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舉起茶杯道：「我喝了它！要是沒毒，你就跪下跟楊兄弟磕三個頭認錯！」
楊衍訝異問道：「明兄弟，你怎會在這？」
楊衍道：「華陽師叔讓我來催促，客人口渴了，讓我送茶過去。」
……
楊衍沒去想明不詳為什麼知道自己與嚴非錫有過節，也不想他怎麼弄到道士服，單隻想到仇人就在左近就心跳如狂，渾身忽冷忽熱。「要報仇！報仇！」他心裏不住想著，卻不知怎麼做才好。
「當然是得道飛升了！」玄虛樂呵呵地回答，「最差也能鍛煉凡胎，延年益壽，增強功力。」
他入門四年，竟沒學到一門高深功夫，連比他晚入門的弟子都學得比他多些。他一有空，反反覆復練的仍是彭老丐教他的那招「縱橫天下」。
楊衍來到茶水房，見伙房工人正在收拾東西，故意問道：「上茶了嗎？」
俞繼恩道：「明日也好，我還有幾位朋友過兩天會到，先知會仙長一聲，免得到時手忙腳亂。」
「你……你沒……沒認錯？」楊衍咬牙切齒，禁不住打顫，「你怎麼……知道……是他？……」
「諸葛掌門隔著唐門青城能知道華山要娶親，怎地青城反不知道？」謝孤白道，「要是知道了，也好備上禮物祝賀華山與襄陽幫。」
俞繼恩又道：「以後青城也願意協助襄陽幫看顧船隻。武當青城聯手，華山再橫也不敢逞凶。」
朱門殤忽地想起一事，問道：「對了，你們玄武真觀里有沒有個叫江大的人？」
那杜師弟單名一個直，才十二歲，昨夜吃了冷粥鬧肚子，沒參与操課，正坐在床頭，聽楊衍問起，慌張道：「我……我不知道……」
嚴非錫冷冷一笑，望向謝孤白，神情中儘是不屑。
楊衍是個性烈如火的人，為了學藝，忍了一陣，卻是越忍越烈。對方欺他武功低，不時動手動腳，有次他被同房的三名弟子圍攻，被打得全身青一塊紫一塊，再問師父，師父又說：「忍他，讓他，由他，避他，耐他，敬他，不理他，再過三年，看他如何。」
他不知緣由，但這不是他能過問的。只聽師父說：「既然是青城使者，那且讓他等等，待我打坐練氣。他們若回房了，就明天再見吧。」
一名站得稍遠的道士聞聲走了過來，見楊衍揮拳打向錢廣，他武功較高，一把抓住楊衍，順手一攢將他推倒在地，罵道：「衍師弟，你又想幹嘛？！」
楊衍還記得四年前他初到武當時，自山下往山上望去，震懾于滿山遍野星羅棋布的道觀，當時只覺得氣派壯觀。其實這些道觀蓋得毫無章法，現在再從山下往山上看，只覺凌亂醜陋，殊無莊嚴氣息。
……
與他同住的都是十二三歲的少年，打小進武當學藝，楊衍知道與他無關，也不追問，掀起棉被。
原本勝券在握，竟鬧成這般結果，謝孤白沒想自己為救李景風放的火最後竟燒回自己身上，或許真是天意。
「不知道。」謝孤白道，「只知道覺廣住持之後立下毒誓，玄虛掌門不死，他終身不踏入武當。」
玄虛怕他盛怒之下真殺了楊衍，這一掌用了七成力道，旨在阻止嚴非錫行兇，嚴非錫卻只用了三成力道，見他阻擋，卻不收手，雙掌相擊，嚴非錫退了一步，嘴角滲血。他存心吃了這掌，讓武當更加理虧。
朱門殤笑道：「長有八尺的蟲，你見過幾條？」
楊衍走上前去，掀開聞了聞，道：「別用龍井，客人要喝普洱。」
俞繼恩一臉疑惑，問謝孤白道：「是你家公子到了嗎？」
玄虛看去，只見一條幹癟長蟲，頭如蜈蚣，唯無百足，盤旋于盒中，怕不有七八尺長。他從未見過如此奇物，不由得目瞪口呆，連嚴非錫也不禁動容。
最後一名弟子搬到離他最遠的房間，從此避開他，楊衍也不再過問，好像真放下這件事般。一年後，他們在玄武真觀門口巧遇，一陣搏鬥，他打斷了對方四根肋骨，那人養了兩個月的傷。
霍偉道：「你是掌門太師伯的徒弟，押艘船也能押丟，真是個廢物！」
玄虛問道：「什麼寶物？」
嚴非錫眉頭一皺，道：「玄虛掌門，且聽故事。」
楊衍抓著明不詳雙手，顫聲道：「明……明兄弟……你……你聰明……幫我……想想……想辦法！」他心情激蕩，連話都說不順暢。
「嚴掌門！」沈玉傾忽地出聲。
兩人哈哈大笑，楊衍大怒，喝道：「你說什麼？！」說著上前一步。錢廣見他走近，故意退了一步，說道：「你別靠這麼近，滿嘴都是雞|巴味呢！」
謝孤白忙道：「是在下失禮，該罰。」說罷斟了一杯酒喝下。
玄虛知道此事，把他叫來喝叱，問他怎能如此傷害同門，下手如此不知輕重？須知萬事和為貴，身帶戾氣，如何修仙？
楊衍心中警惕，輕輕掀了開來，只見棉被上沾著一坨黃色粉末，還有一股淡淡的臭味，他心中不解，轉頭望向杜直。
「這太上回天七重丹有什麼好處？」楊衍問。
楊衍見計劃失敗，咬牙切齒。他最沒想到的是，妨礙他報仇的竟然是師父！他忍不住怒吼道：「你個禽獸！你這狗娘養的，還我全家命來！」說罷從靴子里抽出短刀，沖向嚴非錫，華陽子連忙搶上，一把將他抓住，楊衍兀自不住叫罵。
「這趟上山後若有空，我再與楊兄弟談談。」
「是不錯。」謝孤白道，「他有樁逸事。少林武當一向交好，兩派常有往來，少林寺的正定堂住持覺廣最喜挖苦人，有『拔舌菩薩』的稱號，十年前，那時覺生方丈還在世，覺廣住持跟著覺聞住持來訪，聽說兩人聊了一個時辰。」
