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青出於難
第十七章 近墨者黑(一)

沈玉傾很想看看小小怎樣了,她還好嗎?雅夫人有責怪她嗎?他想看看伯父,是他對不起伯父,昨日里他把話說重了,他欠伯父一個道歉。
沈玉傾睡醒后,已過了午時,當即招來謝孤白商談。
「正因為他剛立了功,又遷吉祥門總領,你讓他協理衛樞總指,他會得意忘形,以為此位志在必得,就輕浮了。」謝孤白道,「以後新任衛樞總指上任,他必不服氣,難以管教。」
沈玉傾一陣暈眩。這件事是不是也與父親有關?無論是否與父親有關,三大門派掌門身亡,誰與蠻族扯上關係都是滅族大禍!
錢通聽說不罰,大喜過望,叩頭道:「小人師承雲頂門,同門兄弟師伯沒人是我對手!」
楚夫人點點頭,又看了眼朱門殤,逕自去了。
一聲重響,硯台四分五裂。
但他絕不願做那個心狠手辣、無情無義的人。若那是奪取權位所必需,他也無意戀棧權位。他只願天下太平,青城子民豐衣足食,親人好友歲月靜好。
人心不安,謝孤白建議雅爺下獄后,各城門總領問罪,其餘衛樞軍各回原職,不予追究。今晚解散回家休息,由巡江船隊與駐守士兵把守青城。
他語氣中沒有不敬,像在稟告一件任務執行的過程,沒有喜怒,也沒有得意。
兩人並肩而行,路上遇著楚夫人,兩人上前問安。楚夫人只是頷首,問:「謝先生,玉兒還好嗎?」
「她想找點事做,有事忙就不會胡思亂想。」朱門殤道,「我聽說她今天去跟雅夫人問安,雅夫人不肯見她,這還是第一次呢。」
沈玉傾回到君子閣,已是酉時,天色昏暗,隨從把公文籃子放在案桌上。他點起案桌上的油燈,望見自己批示公文用的硯台筆墨。
紙是紙,墨是墨,但紙上染了墨,就再也分拆不開。
「不需要掌門下令,這是刑堂的職務,我是刑堂堂主。」沈連雲似乎不明白沈玉傾為何發這麼大脾氣,「掌門,這些人沒什麼好挖的,早該死了。」
謝孤白拱手道:「掌門在書房處理政事。」
沈未辰再難壓抑,靠在沈玉傾肩頭泣道:「哥,我是不是做錯了?」
沈未辰搪塞了幾句,說是與沈雅言過招時受傷。沈玉傾幾分不信,忽然想到常不m.hetubook.com.com平提過有個叫夏厲君的刑堂弟子被沈未辰帶回房間休養,如今屋內不見人,於是問起。沈未辰說自己不會醫術,趁著朱大夫還在,連夜將她送去慈心醫館了。
「我沒要罰你。」沈玉傾問,「你追我追得這麼急,功夫挺好的。」
「掌門現在還覺得那些人不該死嗎?」沈連雲這話不是擠兌,而是嚴肅的提點。沈玉傾默然不語,揮手示意兩人離開。
「因為不熟,所以往壞處去想,總是好的。」謝孤白道,「必要時讓沈連雲兼任,總刑堂那邊讓小妹幫襯著些。」
沈未辰一雙眼睛紅腫得厲害,顯然哭了許久,見了哥哥,強顏歡笑道:「哥半夜不睡覺,來關心妹子?這可不好,天還沒亮,兄妹也要避些嫌呢。」
「大哥就沒想過小小的心情?」沈玉傾道,「你見過小小沒?」
沈玉傾聽她寬言,更是心疼,又見妹妹一邊臉頰紅腫,心中疑惑,問道:「臉怎麼回事?」
……
謝孤白沒有見著沈未辰,卻遇上了朱門殤。據朱門殤說,他去長生殿就聽說沈未辰去了刑堂。
