知雨見狀取出水囊,喂他喝了兩口。簡青兮輕笑道謝,目光轉動,又道:「寧兮妹妹,你先下了馬,再問岳公子是否歇息,那不是已經拿定了主意,沒將岳公子放在眼裡么?」
雷纓絡微微頷首,道:「咱們今日在此密會,他們怎能得知?」
岳凌歌輕嘆道:「明日便是咱們與雷姑娘約好的碰面日期,只盼她能趁著華山動亂,將『影使』和圖書帶來,否則咱們趕到荒台,怕也尋不到刀宗。」
陳徹道:「昨日你熄滅篝火時,便是在做記號,給卓瀛洲他們留下訊息吧?」
「……陳公子、陳公子,你怎麼了?」
岳凌歌只含笑搖頭。寧簡見簡青兮又待喝水,走近將水囊劈手奪過,冷冷道:「嚴姑娘,不必對他太客氣。」
岳凌歌微笑道:「一切聽寧姑娘吩咐。」亦翻身下馬,將捆縛在馬背上的簡青兮抱落。
幾人相顧一凜,各自展開身法,從酒樓後門逃出;陳徹隨著寧簡東折西繞,轉進一條窄巷,寧簡沉吟道:「也不知雷姑娘能否甩脫敵人。」
寧簡淡淡道:「當夜你也在場,又何必明知故問?」
兩人繼續東行,各自沉默良久,均覺經過此番交談,心緒開通了許多,彼此間的隔閡亦減;陳徹走著走著,忽道:「主人,等到鎮上我殺死簡青兮,咱們就走吧。
幾人出了客房,耳聽前堂里爭執聲愈響,似是『織星劍』女弟子聽見動靜,紛紛奔進酒樓,聽來人數頗多。
寧簡輕笑了笑,道:「你既有此問,想來自己也有了猜測吧。」
寧簡冷笑道:「對你不是好事,對我們可未必。」
岳凌歌聽完立時彈指,封閉了簡青兮的啞穴,背起他道:「那就速速離去。」
寧簡道:「她既未攜珠釵,如何對付也是無用,但要尋回珠釵,仍需著落在她身上,到時見機行事吧。」她本意是想從雷纓絡手中取回珠釵,再藉助卓瀛洲等人將其甩脫,自行趕去雲州荒台,卻不料橫生枝節,頗覺棘手。
又聽吳綺道:「他們正在酒樓前堂盤問夥計,似要捉拿雷師姐,料想很快便會闖進後院。」
陳徹道:「這一年多來,你始終不讓我退還青鋒令,堅持要我做青鋒令使,而我屢次三番相助乘鋒幫,燕山長竟也不追究,反倒頗重用我……我猜想,燕山長也出身於簡家,是否主人和燕山長早年就有所聯繫,你的『春日游』輕功,是燕山長教你的吧?」
寧簡瞧他悶聲懶氣的模樣,又好氣又好笑,道:「若真有話,為何不說?」www.hetubook.com.com
嚴知雨瞪大了眼睛瞧著陳徹,似頗覺好奇。寧簡對陳徹騎著馬睡覺的本事已見怪不怪,徑自下馬,轉頭對岳凌歌道:「岳公子,咱們便在這裏歇息兩個時辰,再趕路可好?」
「但憑他們這些人,未必抓得著雷姑娘,咱們先設法與雷姑娘和岳凌歌會合。」寧簡剛剛說完,卻見街上又行來數十個身穿藍色道袍的玄真教弟子,為首的卻是個中年道姑。
寧簡臉色微變,冷笑道:「你想說,是我編假話,來騙你去殺楊仞葉涼?」
岳凌歌點點頭,瞟了瞟簡青兮,道:「倘若影使亦知珠釵秘密的開啟之法,那麼簡公子可就沒用了。」
雷纓絡抿嘴一笑:「岳公子謬讚了,多虧了乘鋒幫營救諸掌門的舉動,我不過是借力佔便宜罷了。」
寧簡道:「我長大了,但小時候的我受了欺負,一直停在那裡,還在挨餓。」
雷纓絡幽幽道:「我又怎敢和寧姐姐開玩笑?珠釵確已給了葉涼。」
陳徹眼睛發亮,蹲在鍋邊等候。簡青兮隨口道:「岳公子,你趕路還帶著鍋碗,難怪這般胖。」
簡青兮也不著惱,瞥向陳徹,莞爾道:「陳兄弟,我知你要殺我,不如及早動手,以免夜長夢多。」
陳徹道:「有答案便好。」卻也不追問她的答案。
寧簡打量他一眼,嗤笑道:「你怎不說岳凌歌身為正氣長鋒閣的閣主,更容易指使卓瀛洲?」
嚴知雨眉頭微蹙,似不喜簡青兮所言,隨後喂他時便只盛了一碗菜湯,不給他吃肉。
陳徹默不作聲,兩人一路疾行出了城,寧簡輕吁了口氣,忽聽陳徹道:「主人,你為何要出賣雷姑娘?」
這一問無人能答,房門外傳來陣陣喧吵,寧簡臉色微緊,道:「雷姑娘,當下不是開玩笑的時候,你若攜了珠釵,還請先交給陳徹,他是青鋒令使,料想卓、凌二人也不敢為難。」
陳徹道:「嗯,那也不無可能。」說完便邁步前行,渾若無事一般。