「只是少了藥材……我這太上回天七重丹可怎麼辦？眼前就差這一分火候，要是煉丹失敗，豈非白花了這麼多年功夫……」玄虛皺起眉頭，很是苦惱。楊衍聽他換了話頭，忙問道：「師父，這太上回天七重丹真有妙用？」
「我逃出來后，本想登仙羽化，卻始終不能。我潛心祈求，問道于天，許是天師憐憫，竟爾示現，說我修行足夠，功德未滿，我一身仙氣俱是青城山靈秀所集，當於青城山救助生靈百年，以還山恩。至而今，恰恰百年足矣，我現要飛升而去，你之後可在觀外門碑下掘土三尺，可得我肉身，賜予有緣人，于修道大有幫助。
嚴非錫道：「在下此行是為諸葛掌門送禮來的。」
霍偉道：「我看是跪地求饒了，說不定還含了人家卵蛋！」
「楊兄弟多大年紀？」俞繼恩問。
「我先認出他坐騎上華山標誌，跟著他到了武當，聽他自報名號。」明不詳道，「我知道你與景風兄弟都討厭華山。」
玄虛瞪大了眼，饒是他「不慕名利，身游物外」，也不禁心癢難熬，只道：「這寶物萬金難求……諸葛掌門這厚禮……這厚禮……」
與其他九大家相同，崑崙共議后，武當也重新擴建玄武真觀。城牆高四丈六尺，每二十丈設有崗哨，左右各五，每個哨所安置十名守衛負責瞭望看守。東南西北各有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座大門，正門是朝北的玄武門，從玄武門走入，先是一大片方便香客禮拜的空地，之後是停客所，更之後便是供奉真武大帝的北極殿，北極殿兩側及後方則是供奉其他副神的側殿共十四間。穿過北極殿，後方是道居，即是楊衍等一般入門弟子的居所，共有十二列三百六十五戶，住著低等弟子千餘人。再往裡走是迎賓廳，那是接待貴客的地方，接著是丹房、步天樓、靜心房、膳堂、雜役堂、三司殿等各式公辦所在，接著是供貴客居住的雲天居，過了雲天居就是別有福地，那是武
hetubook.com.com當中具有相當身份的要人居所。最後方則是雜物房、藥房，然後就是通往後山的朱雀門。
「那可不好。」玄虛料青城送的禮物無論怎樣也比不上點蒼，幸好剛才沒把話說死，倒好拒絕，現在可不宜收他禮物。他接著道：「你家公子是晚輩，豈有長輩受晚輩饋贈之理。」
當！
楊衍脫去被套，去外面打了桶水，將被套放入水中一泡，頓時湧出一片黃，本已散去的臭味又浮了出來。他回頭收拾房間，只見自己的衣服被剪破了好幾個洞，他拿起縫衣針，一針一線補上，線頭歪七扭八，慘不忍睹。
朱門殤道：「這是一條羽化登仙的蜈蚣精，掌門覺得珍貴嗎？」
嚴非錫冷冷道：「我的車隊在哪，要向你稟告嗎？」
「那老者道：『我本是一蜈蚣，一千五百年前，張天師白日飛升，立下一碑，預言將有青城一派崛於此地，我恰好經過，不慎被石碑壓住，一壓就是一千多年。這一千年我雖不能動彈，幸得天師仙氣餵養，餐風露宿，潛心修行，竟得了道行。後來青城在此開宗立派，拔去石碑，我本以為得到自由，不料又蓋了座道觀，把個老君像壓在我身上。我就這樣又被困了一百多年，直到你們搬走，道觀冷落，人煙稀少，這才逃出來。
他自然知道諸葛焉讓嚴非錫轉交這禮物絕不是白送，是為了崑崙共議一票。
站在門口的正是沈玉傾兄妹，還有李景風和嚴烜城，沈未辰肩膀上纏著繃帶，臉色蒼白。
俞繼恩又問道：「景風兄弟呢，沒跟你們一起上山？他不是你們朋友嗎？」
謝孤白知道這話是刺探，於是道：「且等俞幫主來了再說。」
楊衍到了掌門書房，敲門請安，聽玄虛「嗯」了一聲，這才進去。
玄虛點點頭，道：「你們找貧道是為何事？」
華陽子道：「掌門快到了，三位請稍候。貧道與謝先生一見如故，他日若有機會，當再促膝長談。」
朱門殤一時語塞，謝孤白起身道：「我們在襄陽幫見過，自然知道他姓楊，卻跟我們無關。」
嚴非錫冷冷道：「我一個一個追究，青城先按下！」他看向玄虛，「玄虛掌門打算怎麼處置這個徒弟？」
玄虛點點頭，道：「佛門修佛，我們道家修仙，其實都是一個道理，要拋掉這臭皮囊。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又道，「我特地派你去壓船是為什麼，知道嗎？」
謝孤白道：「我還以為嚴掌門知道呢。」
嚴非錫見玄虛退了禮物，知道說服無望，冷冷看著謝孤白與朱門殤兩人，又看向俞繼恩，俞繼恩忙別過頭與華陽子閑聊。
「這叫『寸草不生』，是唐門最猛惡的死葯之一，要泡在普洱里才能掩蓋氣味。」楊衍想起明不詳的叮嚀，「只是你報仇成功，卻勢必連累武當。」
嚴非錫道：「那就是他指使的了？」他指向朱門殤，喝問道，「你怎麼知道他姓楊？！」
玄虛道：「嚴掌門，不可妄論仙人，須知……」
玄虛一愣，道：「非我主使！」
嚴非錫道，「聽聞俞幫主有女長成，秀外慧中，我正想為犬子向幫主提親，不知幫主是否願意割愛？」
「接著說。」玄虛道。
玄虛呵呵笑道：「丹汞之秘我已盡得。煉丹需要福人、福地、福氣，武當集天地之靈，是福地，你說這福人福氣，我可有嗎？」
楊衍問道：「師父既然升仙有望，能否先傳授弟子一些功夫？不然等師父成仙之後，怕沒辦法得您教誨。」
至於嚴非錫，他也不敢揭穿，蓋因他摸不定青城與俞繼恩的關係，若是坦承自己抓了沈玉傾，當下便把武當給大大得罪了，只冷冷道：「沈公子是否在武當與在下來武當有什麼干係？」
