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公竟渡河
第九章 進退兩難(下)

彭小丐正要追,那青年又來攔阻,彭小丐一腳踹出,那青年舉臂招架,被踹飛出去。以彭小丐這一踹力道,那人臂骨本該斷折,但他格擋同時原地躍起,將這股猛力打橫卸去,雖然滾了兩圈摔倒在地,卻保住手臂。
饒長生道:「是楊衍要殺我!彭前輩,那小子假傳訊息來救這嚴三,先幫我殺了他!要不一拍兩散,我殺我的,你抓你的!」
「如果你連她也能放下,或許,我就能見到佛。」
明不詳使勁一扯,要將嚴旭亭拖出擒下,疼得嚴旭亭哇哇大叫,忙伸手拔起不思議。幸好刀刃垂直入肉,沒被剷出一塊肉來,但明不詳力氣委實大,仍將他從華山弟子的保護圈中拖了出來。
李景風與楊衍一路奔行近百里,不敢稍停。李景風懸心明不詳,與他並轡,明不詳忽道:「是你說服了沈姑娘,還是沈姑娘自己的決定?」
此時逃命為上,來不及互通聲息,雙方一時各走各路。顧青裳緊跟彭小丐,也往左走去,李景風擔心楊衍,跟著向右,沈未辰自也向右。
饒長生倒在地上,又惱又恨,慌張無措。忽聞一人在他耳邊低聲道:「你知道你為什麼輸給李景風嗎?」饒長生回頭看去,看到一張俊美至極的臉孔。
那邊廂卻是苦了彭小丐。他原本率眾攻打華山弟子,饒長生這一喊,幫著他的人都去殺李景風。他憑本事連殺了幾人,華山弟子護著嚴旭亭,層層疊疊密不透風,他沖了幾次仍是無功,心知無望,想:「這小子哪來的?攪黃了這一池水!」又見楊衍護著那小子,不分青紅皂白去殺饒長生,他猛地抽身而退,沖至楊衍身旁。楊衍正與那不知名青年斗得火熱,彭小丐一刀劈來,這一刀無意殺人,旨在分開雙方,那青年退開幾步,彭小丐喝道:「饒寨主,大敵當前,別內訌!」
……
「你沒按照我預想的情況來,卻讓我見到了更多。」明不詳頓了一下,接著說,「過去我錯了。要見眾生,唯有讓眾生參与其中,才見眾生相。」
明不詳接著道:「沈姑娘如果想幫你,讓你來救嚴公子,出賣衍兄弟跟彭前輩,你就得死在饒長生手裡。」
「當」的一聲,一柄銀槍插入地面,槍頭盡數沒入土中,可見這一擲力量之大。原來是伍裘衫見情況危急,取了李子修的槍擲出。這招有個不好聽的名字,叫「走為上策」,是神槍門最後的保命功夫。這一擲傾盡全力,一擲之後手中再無兵器,唯有情況險惡至極才會使出這招,若對手死了,自然要走,若對手不死,自己沒了兵器,也得「走為上策」。
彭小丐心想:「現在只怕自己要脫困都難,還幫別人?」當下也未反駁。兩人且戰且退,往李景風方向靠去。
沈未辰見李景風被圍,正苦苦支撐,險象環生。她所用峨眉刺是短兵,馬上使用不易,於是側身彎腰,雙腿夾住馬身,抄起一把長槍,奮力一擲。
饒長生並不回話,跳下馬來,將那雙名貴靴子脫下,奮力擲入草叢中,赤腳上馬,對豐玉京道:「你救我性命,今後我們富貴與共,饒刀山寨,有我一命,有你一份!」說罷,雙腳一夾馬腹,吆喝道,「走!」
二人策馬前沖。亂軍中突然闖入兩騎,又都是武功高強的姑娘,眾人錯愕間,陣形已被沖亂。楊衍與彭小丐一番苦戰,受了不少傷,正危急間,顧青裳雖然蒙面散發,楊衍卻一眼認出她來,不禁大喜,脫口而出:「顧姑娘!」
「佛在人心,但我找過了,我心裏沒有。」明不詳道,「如心佛亦爾,如佛眾生然,心佛及眾生,是三無差別。」他講的是《大方廣佛華嚴經》,李景風不懂佛理,聽得一愣一愣。
李景風怒斥道:「你為什麼要干這些事,為什麼要陷害這麼多人?」
為首那人點了點頭,領著部下追出。
饒長生道:「彭前輩,你幫我,我不聽他的,要不你自己看著辦!」
李景風見明不詳來救自己,更是不解。這人到底是善是惡?若說是善,那些事情真是偶然?若說是惡,他又為何救自己?