他暗中吸了口氣,壓抑住微微顫抖的手,接過信件,道:「把信使叫來,我有話問他。」
……
雲頂門位在銅仁梵凈山。梵凈山有黔地第一名山的美譽。雲頂門是個不大不小的門派,這人年紀不大,功夫能在裡頭拔尖,算得上是個高手。沈玉傾道:「你挺有本事,在衛樞軍沒什麼升遷機會,調你去戰堂當小隊長,怎樣?」
「大哥跟葉統領熟嗎?」沈玉傾皺眉,「知道他是輕挑的人?」
「一個五歲的孩子,還有一個沒斷奶……」沈未辰掩面,比起昨夜的悲傷,今日的愁容更多的是不忍與難過,「我今天去刑堂,夏姑娘帶我去看處刑的地方……」
他也著實累了,沈玉傾打算默默離去。「你來做什麼?」沈雅言喚住沈玉傾。
這有兩個目的,一是安撫人心,二是徹底掌握青城內外。
「沒必要養他到十五歲才殺。」沈連雲不以為然,「掌門,恕我直言,心軟不是用在這種地方。青城為重,這才是您該考慮的,不是幾個蠻族。」
「雅爺這次造反,雖亂了一夜,還是有些好事。」謝孤白道和圖書,「衛樞軍也落入掌握了。」他見沈玉傾神色不悅,接著道,「雖然不是用我們原本預想的方法。」
沈玉傾默然半晌,才道:「雅爺,您告訴我,真是這樣嗎?真得心狠手辣才能爭得權位?」
他在青城的根基著實不夠,為了控制住青城,他已傾盡所有信得過的人脈。沈玉傾道:「我打算暫時由我總攝,讓葉敬德協助。」
沈玉傾正要說話,鈞天殿外一匹快馬疾奔而來。鈞天殿外縱馬,即便沈玉傾都不敢如此造次。一人翻身下馬,快步入殿,正是負責迎賓接待的禮司湯易全。沈玉傾大為震動,問道:「湯禮司,發生什麼事了?」
「驚擾雅爺了。」沈玉傾讓守衛打開鐵門,進入牢內,仍是態度恭順,禮貌備至,如同往常一般。
「裡頭還有個未滿周歲、還沒斷奶的孩子!」沈玉傾不明白沈連雲到底為何如此理所當然,正如他認為不牽連無辜才是理所當然。
沈未辰嚎啕大哭,沈玉傾從未見妹妹這樣委屈,這樣哭過,即便爺爺過世時也沒有。
「什麼令?」沈玉傾不解,「哥下了什麼命令?」
「也請雅爺這幾年就看著我是不是真成了您口中所說,心狠手辣無情無義才能取得權位之人。」
沈玉傾站起身來,恭敬道:「晚些我會派人送來床跟棉被,雅爺要什麼儘管說,雖不自由,也不能讓雅爺受虧待。雅爺,您造反,勢必得辦,這還得委屈您,總有一天我會還您一個公道。」
沈玉傾來到密牢見沈雅言,穿過門格看去,只見沈雅言身上多處包紮,靠坐在牆邊,正自呼呼睡著。
「你怎麼知道?」謝孤白問。
沈雅言的叛亂被即刻平定,青城要人們經歷了難忘的一夜。
「後頭還有大事。」謝孤白搖頭,「小妹懂事,她不會怪你。人心浮動就麻煩了。」
沈未辰知道瞞不過,這才道:「娘要我跟你求情,別為難爹。她見著夏姑娘躺在我床上,就把她喝叱走了。等知道是我抓了爹……」
「誰下的令!」沈玉傾勃然大怒,質問沈連雲。
沈玉傾知道雅爺的冤屈,也知道雅爺的憤怒,他知道,但他現在還不能還雅爺一個公道。因為他也得知道取捨,知道進退,知道這世上有不得不受的和-圖-書委屈與犧牲。
「你想就這樣算了?!」沈雅言暴怒,「我跟你爹沒完!」