寧簡欲言又止,卻徑自走到前頭去了。少頃,兩人來到晉州城東的涼水鎮,驚見鎮上散布著不少手持www.hetubook•com•com短刀的裘衣刀客,正在暮色中四處梭巡。
兩人躲進一條暗巷,窺望街上,寧簡道:「是解牛刀。沒想到卓瀛洲將游刃坊的刀客也帶來了,預先埋伏在這裏。」
陳徹搖頭道:「我只是想知道,方前輩到底對你說了什麼。」
陳徹道:「我也不愛吃山珍海味,不難吃飽肚子。」
正說到這裏,卻見雷纓絡訝然道:「珠釵?珠釵可不在我手裡呀。」
幾人都不理他,少頃燃起篝火,岳凌歌到附近溪邊取水,又從行囊里拿出幾條肉乾,混著野菜煮了一大鍋。
寧簡一怔,瞧他臉色平常,似乎剛才只是隨口一問,便繼續與他並肩走著。兩人好一陣子沒再開口。寧簡心下愈發煩亂,驀道:「陳徹,你還有什麼話,不妨一起說出來。」
「主人說了,等到雲州再殺你不遲。」陳徹看他一眼,如看死人。
「可是柳續前輩分明只傳了你刀術,」陳徹道,「那你為何會使停雲書院獨門的『春日游』身法?」
陳徹掃量那群玄真教徒,忽而留意到一個道士的道袍極寬厚,被同伴遮擋,瞧不見面目;當即道:「主人,岳公子他們興許已改扮成道士,混在其中。」
陳徹尋思一會兒,道:「真要說么?」
「不在呀,」雷纓絡眨了眨眼,道,「寧姐姐將珠釵給我不久,我便轉交給葉涼了。」
寧簡道:「不錯,他們江湖人最看重師承門派,我謊稱自己是停雲弟子,也是為了省去諸多啰嗦。」
陳徹道:「可是方天畫前輩在舂山遭擒,楊兄是在他離了舂山後才踏入江湖,方前輩又怎能認得楊兄,甚至還斷言楊兄與燕山長的陰謀有關?」
陳徹聽她說得平淡,心裏卻陡然一酸,想了想,問道:「是簡青兮欺負你么?」
陳徹連吃了三大碗,打個飽嗝,忽道:「也不知華山戰況如何,乘鋒幫與停雲書院誰勝誰敗。」
寧簡道:「那又如何?」
雷纓絡斟酌道:「我們『織星劍』的弟子大半都在酒樓左近,還能抵擋一陣,咱們這便分頭離開酒樓,黃昏在城東十裡外的涼水鎮會合。」
寧簡一驚,道:「不和*圖*書在你手裡?」
寧簡步履一頓,道:「你說什麼?」
岳凌歌笑贊道:「雷姑娘當真好本事。」
「那好,」寧簡當即道,「眼下的局面,雷姑娘可有對策?」
他慢慢說出這番話,眼見寧簡既不承認,也不反駁,不禁心下微澀,又道:「主人,你到底是為方天畫做事,還是和吳重一夥兒,抑或是,其實一直在暗助燕山長?」
寧簡道:「眼下萬事俱備,咱們只要拿著珠釵趕到雲州荒台……」
陳徹微怔,也不知她說的是韓昂還是更早的「陳徹」,轉口道:「主人,稍後到了鎮上,你打算如何……如何對付雷姑娘?」
「陳兄弟,我是為你著想,」簡青兮嘆了口氣,眼神頗真誠,「唉,真怕另出什麼變故,讓你不能殺我。」
翌日午後,幾人抵達晉州,直奔城中的春風酒樓,路上簡青兮笑呵呵道:「我若是諸位,定會換個地方與雷纓絡碰面……但凡叫『春風酒樓』的,去了准沒好事。」
雷纓絡道:「寧姐姐,先前你也曾遇見葉涼,與他同行,難道他沒告訴你么?我本以為你早知道了。」
雷纓絡道:「以防萬一罷了。」說話中,陡見一名玄衣微髯的英俊男子快步進了後院,身後跟著大批持刀者,一見到幾人,便呼喝起來。
岳凌歌微愕,倒接不下去了。眾人吃飽喝足,淺睡了一陣,便繼續上路,寧簡落在最後,在篝火邊停駐了一會兒。
寧簡瞥他一眼,道:「若走了,你再餓肚子怎麼辦?」
寧簡輕嘆一聲,道:「陳徹,別人看你懶散疏忽,我卻知你心思極細,記性極好,一直記得你那死去的朋友。」
陳徹聽見嚴知雨的低喚,從馬鞍上醒來,正午日光刺眼,他環顧四野黃草綿延,算了算,經過華山已是四天前的事,悶聲道:「我有點困。」他本正在睡覺,實是被嚴知雨吵醒,說完打了個哈欠。
寧簡頷首道:「陳徹,你倒信得過我。」
陳徹道:「主人,去年初春在青石鎮上,你和方大哥他們共計七人,一同擒下了弓魔,當時嚴春,也就是岳公子曾懷疑你的出身,你自言是停雲書院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