楊衍這一刀來勢洶洶,饒長生毫不相讓,舉劍格擋。馬匪聽首領下了重賞,當即掉轉槍頭,幾個靠近的反向李景風攻去。李景風繞馬而走,口中仍道:「鐵劍銀衛來了,真的!你們快走,別耽擱啦!」
楊衍見彭小丐猶豫,急道:「天叔!」
原來嚴旭亭被華山弟子重重保護,先見李景風跑來,說鐵劍銀衛來到,本是歡喜,還以為他是馬賊放風的斥侯。待又見馬匪首領要殺李景風,歡喜又變作愕然,也不知這人說的是真是假,但包圍散去卻是事實。他見楊衍與馬賊首領打得火熱,喜出望外,腦中不住盤算。他這趟出門求親不成,反被劫走聘禮,回家勢必挨上一頓責罵,被二哥瞧不起,m.hetubook.com.com若是被彭小丐所擒,掌門之位當真與自己無緣了。見馬賊與楊衍反目,他頓生一念,若能趁此機會擒下彭小丐,丟的聘禮不但微不足道,反而立下大功一件。
嚴旭亭也見著遠方沙塵,知道是鐵劍銀衛來了。有了上回放走彭小丐的教訓,這回他不求猛攻,下令道:「拖住他們,別讓他們跑了!」又喊道,「紅眼的是滅門種,綁起來交給崆峒!」
那自然是明不詳的不思議。當此時刻,沈未辰早已無暇他顧,猛提韁繩,駿馬忽地一躍,越過前方數人,宛如神兵天降,落到李景風身旁。沈未辰將劍夾在腋下,伸手抓住李景風手臂,一把將他拉至身前,喊道:「你駕馬!」
就在此時,又有幾樣兵器劈向楊衍。彭小丐怕楊衍危險,架開兩柄長槍,黑刀過處,將攻向楊衍的兵器一一架開。楊衍趁機殺了一人,彭小丐後背一痛,知道受傷,猛地向後一踢,「喀啦啦」幾聲響,襲擊那人料已被踹死。伍裘衫與李子修又殺了過來,彭小丐要護楊衍,顧此失彼,左手和腰間又添兩道新創,血流如注。
以李景風如今實力,饒長生實非對手,但他不忍殺饒刀把子的遺子,只是不住閃躲,口中解釋道:「你爹真不是三爺害的!長生,你快走,鐵劍銀衛來了!」
饒長生大為感動,連忙搶上,翻身上馬。那人也跟著上馬,兩人往東倉皇而逃。
李景風想起那次船艙初遇,當時沒有光,黑暗中他聽明不詳說話,總有一種古怪的感覺。現在他明白了,明不詳在說這些話時,並不帶任何情感,像是台精妙的器械,模仿完美,但不真實。
楊衍卻道:「天叔,先幫景風脫困!」
局面一變再變,原本敵對的華山弟子與馬匪此刻竟成了盟友。對彭小丐而言,周圍七八十個盟友瞬間變成了敵人,原本緊密防守的華山弟子全涌了上來,他轉眼便被淹沒在人群之中。伍裘衫雖受傷,實是高手,此刻有了弟子掩護,聲勢大振,銀槍矯若游龍,彭小丐只得把手中黑刀舞得嚴實。楊衍緊跟在他身旁,也自揮刀迎敵,但他武功較差,又是個你砍我一刀,我要你一命的搏命殺法,面對眾多敵人,不時還要彭小丐分心掩護。
明不詳道:「我沒害人,路是他們自己選的。並非每條路都是死路,沈姑娘沒選錯,你選了我預想以外的路,卻也對了。」
饒長生哪裡肯信他?不住猛攻。與此同時,明不詳似是氣力不繼,不思議的銀光短了兩尺,放了更多的人去攻李景風。李景風一邊閃避饒長生,一邊應付馬匪,更是辛苦,只一會便顧此失彼,大腿上中了一刀。