「雅爺不會的。」守衛搬來椅子,沈玉傾示意不用,將守衛遣退,接著道,「雅爺下不了手,您最重感情,才會這麼生氣。也因為這樣,四叔、五叔、鳳姑姑才跟你要好。到了最後關頭,您一定冒著被侄兒所殺的風險留手。」
沈玉傾皺起眉頭,聽說夏厲君傷勢不輕,但無生命危險,怎地不在床上養傷,反而大半夜送去醫館?這不似小妹作風,忽地想起一事,問道:「雅夫人來過沒?」
「這算什麼?邀功嗎?你還得意了?!」沈玉傾怒道。
「朱大夫去了,他挺懂怎麼哄人開心。」謝孤白道,「我們剩下沒幾天,愁雲慘霧太久,就得傾盆大雨,弄得一身濕。」
「人心不安,你要即刻升堂,立下判決。」謝孤白道,「你還不能休息,我也是。」
「我想先去見小小跟雅爺。」沈玉傾道,「小小一定很難過。」
衛樞軍雖是菁英,他畢竟只是一名侍衛,調去戰堂當隊長算是升職,錢通不由得大喜過望,叩頭道:「小人必盡忠青城,絕無二心!」
李湘波有些棘手。巡江船隊的人抵達吉祥門后,他猶要率眾反抗,幸好沈玉傾及時趕到,避免一場大戰。李湘波趁亂逃走。他所殺的南門副統領趙天佑是因這場混亂殉職的人當中職事最高的,沈玉傾下令緝拿李湘波歸案。
沈玉傾默然半晌,搖搖頭,道:「我不願做這樣的人。」說完雙膝一屈,跪倒在沈雅言面前。沈雅言吃了一驚,霍地站起身來,問道:「這是什麼意思?!」
湯易全單膝跪地,雙手一拱,是個半請罪半行禮的意思,口中急道:「啟稟掌門,前掌門用金漆印鑒加急文書送來消息,蠻族襲擊崑崙宮,點蒼、崆峒、武當三派掌門身亡!盟主之位懸而未決,天下恐有震動!」說完呈上一封書信。
「為什麼沒稟告我就動手?!」沈玉傾怒喝。他鮮少對下屬如此發怒。
沈未辰臉色凝重,跳下馬來,問道:「哥,是你下的令?」
「原來你挺懂人的想法。」沈玉傾說道。謝孤白聞言一怔,隨即明白了沈玉傾話中的調侃之意。
「那還是個嬰孩!」沈玉傾又重複了和_圖_書一變,而且提高了聲音,「這事我必須計較!」
提起雅夫人,沈未辰別過頭去,道:「娘剛走。」
「掌門,我不是這意思。」沈連雲彎腰致歉,「我是說,這活不容易。他們是蠻族,就算是只耗子,只要背上有根金毛,都得拆了屋子殺全家。」
這瞬間,沈玉傾更加明白這就是他要做的事。保護這些青城子民,不使他們受苦受怕,甚至無端犧牲性命。
錢通跪倒在地,捂著臉上淤血,叩頭求饒道:「昨日我追世子……不,追掌門追得急。小人只是公事公辦,還望掌門大人開恩……饒小人一回!」
「發現蠻族是九大家共誅的大罪,跟姦淫|婦女一樣,可刑而後報,免生差池。」沈連雲停了一下,又道,「掌門,他們是薩妖的信徒。」
刑堂很快升起,由沈玉傾親審,沈連雲副席。葉敬德獻門有功,遷吉祥門總領。雖然是平級,但吉祥門總領的重要性可比如意門高上許多。張濟、賈泛開門有功,升為如意門與吉祥門副統領,其餘人不追究。
「你知道你為什麼留審?」沈玉傾見著他,難得露出笑容。
「父過子承!我爹對不起雅爺的地方,孩兒替爹叩頭!」說罷當真叩頭三下,砰砰有聲,把額頭都撞得青腫了。
他猛地拾起硯台,摔在地上。
謝孤白見沈玉傾看得出神,輕輕推他肩膀,他方回過神來。
……
「為什麼?他剛立了功。」沈玉傾問。
沈玉傾剛離開密牢,就見著沈未辰馳馬而來。那雙哭紅腫的眼睛還沒消腫,既好笑又有幾分惹人憐惜。
