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以火為明
第二十一章 煽風點火(上)

可除了狩獵跟女人,好酒跟美食,他也不知道做些什麼好。處理政事有高樂奇,高樂奇比許多人所知的更精明幹練。
這不是薩神之子,只是個眼睛有毛病的普通人。塔克又是憤怒又是煩躁,憤怒是因為被薩司奪走的亞里恩權力,煩躁來自體內根植的信仰。
只見那人披著圍帽,低著頭看不清臉孔。「你是什麼人?」塔克怒斥,「見到亞里恩還不下跪!」
他踩上馬蹬時還有些心情激蕩,當他握住韁繩時,他發覺自己雙手在輕微顫抖。他儘力不說話,免得露出破綻,回到皇宮后立刻召見高樂奇。
塔克開始起疑。
楊衍猛地扭身將他掀翻,塔克穩住身形,退開幾步,揮刀向楊衍刺去。楊衍側身閃避,左肘撞來,塔克格住,卻覺這一肘甚是虛浮無力,忽地變成掛捶,臉上挨了一記,正自疼痛,楊衍右拳向胸口擊來,剛猛無比,他正要遮掩,那拳勢忽地下沉,正打在肚子上,塔克覺得自己一雙腳都被打得飄起,就算有皮甲遮掩,肚中仍是一片翻騰。
「說笑呢,有人不知道這裡是亞里恩的獵場?」塔克覺得這女人說謊,「你是盜獵者?」
他在樹林中賓士,忽地見到一個影子閃過。那是什麼?豹,還是熊?獵場里有熊嗎?不管是什麼,肯定是不小獵物,他在雕弓上搭起金色羽箭。
「你這是什麼態度!」塔克大怒,「誰准你碰觸我了!」
有什麼關係呢?他在草原與樹林中賓士。反正獵場外圍有部隊把守著,難道還能有刺客?誰又會想刺殺他這樣一個無用的亞里恩?
「你是誰?怎會在這?」塔克挑了挑眉毛,「這裡是獵場,你不知道嗎?」那些守衛搞什麼鬼,怎能讓一名少女混進獵場?
王紅單膝下跪,左手撫胸道:「以薩神之名立誓,我沒想傷害尊貴的亞里恩。請您務必去見屋裡人一面。」
與其說他喜歡圍獵,不如說他喜歡縱馬賓士。他喜歡賓士時的風,草原的氣味,還有自由。
王紅忙道:「我不知道!我,我剛回來,不知道這裡是獵場。」
「行。」塔克策馬上前,伸出手道,「上來。」
「呀」的一聲,磚屋的破門打開,一名披著斗蓬的青年走出,塔克立時戒備,將弓箭對準來人。
侍衛長見亞里恩臉上有傷,不禁疑惑,問道:「裡頭有人?」他試圖往門縫中瞧去,察看亞里恩是否遭人威脅。
塔克道:「你們和-圖-書守在外面,我很安全。」他將門掩上前又囑咐一句,「別吵我。」
王紅猶豫了會,把手伸出。塔克將她拉至身前,雙手繞過她的腰,捉住韁繩,道:「你要去哪?」
塔克猶豫,對他這身份的人來說,被欺騙到這已很危險,進屋去更冒險。
「你走吧。」塔克道,「薩神慈悲,我寬恕你的罪行。」
「我不下跪,我不能下跪。」青年抬起頭來,塔克見到一雙火紅的眼睛。
那姑娘單膝跪地,左手撫心:「我叫娜蒂亞,是來采果實與藥材的。」
楊衍眉頭挑了一下,王紅喊道:「臭犢子,又想幹嘛?!」
塔克在小屋裡呆了很久,久得他的侍衛隊長都有些起疑,等到快黃昏時,塔克才走出門外。
塔克站起身,拍拍身上灰塵。楊衍對王紅道:「你先止血。」說完把刀逼近塔克脖子,「我們好好說話,亞里恩,請。」
「你們是誰?怎麼闖進來的?」塔克問,「你們想說什麼?」
「高樂奇首席,亞里恩傳喚您。」婢女趙穎喊道。
塔克懊惱自己的魯莽輕敵,他大聲喝道:「我的衛隊馬上就來,快放開我!」