此時他已深陷重圍,眼見來者都已殺紅了眼,不還手已不可能。李景風拔出初衷,一招「一騎躍長風」,劍光籠罩身前,腳一蹬向前奔出。只聞幾聲「唉呦」聲響,數人中劍,他這才勉強衝出重圍,回過身來,對手又已湧上。他才跑開兩步又被包圍,只得繼續格擋閃避,艱難萬分,眼看危急。
楊衍見明不詳出手,與李景風同陷重圍,更是心急,怒道:「還不叫他們撤退?!」
彭小丐望向李景風,只見他被山寨人馬包圍,只是不住撥馬閃躲,卻不肯突圍逃出,眼看就要被逼下馬來。
他低下頭,那雙出門前擦得晶亮的靴子此刻粘滿了黃沙。「髒了。」他想著,正要彎腰拍去塵土,忽地想起明不詳那番話,於是轉頭問那不知名的青年道:「你今天救了我好幾次。你叫什麼名字?」
話題陡轉,李景風愣了愣,不解其意,問道:「你說什麼?什麼佛?」
這當口容不得絲毫猶豫,一番權衡,彭小丐主意已定。事可敗,志不可改,若為了抓嚴旭亭傷了好友、至交、恩人義氣,那是萬萬不能。但要救出李景風,與其殺入重圍,不如先殺饒長生,只要斷了賞金念想,這群烏合之眾便無理由殺李景風,自己說不定還能再度號令他們。
饒長生連喊:「攔下他!攔下他!」無人搭理。照理來說,頭目遇襲,該有手下來救,然而這批馬匪多半由沙鬼和獨行盜組成,入夥時日不長,對饒長生並不信服,真正忠於他的二十幾名手下早由老癩皮領著,押著華山的車回寨,蓋因錢財之事唯有自己人才可信。他方才發出懸賞要殺李景風,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何況是三百兩銀子?有這樣大一筆錢,莫說不用當馬賊,娶妻生子,安幾畝田地,平穩度過一生都足夠,是以馬匪都往李景風方向涌去,反倒沒人來救援他。
廢物……他忽地這麼想,自己這一生,活得真他娘的像個廢物……
饒長生先前連攻十幾劍,連李景風衣角都沾不到,見來救李景風的少女武功高強,臉上關心之情溢於言表,不由得更是妒恨。憑什www.hetubook.com•com麼幾個月不見,這小子武功就能突飛猛進?憑什麼他總能得姑娘青睞?憑什麼獨獨就這小子佔盡天下所有便宜?!
「你總怕腳上沾了塵,他卻喜歡讓自己一身灰。」明不詳道,「要贏他,你就得滾到泥濘里去。」
明不詳淡淡道:「是不是無論怎樣,你都不會心生執念?」
就在這時,他聽明不詳問道:「嵩山的蕭公子是不是提到了我?」
要贏他,就得在泥濘里打滾!饒長生咬著牙想。
豐玉京搖頭道:「彭小丐那一腳好大力道,肋骨被他踢斷了。」
顧青裳道:「若這樣引走他們,他日華山追究起來,你還是擔著干係。」她望向遠方,又道,「咦,華山跟馬賊怎麼不打了?他們在打誰?」
這些人只是尋常馬匪,當中既無高手,又彼此搶功,互不配合,李景風和明不詳身上的壓力比楊衍與彭小丐小上太多。若不是明不詳不殺人,兩人早已殺出重圍,又或者,其實明不詳確有能力殺出重圍,只是不願這麼做?李景風心中千般疑慮,只嘆時機不對,不能道出。
李景風忽覺十分不安,心跳陡然劇烈起來,像是要跳出胸腔似的,胃部一陣緊縮。他已直覺地猜到了什麼,但腦子還沒轉過來。
終究要問,雖然是在最不該問的時候,他仍是問了。
沈未辰也不知方法,只道:「用我的令牌?說青城大小姐有難,要他們轉頭去救?」