他料想楊衍身上不會有什麼厲害毒物，靠著自己的百解丹和醫術，或許不會有事。運氣好，讓嚴非錫磕三個頭向楊衍認錯，就算報不了仇也能讓楊衍解氣。
這是襄陽幫主的座車，自然有他的氣派，就算不是身份，起碼也是財力上的氣派。只是楊衍沒想到俞繼恩竟會邀他同車，畢竟同行的車隊很多，而自己只不過是一個武當弟子，而且是低等弟子，即便是掌門徒弟，這樣的禮遇也太重，何況自己之前去襄陽幫，俞繼恩也只是客套尊重，可不見如此青眼。
楊衍入武當時鬧過些糾紛，看守弟子沒聽說過仙霞派，想騙他的純金令牌，幸好一位耆老記得往事，幫楊衍引見了玄虛。由於曾祖父楊景耀的關係，玄虛對楊衍另眼看待，破格收他為徒，這讓他遭人嫉恨。眾人一開始只是聯手排擠欺負，楊衍告知師父，師父只說：「忍一時風平浪靜，退一步海闊天空。」
謝孤白道：「這倒是奇了。」
當！
襄陽幫是武當第一大幫，不僅繳稅最多，平日禮物也最是厚重。玉成子哪敢得罪，連忙道：「不敢！不敢！那是大功勞。是小的不知輕重。失言了。」
嚴非錫點點頭，走到嚴烜城面前。嚴烜城低頭道：「爹……」
嚴非錫殺心已起，冷冷道：「一杯酒就算罰了嗎？」
玉成子說完就走，錢廣與霍偉見俞繼恩在，不敢再找楊衍麻煩，搬了禮物入庫，再也不出。楊衍知道俞繼恩聽到方才發生的爭執，他早已習慣，也不覺尷尬。只是心中冷笑：「你現在知道我在武當的地位，還想著招攬我不？」
又等了好一會才見玉成子快步跑來，說道：「華陽師伯請俞幫主在迎客廳稍等。」又轉頭對楊衍道，「沒你的事了，回房歇息去。」
謝孤白拱手道：「仙長金玉良方，謝某必會轉達，在此代公子致謝。」
玉成子問道：「船丟了？你怎麼辦事的？你到底有沒有一點用啊？」
朱門殤挑了挑眉毛道：「誰染上風寒之前不是好端端的？難道是壞端端的才能生病？你倒說說，生病前應該是什麼模樣？」
「原來是為了籠絡？那還真找錯人了。」楊衍暗暗冷笑，口中道：「不用了，我花不了什麼錢。」
兩人來到迎客廳，華陽子早在等待，俞繼恩拱手道：「仙長久等了。」寒暄片刻，華陽子問：「俞幫主，我聽說這趟船又被劫了？」
玄虛卻道：「那個叫李景風的少年，人溺己溺，現在有這慈悲心腸的不多了。道設生以賞善，設死以威惡。行善道隨之，行惡害隨之。你得多學學他，多想些好事，多做些好事。」
俞繼恩道：「他與楊兄弟、明兄弟救了我一艘船，大恩大德，當然記得。」
謝孤白拱手道：「這就是這次少主來訪武當的原因。此後武當欠缺的藥物一律在青城與唐門採辦便是，這對青城有利，也對武當有利。」
華陽子訝異道：「青城世子？」
謝孤白道：「不然掌門怎會車隊人馬都沒帶，星夜趕來武當？」
華陽子一愣，道：「當然，當然。」
「巧了，我家公子也有禮物要送給掌門。」謝孤白忽道。
錢廣問：「你說船被劫了，怎麼你還沒死？該不是棄船逃命？還是跪地求饒了？」
華陽子一愣，嚴非錫孤身前來，哪來的車隊隨從？也不見嚴公子。但他知道禮貌，只說道：「這個……不清楚。」
楊衍顫聲道：「只要……只要……一天……報不了……仇……仇，我……我活著……都不……好！」
楊衍如遭雷擊，渾身發抖，顫聲問道：「你……你說什麼？！」
「聽說船又被劫了？」玄虛問，「怎麼回事？」
他受夠了玄虛的大道理，寧願聽朱門殤說故事，看他弄什麼把戲。
錢廣皺眉道：「不是讓你押船？怎麼又被劫？」
武當的鐘聲忽地響起。
眼和-圖-書看玄虛把玩著「仙體」，不住讚歎，朱門殤又不住吹噓，嚴非錫見兩人聊得興起，連自己也被冷落了，索性收起「登仙階」，盤算下一步該怎麼做。
玉成子吃了一驚，見俞繼恩下車，忙拱手行禮：「貧道玉成子，見過俞幫主，失敬！」錢廣與霍偉也連忙行禮。
嚴非錫停下腳步，微微側頭，等著聽沈玉傾要說什麼。
是誰來了？華陽子不解。這個時辰，還會有怎樣的貴賓來到？但他還是快步走了出去。
謝孤白看著嚴非錫，只見他眉頭緊皺。
楊衍也不理會兩人，只問道：「師父在哪？」
玄虛默然不語，這放到九大家哪裡都一樣，都是個死罪。
當下眾人進了隔壁房間，分了主次落座，讓廚子上菜。玄虛與華陽子都在修行，只吃五分飽，謝孤白也只稍微用點，倒是朱門殤沒半點客氣模樣。
玄虛嘆氣道：「千帆過盡，熙熙攘攘，一為名，一為利。他若要這虛名，讓了他又何妨？李掌門也是奉了道的修行人，想來不會介意。」
馬車自玄武門進入玄武真觀，在停客所卸下禮物，楊衍下車指揮。見兩人走近，認得是錢廣、霍偉兩位師侄。
楊衍把三人逃離，救出民女的事說完。他故意提起救民女的事，要引得玄虛注意，姦淫|婦女是崑崙共議的大罪，尋常盜匪根本不敢犯。
那一年多來，他沒少被欺負，也沒少報復。楊衍武功不行，卻有一股狠勁，一種下死手的狠勁，別人對他是欺凌，他動起手來卻像殺人似的狠，大家都相信如果沒人攔著，他真會殺人。但沒人知道他這狠勁是從哪來的，到後來，沒人敢正面欺負他，卻背地裡使各種小手段，弄到最後也沒人敢跟他同住，被迫與他住在一起的都是些新進弟子。
明不詳問道：「你真要報仇？死也不惜？」
但還沒輸，還有個機會，雖然是個渺茫的機會。