沈玉傾急於見妹妹,若不是謝孤白不住叮囑必須在今夜賞罰議定,以免人心惶惶,早已離席。等到塵埃落定,已是四更將盡,他趕往長生殿。沈未辰房間油燈還亮著,他料知妹妹還沒睡,上前敲門。
「她問我說是不是只要哥哥,不要爹娘了……」
沈雅言沒料到他會反問,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於是道:「問你爹去。」
沈玉傾看著這位大哥,忽地覺得他比起當初相識時更不近人情,於是接著談論公事:「衛樞總指是要職,至關緊要,我手上沒多少信得過的人。」
沈玉傾輕輕拍著妹妹肩膀,輕聲安慰道:「哥不會為難雅爺。」
「掌門想怎麼處理?和_圖_書軟禁一輩子?誰知道當中有沒有藏著什麼毛病,要是引起懷疑,泄露出去,徒惹麻煩。對外就說是夜榜的針跟線,那也是株連家人的罪名,符合規矩。」
謝孤白闔眼沉思,片刻后道:「就是人事上有些亂,沒別的了。」
沈玉傾心頭登時雪亮:「雅夫人打你?」
「你為什麼殺他們?」沈玉傾怒斥,「我下令了嗎?!」
「查出七個姦細,殺了三十一個家眷!那些家眷根本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事!」沈玉傾斥責道,「連雲,你是刑堂總刑,能這樣草菅人命?」
「迎喜說的。」朱門殤回答。迎喜是沈未辰的使喚婢女,想來朱門殤關心沈未辰,借口找她攀談幾句,套出話來。
「我說了,不用你來嘲諷。」沈雅言冷哼一聲,「你想說無毒不丈夫,不心狠手辣爭不了權位?」
最後一個被叫上來的是個新人,從巴縣駐守拔擢到衛樞軍不過一年半,沈玉傾下令特別查探才找著這人。姓錢,名通,今年二十八,中人長相,除了頰上一大塊淤血,要在他臉上找著點特色都難。被審的全是總領、副總領、小隊長,唯有他只是一個普通衛樞軍。
他還有許多情緒沒收拾,但沒留給他這個時間。
「不能用葉敬德。」謝孤白立即否決。
「能睡得好嗎?這破地方。」沈雅言敲了敲牆壁,指指身上鐐拷,「輸了就輸了,不用你來諷刺。要不是小小,我早把你殺了。」
……
對沈玉傾而言,這是難過的一夜。
昨夜沈玉傾逃脫,唯有此人追得最急,別的功夫不知道,輕功確實不差。他臉上那塊淤血就是沈玉傾踢出來的,若不是這塊淤血,只怕還找不著人呢。
「是我。」沈連雲道,「我讓刑堂弟子去做的。」
沈連雲沉吟半晌,就在沈玉傾以為他有懊悔之意時,他答道:「那娃兒弟子們下不了手,是我親手扭斷脖子。有三個弟子看吐了,回家休養。」
巡江船隊與駐城士兵進入青城,在沈玉傾指揮下沒有釀出大事。聽說雅爺遭擒,衛樞軍幾乎立即投降,沈玉傾見著許多衛樞軍弟子如釋重負的神情。
「就這麼說定。沒別的事,你去見見小妹,晚些跟朱大夫留下來一起吃飯。」沈玉傾道。
「還有什麼疏漏要處理?」楚夫人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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