饒長生咬牙道:「那臭老頭,總有一天替你報仇!」
再說李景風那頭,他得了明不詳幫助,喘了好大一口氣。明不詳那把不思議時如鏈子鏢護住周身,時如絆腳索絆倒敵人,遇著敵人逼近,又能如短刀利刃,或砍或刺。他雖不殺人,但這兵器構造特殊,鋒利異常,但凡被刮過,必被帶走一塊血肉,傷不深卻重。六七名馬匪被鏟走一塊肉,痛得在地上不住打滾,無力再戰,有趁隙殺來的也不是李景風對手,簡單幾招便能逼退。
楊衍哪裡肯聽,顧不得身上受創,圓睜紅目,見人就砍。他的反擊瘋狂兇猛,但凡身中一刀,非要換條人命才罷休。兩人周圍儘是刀光劍影,殺伐聲不絕於耳。
這人武功不差,與楊衍斗得不分上下,饒長生緩出空來,轉頭望去,見不少馬匪奔向李景風。李景風見馬匪來勢洶洶,忙撥轉馬頭,往人少處繞避,口中不斷呼喊,卻無人信他。他著急起來,騎著馬左衝右突,只一會便有五六十人圍上,各揮兵器向他砍來,他不住閃躲招架。又有幾人騎馬追來,揮刀往他胸口砍劈,他舉劍相迎,鏘鏘有聲,又低頭避開一刀,朝另一邊繞去。
……
顧青裳心想:「我都蒙了面,你掀我底幹嘛?」大喝一聲:「胡說八道,叫誰呢!」長劍揮舞,殺入陣中。
饒長生關心問道:「怎麼了?」
彭小丐心知擒抓嚴三無望,心中黯然,但局面不容他傷神,只得一邊抗敵,一邊尋思退路。他見許多馬匹四散在戰陣中,對楊衍道:「找匹馬殺出去,我掩護你!」
顧青裳道:「用這個!」她取出一張方巾遞給沈未辰,又取下發簪,散開一頭烏黑秀髮。沈未辰當場會意,跟著取下發簪,兩人各自用方巾蒙住臉龐,策馬往山賊處奔去。
總有一天,一定要殺了李景風!殺了這個把自己尊嚴踩在地上踐踏的人!
「鐵劍銀衛?真是鐵劍銀衛?!」眾馬匪驚慌失措,連忙找馬逃生。饒長生見屬下四散,更是大怒,喊道:「殺了李景風,有三百兩!快殺了他,上啊!上啊!」
李景風連著閃過幾人攻擊,又有幾人向他撲來,眼看閃躲不能,一個側翻躍下馬來。他腳力一失,周圍人便湧上,直欲將他亂刀分屍。但馬匪的武功不比門派弟子,況且這群人要搶頭功,各自推搡,彼此阻擋,李景風覷准空隙,左閃右避,竟從刀光劍影中閃了出去。馬匪們見他滑溜,一時愕然,又有左刀右劍、前槍后斧、大鎚木棍紛紛往他身上招呼。李景風彎腰低頭,趴低伏高,翻滾騰挪,竟又閃了過去,只是驚險莫名。
沈未辰正要再抓,伍裘衫趕到,撲了上去,壓在嚴旭亭身上。他以身護主,十指箕張,牢牢抓住地面。明不詳拖不動兩人,沈未辰若要抓嚴三,勢必得先殺伍裘衫。周圍華山弟子早已衝上,再難擒抓嚴旭亭,且鐵劍銀衛已近至面目可見,明不詳只得收回不思議。
顧青裳知她關心李景風安危,說道:「你功夫好,去幫景風,我找彭前輩跟楊兄弟去!」
李景風道:「先救楊兄弟!」策馬沖向楊衍方向。沈未辰揮刀舞劍,上前攔阻的馬匪紛紛倒下。
此時他們正行經一片芒草堆,明不詳猛地勒馬,李景風一驚,卻慢了一步。他們正全速奔逃,只這片刻遲緩,後頭的沈未辰已與明不詳並https://www.hetubook•com•com轡。沈未辰正全神關注李景風安危,沒料到明不詳會突然退至自己身邊。