第二天一早，楊衍照例練功打掃，沒聽著什麼消息。過了中午，有人傳話說掌門出關，喚他過去。
玉成子忙道：「當然，貧道即刻前往玄武真殿轉告華陽師伯！」
嚴非錫橫了他一眼，殺氣凜凜，緩緩道：「我與玄虛掌門說話，容得下你插嘴？」
這次，連俞繼恩也吃了一驚，他看看謝孤白，又看看嚴非錫，一時摸不透虛實。
「嚴掌門是不是有話要向玄虛掌門交代？」謝孤白問。
華陽子道：「我已派人去請，稍後便至。」
至於師父，卻是對他說：「你戾氣太重，要修身養性。你與嚴家的仇恨早已化消，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也。何不好好學武，尋個地方安身立命？」
朱門殤猛然起身，喝道：「閉嘴！」
楊衍知道朱門殤要救自己，大驚失色，喊道：「朱大夫別喝，別喝！裡頭是唐門的『寸草不生』！」
兩人一路走至後院，此時正是用膳時間，見左右無人，楊衍又問：「你不是要回少林，來武當做什麼？」
另兩名弟子見他狂性，都生了懼意，連夜搬離。可楊衍並未忘記，一個月後，他趁著練武之際，提著木棍打斷了另一名弟子的腿。他打得又快又狠，對著脛骨就是一棒子，打骨折了還不干休，要不是那人抱著腿滾來滾去不好下手，另一條腿就不會只是淤血這麼簡單。
杜直喊道：「小心！」
華陽子皺起眉頭，道：「掌門有事，還請幾位先回房歇息，等掌門有空再請幾位會談。」
玄虛聽他說得有理，嚴非錫竟是啞口無言。
嚴非錫一眼就認出他是誰——楊家的滅門種！他立時猜到發生了什麼，猛衝上前，右手舉起。
謝孤白道：「沈公子染了風寒，沈姑娘留下照顧，身體稍可便上山拜訪掌門。」
朱門殤歪著頭，覺得有趣。過了會，華陽子來到，雙方寒暄了幾句，華陽子問道：「聽俞幫主說青城世子來到武當，怎不提早告知？這豈不是顯得武當招待不周了。」
俞繼恩拱手道：「不耽擱楊兄弟歇息了。」
玄虛道：「你不能殺他，他是楊家的滅門種！」
「青城使者？不是青城世子？」看著玄虛訝異的模樣，楊衍也大感納悶。他們是昨日中午抵達武當，沈玉傾晚了一天出發，可車隊規模比襄陽幫還大，怎樣也該晚兩天到，怎麼只晚了一天就到？又怎會是謝孤白，沈玉傾去哪了？
杜直低著頭，不敢說話。
「嚴掌門方才說要追究。」謝孤白問道，「那嚴掌門在武當私擒青城世子這件事該怎麼追究？」
「這是匠人在雲南挖掘所得，副掌給它取了個名字，叫『登仙階』。」嚴非錫道，「登仙有階，正適合掌門。」
嚴非錫冷冷道：「我與諸葛掌門交情非同一般，往常便有聯絡。」
「那也不用，我們在這裏等。」謝孤白微微一笑，「我們初來乍到，對武當風俗民情甚有興趣，只是有許多不懂之處，正要請教仙長，不知仙長能否撥冗聊聊？」
楊衍忙道：「師父自然有。」只要能讓師父不再說那些話，他願意用任何方法哄師父開心。
俞繼恩道：「楊兄弟力戰河匪，智勇雙全，我正要在掌門面前好好誇獎他。道兄，我襄陽幫靠他救回一條船，他若是廢物，那襄陽幫上下，豈不全是廢物中的廢物？」
「我擔心你做蠢事。」明不詳道，「嚴掌門來武當了。」
朱門殤知道關竅，聽謝孤白似有若無地揭穿，不禁冒了冷汗。只見謝孤白神色自若，渾不在意，也不知他打什麼算盤。
多想些師父的好處，楊衍提醒自己，點頭道：「多謝師父教誨。」
俞繼恩坐在車上聽著，直到現在方才下車，道：「楊兄弟少年英雄，要不是他，襄陽幫不知還要損失多少。道兄說他沒用，這不是把襄陽幫都給罵進去了？」
一名工人道：「還沒呢！」
「是，師父。」楊衍無奈。他想多學些刀法補佐他的縱橫天下，可……也罷，劍法就劍法，聊勝於無。
嚴非錫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道：「玄虛掌門，你的弟子想行刺嚴某？」
他正要走，忽覺背後被拍了一下，他只道又有弟子要找他麻煩，正要喝罵，卻見是個秀美青年，不是明不詳是誰？只見明不詳穿著一身略顯寬鬆的道袍，梳了道髻，武當弟子眾多，他混在裡頭，一時竟沒人發現。
華陽子訝異問道：「你怎知道？」
楊衍爬起身來，拍拍身上灰塵，怒目而視，只是不語。
……
謝孤白眯著一雙眼看著俞繼恩，過了會，一名弟子走上道：「掌門正在練氣，說要遲些見面。」
楊衍是玄虛最後一個弟子。早些年玄虛收過不少弟子，後來他平步青雲，便少收徒弟，畢竟身份漸漸不同，收上一個弟子已經是二十余年前的事了。
謝孤白道：「我以為嚴掌門是想借這機會與公子會面，特地趕來，難道我想錯了？」他愣了一下，佯作慌忙道，「是我誤會，向嚴掌門賠罪。」
這是他忍耐師父的唯一方式。
玄虛點點頭，道：「說得有理。可藥材如何處辦？漢水這條河路終歸在陝西，你怎麼走？」
楊衍道：「這是俞幫主的禮物，雖然少，但貴重。」
朱門殤接著道：「直到去年，青城照往例派弟子上山打掃舊觀，原本打掃已畢，眾弟子紛紛離開，不想一名弟子掉了物品，獨自一人回觀找尋，見著一名老人，看形貌，卻不是那名吳大仙是誰？那弟子聽過傳說，連忙跪下，直說冒犯仙人，大大不敬，那吳大仙自不追究，只笑道：『我飛升在即，卻被你撞見，想來是緣分，是上天要我傳下故事與你，你且起來。』