「我沒得到老眼的允許就回來,薩司處罰我。」王紅道,「我在祭司院工作。」
楊衍道:「我們很快就會放你走,只是希望你能聽我說話。就算要處罰也是之後的事。」他伸出手來。
塔克喜歡狩獵,但他也不是那麼喜歡狩獵。
高樂奇停止在澡缸中的浮想連翩,輕聲回答:「我正在沐浴呢,幫我添些熱水。」
「您說這裡是獵場,獵場的蟲子都屬於亞里恩,當然只有您才能狩獵。」
如果不是第一次聖山戰役,或許奈布巴都早在百多年前就再次一統薩族了。
火苗子?剛回來的火苗子?塔克立即想起古爾薩司確實說過有個關內剛回來的火苗子帶來九大家的消息。
塔克背部著地,他穿著皮甲,仍撞得背脊劇痛。楊衍揪住他手往地上猛撞,彎刀脫手。塔克屈膝頂開楊衍,兩人在地上翻滾幾圈,只聽王紅在旁不住喊停。塔克掀翻楊衍,從腰間抽出匕首往他臉上戳去,楊衍扣住他手腕。
塔克不禁愣住。他聽到門外的聲音,馬隊已經來到,有人喊道:「是亞里恩的馬!」
楊衍深深吸口氣:「沒事,你自個起來吧。」
一百多年前,薩爾哈金剛興起時,尤斯亞里恩領導的奈布巴都曾是草原上勢力最大的和*圖*書巴都。這座古城有超過三百年的歷史,那時的祭司院可沒有現今莊嚴氣派,還是衍那婆多教派的信奉者,不僅信奉和平教義,還率領過許多衍那婆多部落合力對抗薩爾哈金。他們還曾與關內皇帝有過幾次聯姻,現在那支王族血統早就湮滅,被薩爾哈金殺得一滴血都沒留下。
這世界要是如此單純,倒也不是壞事,或許可以確保取得政權的都是聰明人,而不是好運氣的混蛋。薩神在上,當智慧經由火焰傳到人們手中時,有人添上木柴跟香油,但大多數人都是潑水。他們應該儘力藏起自己的智慧,像是在狂風中保護手上的微弱燭火,最好盡量不要顯露。
「我們走。」塔克說,「回宮殿。」
塔克問道:「什麼事?」
「我叫楊衍,來自關內,是薩神之子。」楊衍道,「屬於您的薩神之子。」
王紅連忙叩頭,道:「尊貴的亞里恩,我還有件事想向您請求。」
正僵持間,塔克又看見那雙紅眼。
奈布巴都成為薩爾哈金統治領地,成為全薩教的首都。真沒想到,不到兩百年,奈布巴都就徹頭徹尾地成為騰格斯教派的信奉者。那是因為當年薩爾哈金幾乎將他所有重要勢力留在奈布巴都,這些勢力已在巴都里紮緊根底。
「就在這。」王紅掙脫塔克環繞的雙臂跳下馬來,轉頭恭敬道,「尊敬的亞里恩,屋裡有個人想見您。」
那雙火眼連眨都沒眨動一下。
塔克撥動馬匹逼開楊衍,對著他照頭又是一刀,楊衍側身避開,覷個準確,一腳踩上馬蹬,借力往上一撲,扣住塔克手腕。塔克左拳揮來,正打在楊衍臉頰上,打得拳頭都疼了,仍被楊衍撲落馬下。
「你知道我是誰嗎?」塔克問。
薩爾哈金……薩神之子……
王紅指了方向,塔克循著方向駕馬而去。
高樂奇研究過史書,並不認為祖先犯錯。那確實是一次冒險的迂迴戰術,如果不是因為罕見的大雨,不是因為消息走漏,不是阿突列巴都是一群瘋子,那會是關鍵勝利,一場名垂千古的成功突襲,至不濟也不至於全軍覆沒。
趙穎抿著嘴笑道:「亞里恩要您不用換衣服,即刻就去。」
「獵場的一切都屬於亞里恩,一隻蟲子也不能踩死,你不知道嗎?」
「儘快的意思不夠明確。」高樂奇說道,「對有些人來說是馬上、立刻,對我而言這可以是一刻鐘,或者半個時辰。m.hetubook.com.com尤其是晚上,亞里恩找我通常不是喝酒就是賞舞,我得打扮好才能見他。」他拍拍水面,「不如你下來陪陪我?」