奔到近處,只見華山弟子與馬賊聯合,似在圍攻什麼人。顧青裳驚道:「怎會這樣?!」
嚴旭亭道:「是彭小丐,快追!快追!」
「我想看。」明不詳忽然說道,「看佛在哪裡。」
他說完,徑自往楊衍與彭小丐的方向走去。饒長生愣在當場,眼看無人幫助自己,鐵劍銀衛即將來到,自己就要死在此處,不由得渾身冰冷,滿腔怨怒無處發泄。
嚴旭亭早見識過楊衍的兇狠,哪敢跟他賭命?忙退了開去。李子修棄了彭小丐,護在嚴旭亭身前。顧青裳騎馬跟在楊衍身後,兩人對上李子修,正無計可施,忽來一騎突入。沈未辰手持刀劍,一腳踩在馬鞍上,飛身而起,撲向嚴旭亭。
只聽楊衍怒吼一聲:「我拖著你一起死!」他眼看難以突圍,也不管周圍眾人虎視眈眈,刀刀劈向嚴旭亭要害,刀刀都是不要命的打法。他深恨嚴家,嚴旭亭更是害慘彭小丐一家的主使之一,心道縱使一命換他一命,也是不枉。
沈未辰道:「姐姐,你拖住鐵劍銀衛,我去看個究竟!」
鐵劍銀衛一路追去,遇著沒能奪馬逃走的馬匪,沿途砍殺,卻不放鬆追趕。只是他們馬雖好,畢竟一路急奔,馬力受限,彭小丐和楊衍一行的馬雖稍劣,畢竟休息了一陣,又早走一些,鐵劍銀衛追了一路,竟沒追上。
彭小丐嘆了口氣,猛地一刀刺向饒長生。這一刀毫無徵兆,如霹靂電閃,饒長生眼都來不及眨,刀已至胸前。
華山一方方才陷入頹勢,差點覆亡,哪還顧得上楊衍是不是滅門種?現在正是優勢,自然要顧及規矩。
沈未辰早已搶到,眼看就要將他抓住,猛地又見一道寒光飛入,沈未辰忙用峨眉刺格擋,卻被震得手臂發麻。來的是一柄銀槍,于這千鈞一髮之際,伍裘衫及時趕到,又是一記「走為上策」,攔住沈未辰。
只聽明不詳道:「小心點,顧好自己。」
「那些事都是真的?」李景風咬牙問道。
彭小丐心中一凜,原來這青年便是李景風?他在船上聽眾人提過,曉得這人是沈玉傾的結拜兄弟,楊衍的好友,齊子概重視的晚輩。這三人對自己或有恩或有義,他們的朋友當然也是自己的朋友。他方才說鐵劍銀衛來了,難道是真的?
嚴旭亭哪肯跟他換?慌忙改換刀勢。雙刀一碰,嚴旭亭武功雖比楊衍高,但這刀變得太急,氣力不足,楊衍修練易筋經也有小成,登時將他手上兵器格飛。又一道人影從旁斜掠而來,銀光飛動,嚴旭亭腳下一緊,已被鎖鏈綁住腳踝,來人猛地一拉,將他絆倒在地,刀刃刺入他大腿,嚴旭亭大聲慘叫。
此時,所有馬匪都去圍殺李景風與明不詳,除了這青年,無人理會饒長生。彭小丐何等武功,只需兩步就能追上饒長生。忽聽嚴旭亭喊道:「快救那個馬匪首領!」彭小丐剛趕到饒長生背後,正要殺人,忽見一道銀光飛來,勁道雄渾,不得不揮刀去擋。
李景風按住「去無悔」,正猶豫間,忽來一聲大喊打亂他思緒。一抬頭,只見饒長生向著自己當胸一劍刺來,李景風連忙側身閃過。
明不詳道:「我跟你也無怨無仇,你不也想殺我?我剛剛還救了你呢。」
沈未辰極目搜索,見李景風在明不詳身邊與一名男子斗得驚險,更是擔憂。那男子武功不高,可不知為何,李景風卻是只閃不攻。
饒長生追上搬運貨物的車隊,這都是饒刀山寨的老班底。他見鐵劍銀衛沒追來,鬆了口氣,忙要眾人走小徑將贓物運走。