朱門殤從懷中取出一個木盒，放到玄虛面前，說道：「我先說個故事，還請諸位聽ｗww.hetuboｏk.ｃoｍ•cｏｍ聽，才好知道這寶物由來。」
「這我還是第一次聽說。」玄虛道，「原來青城開宗立派還有這則傳說。」
「說完，那老者倏忽不見。弟子知道見了活神仙，連忙叩頭拜謝，第二天到了老人指示的地方，果然挖出了寶物。」朱門殤將木盒打開，「就不知萬金難買與千年難遇，哪個更難得些？」
楊衍喉頭緊縮，不住地吞唾沫，低聲道：「要……我要！」
玄虛見他說得古怪，點頭道：「你說。」
「我不能，掌門卻能！」既然無法達到目的，嚴非錫乾脆撕破臉威逼，「謀害他派掌門，在武當是什麼罪行？」
玄虛道：「這顆丹藥我煉製十四年，兩年一重，反覆淬鍊，每次都親自掌控火候，怕有錯漏，多年心血付之一炬。」說著又皺起眉頭，「好不容易煎熬至今，就怕藥材不夠，耽誤吉時，功虧一簣。」
當！
華陽子想了想，道：「掌門正在煉丹，俞幫主你且歇下，等明日向掌門稟告。」
更讓他驚喜的是，朱門殤脫口而出的那聲：「楊兄弟！」
嚴非錫輕輕挑了下眉毛，緩步走下，嚴烜城低著頭，默默跟在父親身後。
他認得這雙紅眼。
「刀殺氣太重，不適合你。」玄虛道，「劍是君子之器，適合修身養性。」
朱門殤吃了一驚，楊衍身上怎會有這樣烈性的毒物？謝孤白卻猜到，八九不離十是明不詳橫生枝節。
明不詳道：「我怕你衝動，特地來提醒你。」
明不詳也不回話，轉頭就走，楊衍覺得有異，快步跟上。
朱門殤甚是訝異，問道：「你竟還記掛著景風兄弟？」
第二聲……
「嚴掌門怎麼沒問公子為何沒來？」謝孤白又問。
「啪！」的一聲，重重一個耳光打在嚴烜城臉上，登時腫起老高一塊。嚴烜城腳步踉蹌，「啪！」的一聲，又是一個重重的巴掌。
謝孤白遞了名帖，與朱門殤一起被帶至迎賓廳等候。
確實，以謝孤白使者身份，席間無世子，又不像俞繼恩好歹是個幫主，照理沒資格與兩位九大家掌門同席。玄虛卻道：「使者也是人，世子也是人，掌門也是人，俱是肉體凡胎，只是福澤有別，何必計較。」
「等華陽仙長回來吧。」謝孤白道。
這怪蟲果然前所未見，若不是仙體蛻殼，哪有蜈蚣能長足八尺長？反過來說，蜈蚣若有八尺長，你能說它沒有千年道行？玄虛這下當真左右為難，一個是萬金難求的「登仙階」，一個是千年難遇的蜈蚣仙體，怎生取捨是好？
過了好一會，玄虛才道：「嚴掌門……諸葛掌門這禮物貴重，我……不能收。」說著，將裝著「登仙階」的木盒推到嚴非錫面前。
嚴非錫嘴角微微抽搐，他知玄虛性格，不想與他糾纏，從懷中取出一個紅色木盒，道：「這是諸葛掌門的禮物。」
……
「知道。」楊衍答道，「磨練我心性。」
忽然，遠方鐘聲響起，一共響了三聲，這是武當訊號，示意有貴客來訪，要知客道長出門相迎。俞繼恩來訪尚且在門口等待，派人通知華陽子，若不是因為他是武當境內最富裕的幫派之主，頂多指派其他道士迎接。但這三聲鐘聲卻是要知客道長即刻前往迎接，來客身份自然更加尊貴。華陽子皺眉道：「這是誰來了？我去看看。」說罷快步走了出去。
玄虛收起桌上的蜈蚣仙體，回頭道：「嚴掌門，夜色已深，不如留在武當暫宿一宿。」
「十九。」楊衍納悶，「幫主為何問這個？」
俞繼恩這才接著道：「襄陽幫俞繼恩求見掌門。請代為傳達。」
車座里鋪了軟綿綿的絨毛墊子，楊衍聞到車廂里泛著股淡淡的香味，似乎事先用香熏過。車廂寬敞，就算伸直了腿也碰不著對座，椅背上雕著四隻貔貅，兩側合計八隻，楊衍只覺得雕工精細，分不出深淺。馬車走得比他想象中還要平穩，也許是駕車的技術好，也可能是車子穩重牢靠——畢竟是少見的四輪大車。
又是煉丹！楊衍心想，活人的事都管不好，真當了神仙，也是糊塗神仙！
謝孤白在等，還有機會……
嚴非錫鐵青著臉，一語不發。
俞繼恩嘴角微微抽搐，卻也覺得朱門殤說得有理，轉頭問華陽子：「敢問掌門幾時來？」
謝孤白忙行禮道：「是在下失言。失敬，失敬。」說完望向俞繼恩，只見後者眉頭一皺。
錢廣見馬車只有十余輛，不悅問道：「衍師叔，怎麼就這麼多？」他雖口稱「師叔」，語氣卻無絲毫尊敬之意。
「稟掌門，青城使者謝孤白來訪。」一名弟子前來稟告。
武當山位於丹江口，是漢水丹江交匯處，襄陽幫送來的藥材在此卸貨后直上武當山，是湖北僅次於襄陽、宜昌的繁華城市，主要販賣各類煉丹藥材、器具等。武當派盛行煉丹，是大主顧。每年在丹爐藥物上的花費不啻百萬兩。山上道觀林立，有個好事的人花了四個月數過，這些大大小小知名不知名的道觀竟有一千四百四十二座之多。這還是十七年前的事，這幾年估計又多了數十上百座，這些道觀多半是武當弟子所建，在武當派周圍前前後後錯落，跟個屏障似的。這些武當弟子之所以建造道觀，卻不是為了保衛武當，只是為了煉丹方便，自家有個丹爐就不用跟師兄弟一起搶。建造道觀的弟子死後，由弟子的弟子繼續接掌，要是斷了香火也不用擔心，不多久便會有其他道士入住，倒也有幾分楚人遺之楚人得之的洒脫。