「不要傷害我!」一個嬌滴滴的女聲傳來。塔克吃了一驚,將弓箭對準聲音來處:「誰?出來!」
塔克看向王紅,端詳了會,道:「我派人送你回去。」
派人送她回去不難,但塔克不想這麼做。她是從關內來的火苗子,不受待見,又在祭司院幹活。或許可以利用,塔克想著。至於怎麼用,他還不清楚。高樂奇或許會知道。塔克覺得最好不要讓人知道這姑娘見過他,更不要引人注意,這樣會方便行事,晚些打聽清楚她住在羊糞堆哪處。
「首席,您已經洗了快半個時辰。」趙穎道,「亞里恩要您儘快去。」
想起希利德格主祭,塔克臉色瞬間陰沉下來,半日的好心情頓時煙消雲散。
慌亂間,塔克只能不住揮刀亂刺,亂無章法的攻擊倒讓楊衍一時近不得身。塔克正要逼近,喉頭一緊,一條布匹勒住他脖子,一口氣喘不過,揮著匕首向身後人盲戳。楊衍搶上前掃他膝蓋,塔克摔倒在地,楊衍踢去他手上匕首,拾起彎刀架在他脖子上。
高樂奇聽出亞里恩的著急,這麼晚了,還有什麼大事?他換上整齊服裝,灑上幾滴來自蠻族的香水,將頭髮在火旁烘乾盤好,穿上馬靴,這才前往覲見亞里恩。
「你是盜獵者?」塔克道,「你犯了死罪。」
王紅低垂著頭,不敢說話。
楊衍搶上揪住他后領,塔克回身肘擊,楊衍避開。只聽馬蹄聲越來越響,楊衍怒聲喊道:「你想一輩子被古爾薩司壓著?就怕得不敢賭一把?」
塔克笑道:「你怎麼知道的?」
塔克推開楊衍,逕自開門,對著門外喊道:「我在這休息,你們守在外面!」
塔克「哈」了一聲。這姑娘是古爾薩司的人,她的罪名足夠判死刑,但塔克不想殺她。一來是個聰明的小姑娘,殺了挺沒意思,再來他不想引起古爾薩司注意,不想讓古爾薩司覺得他在示威。就算古爾薩司不追究,還有希利德格主祭。
他回過身看向那名紅眼的年輕人,還有那名少女,席地坐下。
他就住在亞里恩宮,歷任首席政務官許多都住在亞里恩宮。走到大殿並不用太多時間,但他到了大殿才聽說亞里恩是在卧房接見他。他前往卧房,門口沒有守衛,他敲門請示:「亞里恩,和_圖_書是我。」
「你想對付古爾薩司嗎?」楊衍問。他話還沒說下去,忽地馬蹄聲響,大量的馬蹄聲向這邊靠近。王紅臉色大變,塔克知道是護衛隊找來,起身沖向門邊,大聲喊道:「我在這!我在這!快來!」
「我是誤闖進來,現在出去,如果遇到守衛,馬上有性命危險……」王紅低著頭,「亞里恩能給我信物,證明您赦免我的罪嗎?」
或許塔克是個好色的人,但沉迷女色倒不至於。他學過武功,王族馬上作戰用的貴族刀法往楊衍頭上劈下。楊衍低頭避過,彎腰從馬腹另一邊溜過,抓住塔克小腿,要將他從馬上拽下。
尤斯戰敗了,被自己的弟弟謬恩親王綁上鐵塊沉入河中,屍體到現在還沒有浮起。死於水中是很大的侮辱,比火燒來得屈辱許多,畢竟火是薩神傳予的智慧,冰獄卻是薩神的處罰。
「亞里恩,我們沒有惡意。外面有眼線,請您到屋內說話。」王紅道,「如果您覺得我們說得不對,可以降下旨意處罰我們。」
如同經典上所記載,衍那婆多的雙眼。
王紅忙道:「不用,只要亞里恩送我到外面就好。要不,找到守衛,亞里恩吩咐一聲也行。」
高樂奇今年二十七,是個很體面的人,雖然塔克總說他頑固,但他認為,作為奈布巴都的首席執政官,保持體面也是他的工作。
塔克道:「大帳太遠,我想在這休息。」