鐵劍銀衛所騎都是大宛良駒,速度快,耐力強,彭小丐一行六騎怕被追上,只是急奔不停。到了一處岔路,彭小丐往左,楊衍和明不詳往右。原來彭小丐與楊衍早有約定,無論得手與否,彭小丐與饒長生走左,楊衍與明不詳走右,一路護人,一路護財,擾亂對方追蹤。
證佛之路,枯骨為階。
這一擲力道雄渾,破風聲嗡嗡作響。長槍越過人群,直撲饒長生後背,饒長生猶然不覺,李景風卻覷得準確。如今他功夫已高上饒長生太多,一把將饒長生推開。但這槍來得太急,饒長生雖然得以避開,槍尖卻划傷了李景風左臂,血花四濺,好在傷口不深。
沈未辰見馬賊遲遲不退,遠方沙塵越來越大,隱約已見人影,又是心慌又是焦急。顧青裳也急道:「搞什麼鬼,怎麼還不逃?」
明不詳的聲音緩緩盪開,一道銀光同時撲向沈未辰胸口,李景風看得清楚,是那柄不思議。
又聽明不詳繼續說道:「我想見人心,見眾生,見眾生相。」
沈未辰放眼望去,雖看不清楚,依稀也看出華山人馬似乎與馬匪混作一團。她不知狀況,道:「不行,我得去www•hetubook.com•com看看!」說著掉轉馬頭。
李景風雖聽不懂他在說什麼,隱約間卻覺得明不詳將有更大的計劃,造成更多危害。
楊衍怒罵道:「殺你娘!」
他與饒長生本就是互相利用,並無感情,既然決意要殺,這一刀便直取要害,以饒長生武功絕無躲開可能。卻聞「鏘!」的一聲脆響,之前護住饒長生的青年竟於頃刻之間揮刀擋下這雷霆一擊,同時推開饒長生。只是彭小丐這一刀何等勢道,那青年手中刀被反震之力震得拿捏不住,脫手飛出,虎口鮮血直冒。
李子修一死,缺口立時打開,顧青裳駕馬沖向嚴旭亭,嚴旭亭被逼得不住後退。楊衍隨後殺來,嚴旭亭揮刀阻擋,楊衍也不躲閃,揮刀砍去,拼著跟他一刀換一刀,也要力壓對手。
他憤恨不已,撲上前去,沈未辰知道李景風不想傷他性命,一腳將他踢倒在地。
嚴旭亭見一女子逼近,他不認識沈未辰,只道她武功與顧青裳差不多,心想:哪來這麼個美貌姑娘?當下也不當回事,只是退開幾步。不料沈未辰還未落地,手中刀劍分擲而出,一劍射向李子修,刀卻射向嚴旭亭,勢頭兇猛無比。勁風撲面,嚴旭亭與李子修俱是大吃一驚,連忙格擋,雙雙被震得手臂發麻。
此時此刻還有誰會理他?他見無人響應,知道憑自己本事動不了李景風,又見遠方煙塵漸近,也自怯了,慌忙尋馬。他平素馭下向無恩義可言,這群人聚集時間又短,對他毫不尊敬,無人肯讓他坐騎。他與一名馬匪爭馬,喝道:「我是寨主,讓我先上!」那人竟將他攢倒在地,翻身上馬,揚長而去。
冷不丁一刀劈至,又快又狠,楊衍側身避開,卻是嚴旭亭親自來攻。莫看他被明不詳逼得連還擊都不能,武功實高,楊衍單打獨鬥尚且不是他對手,何況周圍都是敵人。只見眼前刀花翻滾,楊衍手臂已中了一刀,他恍若無覺,反手一刀劈向嚴旭亭,嚴旭亭縮手不及,手腕上一道深痕,頓時血流如注。
又聽饒長生道:「彭前輩,幫我抓了這李景風,我定幫你抓嚴三公子!我們得團結,才能成事!」
饒長生也怒道:「再啰唆,連你也殺了!」
青年拱手道:「在下姓豐,叫豐玉京,本是四川的獨行盜,一個月前才加入山寨。」說完手捂胸口,咳了幾聲。
但沒有明不詳幫忙,楊衍能否逃脫?要殺這妖孽,怎能把楊兄弟的命也賠在這?