謝孤白知道俞繼恩是聰明人，聰明人便多些心眼。嚴非錫故意說起提親，是要籠絡他，然而嚴非錫能這麼快到，必是單人單騎星夜趕來，既無禮物，更帶不了兒子。自己這一問讓俞繼恩起了疑心，無法判斷嚴非錫所言是真是假，只要無法判斷真假，俞繼恩就不會倒戈，畢竟青城已經給了足夠豐厚的條件。
玄虛點頭道：「有理，就照這個意思……」
俞繼恩也行禮道：「見過掌門。」
只要報仇成功，自己便擔下罪責，即便被千刀萬剮也心甘情願。
錢廣道：「怎麼是俞幫主的禮物？不是祖師叔伯的藥材？」
「恭喜師父，賀喜師父。師父白日飛升，我們做徒弟的也能雞犬升天。」楊衍心想：「要是整個武當都升天，豈不白便宜了其他門派？」
「是華山派……」楊衍剛說了這幾個字，玄虛立即揮手打斷：「我是問你怎麼回事，不是問你誰乾的。」他看著楊衍，面孔依然溫和慈祥，「慢慢說，發生了什麼事？」
楊衍一愣：「朱大夫？」
俞繼恩也起身道：「是啊是啊，楊兄弟來過襄陽幫，與謝先生等人都打過照面。」
「還沒見過武當掌門呢。」朱門殤道，「不知道楊兄弟的師父是怎樣的性格？聽他說，是個好人？」
華陽子問道：「是什麼朋友？」
俞繼恩點點頭，楊衍道：「是華山派人劫的！」
他想起楊珊珊坐在桌前，哼著歌，用腳推著搖籃縫衣服的模樣，那時怎麼就沒多問問姐姐該怎麼縫衣服呢？
玄虛聽他這樣說，只是點點頭。朱門殤接著道：「據說兩百多年前，青城開宗立派，祖師爺正要尋覓一方福地，來到青城山，途見一碑，年代古老，上頭文字斑駁，怕不有千年之久，卻未倒下。祖師爺甚是好奇，細細辨認，原來石碑上寫的是『此起青城』四個大字，看起來像是個路碑。可當時是在青城山上，若是路碑，應該安在山腳下才對，再說這石碑年代久遠，怎麼還聳立於此？祖師爺深以為奇，認為是天意，就在石碑處建了道觀，也就是青城派的起源。」
自古道家煉丹，向來把煉丹所在的寶地福和圖書居看得極重，要「合天地靈秀之氣，方得羽化登仙之台」。武當山、青城山、龍虎山、齊雲山被稱為四大名峰，當中又以武當山居冠。
沒多久，一股異香飄入鼻中，朱門殤低聲道：「伏苓、五倍子、雪蓮，拿去煉丹糟蹋了。」只見玄虛道長緩步走來，謝孤白見他仙風道骨，雞皮鶴髮，臉色紅潤，看著約摸六十，頂戴道冠，穿一身紫金道服，上綉太極八卦圖像，有飄然出塵模樣，彎腰行禮道：「青城使者謝孤白、朱門殤參見掌門。」
謝孤白微笑道：「那嚴掌門打算怎麼處置在下？」
「是，師父。」楊衍想起他進武當的第二年，師父特地替他留了年糕……
玄虛道：「沈公子年紀輕輕，正值年富力壯之時，會生病，那是日夜勞神之故。他是青城世子，難免憂思愁慮，我有一帖良方贈與公子：『休離方寸搜丹藥，莫外周遊覓妙玄，長使靈台無一物，便成九轉產胎仙。』澄心遺欲，便能百病不侵。」
「楊兄弟救了我一艘船，得值上千兩銀子，該當的。」俞繼恩看著楊衍，若有所思，又望向窗外，像是在思考什麼。
……
嚴非錫臉色一變。
楊衍心頭一緊，退至門邊，他想親眼見到嚴非錫身亡模樣。忍不住偷眼去睨，嚴非錫以口就杯，就要喝下。玄虛喝了一口，埋怨道：「怎麼是普洱？」一抬頭便見到楊衍，又見嚴非錫正要喝茶，他猛地驚覺，喝道：「嚴掌門，別喝！」說話同時，他一掌拍出，嚴非錫猝不及防，手上茶杯被打翻落地，濺濕一身，他狼狽站起身來，轉過頭去，正對上一雙緊盯著他瞧的紅眼。
「江大？」華陽子想了想，「沒聽過。玄武真觀上下千餘人，我記不得這許多名字，得查查。」
嚴非錫道：「若真是蜈蚣，腳呢？」
錢廣道：「他押丟了太師伯的船，被我們問起，作惡要打人呢！」
霍偉道：「怎地，要向掌門師伯告狀？還是哭訴委屈？」
「哦？怎生見得？」嚴非錫問。
華陽子是掌門玄虛師弟，現今的武當知客道長，名為「知客」，實則由他處理武當一切對外事務，是個八面玲瓏的道士。
俞繼恩問道：「蒙嚴掌門親臨，襄陽幫蓬蓽生輝。不知嚴掌門何事來訪？」
玄虛點點頭，道：「那裡離你仇家最近，到了那你卻會發現，山川依然是山川，人依然是人，不因名而改，不因情而改。華山不過就是個地方，跟別的地方沒什麼不同。」
「我跟在你們後頭。」明不詳道，「在路上遇著嚴掌門，見他單騎往武當奔來，隨後跟上。」
楊衍正要前往膳堂用飯，聽到鐘聲，不由得一愣，心想：「難道是沈公子到了？」
俞繼恩道：「是。俞某這次前來也是受了沈公子所託，代為引薦掌門呢。」
嚴非錫道：「他有事纏身，知道我要來襄陽幫求親，便派人送來禮物，囑咐我代為轉交掌門。」
謝孤白行禮道：「掌門客氣了。」
不一會，俞繼恩聞訊趕來，問道：「怎麼只有謝先生？沈公子呢？」
這一說，玄虛、俞繼恩、華陽子都覺得嚴非錫可疑，卻不知可疑之處在哪。嚴非錫在武當境內抓了青城世子，這是大事，若是揭穿了，玄虛定然不罷休，可謝孤白卻無揭穿之意。一來，嚴非錫大可抵死不認，二來，如果讓俞繼恩知道沈玉傾被抓，難保他不會心生叛意，若是把這件事辦砸了，又使襄陽幫跟華山聯姻，損失更大。
朱門殤走到嚴非錫面前，冷冷道：「你說他想害你，怎麼害？不過送杯茶而已。你覺得這茶里有毒？」
「貴客請用茶。」六名弟子依序走入，一名弟子低著頭端著茶盤走近，嚴非錫順手接過，也不理會。
俞繼恩道：「是青城世子沈玉傾跟他的堂妹沈姑娘。」