磚屋內只有張破土桌和朽倒的兵器架,楊衍示意塔克坐在地上,塔克無可奈何,只得坐下,王紅守在門口把風。
但歷史就是這樣,所有成功者都是天縱英才、料敵機先、百戰百勝,而失敗者都是自以為是、思慮不周、輕率犯蠢,許多人都這樣相信。
「亞里恩,往那走。」王紅指明路徑。馬匹轉了向,過了會,路旁出現一間破棄的小磚屋,那是獵場外圍已廢棄的守衛歇息處。
王紅假裝想了想,忙叩頭道:「薩神在上,您是尊貴的亞里恩!」
塔克猶豫,這會是古爾薩司的陷阱嗎?測試自己的忠誠度?他抽出彎刀,策馬往王紅砍去,王紅驚呼一聲避開。楊衍搶上前來,舉臂格他手腕。
謬恩成為亞里恩后,對薩爾哈金的忠心與追隨無庸置疑,不僅將權力完整移交給祭司院,與關內幾次大戰也出錢出力,甚至伴隨薩爾哈金親征,最終戰死在狂風原,他的兒子梅鐸成為新任亞里恩。紅霞關之戰後,甫一統的薩族再次分www.hetubook.com.com裂,由於薩爾哈金的重要勢力幾乎都留在這,奈布巴都自然成為五大巴都中最為強盛的一支。
「沒事!」王紅手臂與肩膀被匕首划傷,鮮血直冒。她單膝跪地:「對不住,亞里恩,娜蒂亞無意冒犯。」
他進入獵場,射下一隻野鹿后就借口見著狐狸,縱馬賓士。他的馬是最好的汗血馬,侍衛們追不上,或者說,不敢靠近。他射殺過兩個試圖追他得緊的侍衛,之後侍衛們就知道,亞里恩在獵場上時,最好不要干涉他。
一名姑娘舉起雙手,從樹後轉了出來。
楊衍看向王紅,忙問道:「你受傷了?」
他不是沒有抱負,但是他的一舉一動都被古爾薩司限制住,他最好是個廢物,別引起古爾薩司的注意。他聽父親說過歷任亞里恩的崢嶸歲月,現在那些都不存在了,任何政令只要薩司不同意就無法推行。
「我是火苗子,剛從關內回來。」王紅回答,「我住在羊糞堆里。」
塔克哼了一聲,跟著楊衍進了磚屋。
塔克吃了一驚,捻弓的手指一滑,弓箭脫手飛出,從那雙火眼旁擦過,「奪」的一聲,落在後方地面上。
他的家族顯赫,早在薩爾哈金時代就是大部落的部落長。那個部落已隨著薩爾哈金的一統而湮滅,但他們當時選擇最正確的方式應付薩爾哈金,那就是投降,而非抵抗,於是他們仍保有貴族的禮遇。
侍衛長跳下馬來,上前跪地請安:「塔克亞里恩,這裏太污穢,怎麼不到大帳休息?」
「火苗子回來應該受到賞賜。」塔克問,「怎會住在羊糞堆里?」
投降的謬恩親王一脈成為新的亞里恩繼承人,謬恩親王因此有個外號叫「逐光者」,這是誇讚他在衍那婆多教派的錯誤熏陶下依然有勇氣追逐真正的光明。他另一個綽號叫「背叛者謬恩」,知道的人更多,敢提起的人更少。
那簡直是家族的恥辱,高樂奇心想,至今巴都里的史書都還記載著「魚將軍斯羅·喬」是如何自以為是,冒險輕進,導致奈布巴都的軍隊被殺得幾乎全軍覆沒。
「你欺騙我!」塔克驚訝中帶著些微的怒氣。這姑娘是故意引他來這?為什麼?她有什麼算計陰謀?塔克開始後悔自己擺脫了護衛,如果在這遇到伏擊……他舉起弓箭,對準王紅:「你有什麼詭計?是誰讓你來的?」
對,不受拘束的自由。不用像父親一樣,連正眼也不敢看古爾薩司,恭恭敬敬,唯唯諾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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