彭小丐又望向華山眾人。若不得這群馬匪幫忙,勢必無法生擒嚴旭亭,可錯失了這次機會,要救回孫子就更難。但若在這糾纏太久,等鐵劍銀衛趕到,頃刻間便要全軍覆沒。
「或許你跟楊兄弟都是我的因緣。」明不詳忽又轉了話題,「我沒殺過人,但我終究會殺人,只不知第一個被殺的會是誰。但我想,不是為你,就是為楊兄弟。」
饒長生不承情,站起身來又殺,沈未辰見李景風救了對手,更是不明就裡。她想其中定有原因,如法炮製,一路上撿著什麼兵器便擲出。她怕又誤傷李景風,不再攻擊那人,圍攻李景風的馬賊可就無此運氣,紛紛中招,轉眼間已倒下三人,李景風頓感壓力大減。
這驚天一擲雖也傷不著彭小丐,卻逼得他停下腳步。伍裘衫不顧傷勢,捉了銀槍,率領華山弟子殺了過來,饒長生早遁入馬匪群中,不知去向。
彭小丐看出李景風武功低微,若自己動手,三兩下便能殺他。眼下馬匪仍佔據優勢,只要趕在鐵劍銀衛抵達前抓住嚴三,不怕撤不了。
血花四濺,映著明不詳一張白皙如玉的面孔。他沒有笑,面容寧靜,眉目如畫,彷彿一個虔誠的問道者。
沒什麼好猶豫的,一開始就不該為這種事猶豫。明不詳早晚會害死更多人,也許楊兄弟今天的危機正是他埋下的伏筆。用自己微不足道的一條命換這個妖孽的性命,說不定是自己這一生所能做出的最有價值的犧牲。
諸佛悉了知,一切從心轉,若能如是解,彼人見真佛。
楊衍怒吼道:「收回你的狗爪子,否則殺了你!」饒長生哪裡肯依?他自父親死後便加倍用功,但比起楊衍,他既無名師也無歷練,幾招后便落下風。
又過了幾招,饒長生支持不住,忽地橫來一刀,替他接過楊衍攻勢。饒長生一愣,見來人二十幾歲,長得白白凈凈,細眉大眼,鼻樑高挺,精瘦身材,身長七尺過半。他不認得這人,料是馬匪一員,心下大喜。
李景風只覺這說辭無比荒謬:「你指引他們一條死路!他們跟你無怨無仇!」
當下不能再耽擱,彭小丐大喝一聲:「走!」李景風與顧青裳雙騎開路,循著打破的缺口沖了出去,沈未辰緊跟其後,彭小丐和明不詳護著楊衍一路衝出。華山弟子只怕少主有失,不敢追趕,四人各尋得一匹馬,跟上頭前兩騎,急和-圖-書奔而去。
沒多久,鐵劍銀衛趕到,為首一人看了一眼嚴旭亭,問道:「公子尚安好否?」
李景風咬牙道:「算我欠你一命,但我不會因此放過你!無論我欠你多少,那些無辜的人沒有欠你!」
「不是你。」明不詳卻沒看他,望向他身後的沈未辰。沈未辰也正望過來,眼神多有戒備,手按峨眉刺,似是怕他暴起發難,傷害李景風。
李景風心裏「咯噔」一聲。
李景風倏然一驚,道:「那再好不過!」他按住袖中「去無悔」,但馬上顛簸,他無一擊必中的把握,不敢妄動。
沈未辰順勢抽出腰間峨眉刺,戳在保護嚴旭亭的華山弟子小腹,兩名華山弟子同時悶哼一聲,摔倒在地。包圍陣型被打亂,彭小丐本被伍裘衫糾纏,沒料到有高手相助,但機不可失,立即轉身,拼著後背吃上伍裘衫一槍,沖向嚴旭亭,大喝一聲,躍至半空,一刀「縱橫天下」,三橫兩豎,刀勢所向披靡。李子修閃避不及,舉槍格擋,被一刀從左肩劈至右腰,連同身邊兩名弟子,一同被劈死當場。
明知危急關頭,李景風仍是不禁愕然,轉頭望向明不詳。眼前是一張微笑的面孔,即便他與明不詳相識已有時日,卻也很少見著這樣的微笑。
李景風道:「小妹不會幹這種事,我也不會!」
彭小丐知道楊衍不肯獨自逃生,喊道:「楊兄弟,你找機會逃,我去救你兄弟!」
李景風深陷重圍,若無明不詳相助,無論多能閃避,轉眼也要被亂刀分屍,他不由自主地按住袖中「去無悔」,這是他唯一能殺明不詳的機會。
忽聽嚴旭亭高聲喊道:「各位英雄好漢,快殺了彭小丐等賊子!財寶都送你們,華山絕不追究今日之事!」
明不詳從李景風的表情已得出他想要的答案,點點頭,又問:「現在呢?你是準備殺了我,還是要欠我一命?」
嚴旭亭捂著腿上傷口不住哀嚎,又想:「那個姑娘用的是峨眉刺,莫不是大哥看上的那個青城姑娘?」他這才驚覺沈未辰武功之高,絕非自己所想那般簡單。自己還道可以綁回去給大哥享用,大哥若真敢,只怕不被活活打死?