嚴烜城不敢說話，紅腫著雙頰，只是低著頭。李景風怒喝道：「你做什麼？！嚴公子沒做錯事！」
「師父，事情還沒說完。」楊衍道，「還有後續。」
明不詳搖頭道：「你若報了仇，必死無疑，你們楊家就滅門了。」他看著楊衍雙眸，道，「你死去的親人希望你好好活著。」
玄虛笑道：「又想騙我功夫？我都說了，你心性……」楊衍聞言心中一沉，又聽玄虛道，「也罷，你也磨練了好些日子，是有長進，稍後便傳你一套八卦游身劍吧。」
玄虛笑道：「你這趟回來大有長進，下去吧。」
嚴非錫道：「不過就是只怪蟲罷了！」
楊衍接過新沖的六杯茶，隨意點了五名弟子，向迎賓廳走去。
「還是趕上了。」謝孤白心下暗忖，「是嚴非錫來了。」他在朱門殤耳邊低語幾句，朱門殤低聲道：「明白，都聽你吩咐。這事我拿手，看我表演就是。」
玄虛皺起眉頭，知道嚴非錫起了殺心，忍不住道：「嚴掌門，你平日殺戮太過，宜修身養性，多打坐，吐納，默誦《太上老君感應篇》，於你大有幫助。」
玄虛看看楊衍，又看向桌上的蜈蚣仙體，神色凄然，萬分不舍，最後嘆了一口氣道：「嚴掌門，你再把『登仙階』拿出來讓老道瞧瞧。」他雖沒明說，但語意已明，楊衍的命加上「登仙階」換崑崙共議上對點蒼的支持。
華陽子點頭道：「有勞俞幫主了。」
楊衍點點頭，他開始回想師父對他的種種好處。確實，師父收留他，照顧他，雖然這幾年忙於煉丹，但總不會忘記他，每回出關閉關，有要事遠行，師父未必會見其他弟子，卻一定會召見他，他知道師父是關心他。
俞繼恩心中一動，謝孤白忽道：「既然前來提親，自然有聘禮，或者嚴公子也到了？」又問華陽子道，「華山的車隊想必隆重，都在外邊等著嗎？」
直說到酉時，這才有弟子前來說道：「掌門來了。」
俞繼恩拱手道：「掌門英明，見微知著。」
「華山把舍妹傷成這樣……」沈玉傾說得很慢，語氣溫和，一字一字卻是堅毅果決，「沈玉傾必有所報。」
楊衍道：「每日早晚持齋念經。」
謝孤白恭敬道：「這是謝某的榮幸。」
「聊了什麼？」朱門殤問。
楊衍忍無可忍，猛地一拳朝錢廣臉上揮去，錢廣避開大喊：「玉成師伯！衍師叔又打人啦！」
楊衍道：「不是他們主使，哪有河匪劫了船不下貨，又趕著去劫另一艘？還壞人姑娘清白，這是天下共誅的大罪！讓齊盟主知道了，還不勒令華山剿匪？沒包庇，尋常船匪能有這麼大胆？」
嚴非錫冷冷道：「有證據嗎？還是說你想讓青城弟子作證？」
嚴非錫冷冷道：「倒是說得一嘴好胡話！」
嚴非錫冷冷道：「他只是個使者。」
工人道：「待客茶準備好了，就放在那邊桌上。」
玄虛「喔？」了一聲，皺起眉頭道：「諸葛掌門為何央你送禮？」
玄虛道：「我已命人備下酒菜，就在隔壁，還請諸位入席。」
來的人果然是嚴非錫，華陽子領了他進來，玄虛見到是他，忙起身招呼，謝孤白與朱門殤、俞繼恩也各自起身相迎。嚴非錫見到謝孤白兩人，臉上閃過一抹訝異，隨即又恢復寧定，仍是如舊冷漠睥睨模樣。只聽他拱手道：「我往襄陽幫拜會俞幫主，沒想俞幫主先行一步。來到武當。」
楊衍回說知道了。
嚴非錫轉向楊衍，只見玄虛擋在楊衍身前道：「他是滅門種，你不能殺他！」
謝孤白淡淡道：「嚴掌門還是莫再追問，不然九大家有八大家牽扯進來，豈不尷尬？」
……
工人啐了一口：「真是麻煩，知道了！」說著接過茶水喝掉，又沖了一壺普洱。
嚴非錫冷冷看了他一眼，也不說話。玄虛訝異問道：「哪裡奇了？」
原本以為來和_圖_書的是青城世子，玄虛這才預備即刻來見，結果來的只是使者，便不急了。謝孤白清楚，若是這樣回房，只怕玄虛會拖到明日再見，嚴非錫已在趕來路上，耽擱越久越是不利。
南紅瑪瑙是煉丹所需最珍貴的藥材，自古即有「仙藥」之稱，有「南紅延壽，歲至千年」之說，稀少且貴，要尋得這通體晶瑩，玉潤水足，赤如焰火的更是難上加難，何況竟有拳頭大小。武當煉丹盛行，如此珍品正是投其所好，也唯有盛產金玉的點蒼能拿得出這份禮物。
俞繼恩道：「有些事還需要楊兄弟交代。」他對楊衍道，「你若沒其他事，跟我一起去如何？」楊衍點點頭。假若俞繼恩要說服師父崑崙共議的事，自己也好說些華山的惡形惡狀，但凡任何能讓嚴非錫不痛快的事於他而言都是痛快的。
嚴非錫冷哼一聲，他知道謝孤白是正面向他叫板，然而沈玉傾在華山手上，謝孤白投鼠忌器，奈何不了自己，於是對玄虛道：「聽說玄虛掌門正在煉仙丹，諸葛掌門托我送來禮物。」
俞繼恩疑惑道：「好端端的，怎會染上風寒？」
謝孤白望向俞繼恩，俞繼恩拱手道：「此番前來，說是兩樁事，其實是一樁。第一樁，這一年來漢水上不平靜，時遇劫擾，武當的藥材都是從甘肅送來的，這就耽擱了諸位仙長修行。追根究底，背後有什麼隱情，自是胸口掛燈籠——心照不宣。這又關係到第二件：華山圖什麼？」
朱門殤道：「不忙，問問而已。」
玄虛又吃了一驚，饒是他清修多年，心平氣和，今天讓他吃驚的事也太多。
他打開木盒，裡頭是一顆拳頭大小的南紅瑪瑙，赤如焰火，通體晶瑩，一看便知是珍品。玄虛與華陽子眼前一亮，不由得發聲讚歎。
嚴非錫緩緩道：「也不忙著今日處置。」
楊衍道：「難為你們了，那幾天熏壞了吧？」
楊衍道：「船在路上被劫，藥材都沒了。」