忽有一人大喊道:「有沙塵!有人來啦!」饒長生轉頭望去,果見遠方沙塵揚起,來的顯然是一隊騎兵。
李子修趁亂取回銀槍,猛地一抖,連挽幾個槍花,與師兄合戰彭小丐。彭小丐武功當真高絕,雖被包圍,依舊守得滴水不漏,卻也無暇再顧及楊衍。楊衍陷入重圍,只將一把刀狂揮亂舞。
李景風駕馬突入陣中,見顧青裳正護著楊衍殺敵。華山弟子雖只剩四十餘人,卻比馬匪更難纏,兩人一時突圍不出。那伍裘衫防多攻少,只拖著彭小丐不讓逃脫。
只聽楊衍高聲喊道:「明兄弟,快去幫景風兄弟!」
有馬匪聽他說得著急,不禁猶豫起來,更有膽小的早已奪了馬匹逃走。饒長生見有人逃走,一邊與楊衍過招,一邊喊道:「別聽他的!殺了他!」一分神,大腿被劃破,幸好傷口淺,並無大礙。
……
他脫下大紅棉襖披在豐玉京身上,豐玉京似是有些受寵若驚,訝異道:「寨主?」
「結果你來了,卻不是來救嚴三公子,而是來救楊兄弟。楊兄弟也沒出賣你,而是幫著你。只有饒長生,他沒死是運氣。」
忽聞幾聲慘呼,搶至身前的馬匪摔倒在地,抱著腿不住哀嚎。李景風看得清楚,那是不思議掃中他們下盤,划傷他們小腿。轉頭望去,明不詳已搶至他身旁,拋出手中不思議,一道銀光曲折迂迴,又勾倒兩人。
「你不來,彭前輩如果執意抓嚴三公子,就逃不過鐵劍銀衛的緝捕;你來了,饒長生如果執意殺你,同樣逃不過。」他說著惡毒的籌劃,臉上神情卻平靜一如往常,提到彭小丐時,語氣中還有對長輩的尊敬,但聽在李景風耳中,只覺說不出的詭異。
「寨主,快上馬!」突來一聲喚,饒長生猛地回過神來,就見那名救了他的白凈青年護著兩匹馬站在不遠處,正揮刀驅趕周圍馬匪,口中喊道,「快走,遲了就來不及了!」說著又砍翻一名要搶馬的同夥。
臨到近處,沈未辰抄起兩把兵器,左手刀,右手劍,闖入人群中。刀劍過處,馬賊哪堪抵擋?哀呼慘叫,倒的倒傷的傷。沈未辰威不可當,正殺出一條路來,忽有一道銀光快若迅雷,向她襲來。沈未辰估摸這銀光傷不著自己,並未閃躲,不料那銀光卻勾住她蒙面方巾,將她面罩摘去。
顧青裳問道:「怎麼拖?」
彭小丐這一刀來得太快太猛,即便被劈彎了走勢,即便饒長生被推了開來,也在饒長生胸口劃出一道深口,幸好時值深冬,衣服厚實,沒受重創。饒長生摔倒在地,這才驚覺彭小丐要殺他。他深知彭小丐武功之高,愣了愣,忽地張口大叫,捂著胸口,連滾帶爬轉身就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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