俞繼恩道：「漢水也是崆峒的商路，他真進了漢水，崆峒不會罷休。就算他時常騷擾……」說著望向謝孤白。
三年後如何不知道，當天晚上他就走到那帶頭的弟子床前，拾起木棍，照著頭就是一陣狂搗，旁人攔都攔不住，直把那弟子打得頭破血流，險些給活活打死了。
楊衍忙問：「能傳刀法嗎？」
謝孤白搖搖頭：「應該不是。」
「他們……在你床上……拉了屎，我們不敢擦……就……你去了一個多月……」
謝孤白看似隨口問些問題，問起武當習俗風土，又問練丹要義，講起升仙掌故，他引導話題，惹得華陽子興緻盎然，滔滔不絕，大有相見恨晚之感，只是朱門殤與俞繼恩聽得有些犯困。
他雖憤怒，但還沒失了冷靜。這是滅門種，不能殺，這一掌拍下只是給楊衍一個教訓。然而讓他意外，甚或說驚喜的是，玄虛也竄了出來，擋在楊衍面前，一掌拍出。
第三聲！
俞繼恩緩緩道：「我記得楊兄弟還沒領到俠名狀吧？這段時間在武當學藝，若有所需，儘管問襄陽幫拿。」
「你這次救人救船，功勞苦勞都有。積了善報是好事，多想想那些被你救起的人，這就是『不謂小善不足為也而舍之，不謂小不善為無傷也而為之』的道理。」
謝孤白起身，恭敬道：「敝家公子本欲上山拜訪仙長，無奈機緣不到，謝孤白代公子向掌門致歉。」
怎麼就沒問呢……
武當的弟子房間是四人一間，即便掌門弟子也與其他人無異。楊衍回到住處，推開房門，只見自己的衣櫃已被掀翻在地，遍地衣衫凌亂，床上的棉被也被掀翻，堆在床角一頭。衣服上積了不少灰塵，看來是一出門就被人破壞了，楊衍問道：「杜師弟，你知道是誰弄的嗎？」
看來分出勝負了。
朱門殤眼珠子都快翻到後腦勺去了，謝孤白不動聲色，他知道俞繼恩有辦法應付。果然，俞繼恩道：「若是平常，咱們謹記掌門教誨，退一步海闊天空，讓他一讓又何妨？可轉念一想，他殺傷人命，姦淫|婦女，壞人名節，點蒼還沒當盟主就已如此肆無忌憚，若當了盟主，氣焰豈不更囂張？豈不要害死更多人命？要是輕允了，便是助紂為虐，相差不可以道里計。武當是福地，是天地丹爐精華之所在，更有福人居之，福氣存之。天自有道，懲惡揚善，若傷了天和，壞了武當地靈人傑，得不償失。」
「你在武當境內抓青城世子？」玄虛皺起眉頭，「嚴掌門，這不合規矩。」
「難道武當要當著嚴某的面包庇他？」嚴非錫道。
楊衍道：「既然師父明天才會出關，那先與幫主別過。」
明不詳盯著他看，過了會，微微一笑。
「什麼事？」玄虛只顧把玩「登仙階」，無心理會，聽嚴非錫未再言語，這才察覺失態，咳了一聲，將「登仙階」放下。
楊衍見師父要練功，告退離去。
玄虛問道：「嚴掌門這趟來華山，有何指教？」
楊衍把船上故事一一說清，提到明不詳時，玄虛道：「這名字耳熟，喔……」他恍然道，「兩年前我去見少林方丈覺見，聽他提起過，果然是個聰明孩兒。他還在持齋念經否？」
朱門殤接著道：「也就是百年前，青城移居巴縣，青城山納入了唐門地界，蒙唐門禮遇，仍將此山划為青城地界。雖然原先的觀廟擱下了，但那畢竟是故居，青城向例派人駐守打掃，以示不忘本。說也奇怪，自從青城移居后，青城山上偶能見一老人，每有旅客迷途，老人便會為其指引道路，若有人遇著猛獸，老人便出現為其驅趕，偶而也會替人指點迷津，言無不準，頗有靈驗。有人問起老人來歷，老人只說自己姓吳，久居青城，也有好事的上山找尋，那老人卻神出鬼沒，尋之不得。怪的是，據說這一百年間始終有人見著這老人，形貌也無變化，掌門，你說這怪不怪？」
玄虛道：「定是仙人下凡，助人為善。」
「原本青城派是在青城山上，後來才搬到重慶府，至今山上仍留有舊址。說起青城山，據說張道陵張天師便是在青城山羽化成仙，此山鍾靈神秀，地靈人傑，這些掌門自是清楚，我就按下不表。」
「圖什麼？」玄虛問道，「就為了點蒼？」
只聽嚴非錫繼續道：「有一事，諸葛掌門想請掌門幫忙。」
又說：「你用功雖勤，但居心不正，現在學上乘武功，反而妨礙你。先從些粗淺的學起，把性子養緩了再作打算。」
這話也算明白，我不追究你在武當擒抓青城世子的事，你也別想追究楊衍的罪行。
武當再有錢，襄陽幫進貢再多也買不到「登仙階」這等成色的南紅瑪瑙，玄虛伸手去取，不住撫摸，愛不釋手。
沈玉傾已被送回華山，是自己親眼看他上船，嚴非錫非常有把握，沈玉傾不可能被救回。
嚴非錫冷冷望向他，目光銳利得如同一把攢入人心的刀子。李景風卻是凜然不懼，目光絲毫不移。
「唐門？」嚴非錫道，「連唐門也有關係？」
嚴非錫臉上閃過一抹殺氣，冷冷道：「有這回事？沒聽說。」
楊衍甚覺古怪，不知俞繼恩在盤算什麼。
玄虛示意請坐，眾人分了主次坐定。華陽子道：「沈公子染了風寒，在宜昌休息，命使者前來致意。」
「原來如此。」謝孤白道，「對了，嚴掌門可知我家少主也到了武當？」
謝孤白笑道：「公子送這禮物正是尊長，豈會無理？青城恰恰也得了一樣寶物，送與掌門鑒賞。」
朱門殤道：「這問得也蠢，它被壓了一千多年動彈不得，腳早沒用了，你要坐著一千年不動，腳也殘廢了。等它成了仙人，有腳無腳更不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