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重陽沉思片刻，若是打，定然不是對手，若是逃，把空門讓給對方，少不了折損些弟兄，不過卻有大買賣。但若糾集其他山頭，又怕銀子分得薄，還怕黑吃黑。於是道：「弟兄們能替你充門面。但我不進你隊里，換上你們衣服，替你開路就是。還有……」他指著車隊道：「我要兩箱！」
「停！」趙大洲喊著：「今晚在這歇營。」
蘇亦霖笑道：「也不是難事，我讓你們兄弟們穿上嵩山服飾。在前頭開路，就混當咱們兄弟便是。包兄弟您就跟著咱們，幫著指路。」
「趙總教，關帝爺瞧見您這樣，定要罵你不爭氣。」蘇亦霖道：「就算真有鬼，也由得他叫去。你那把刀不是關帝爺座前開過光？是妖也斬，鬼也斬，要是斬不動，不就是關帝爺不靈？」
趙大洲策馬向前，道：「快入夜了。夜路難行。」
蘇亦霖道：「這巨石定是有人搬來攔阻。附近怕不寧靜。眾人且戒備。」
趙大洲策馬靠近，低聲道：「蘇侍衛長，這古怪得很。真不是撞上什麼邪祟？」
卻哪裡有人睬他，又是一陣只聞馬蹄響，不見人出沒，蘇亦霖派人循聲找去，四名弟子手持火把上前一陣搜查，就在馬蹄聲消失處，一名弟子忽地高聲尖叫，顯然受到及大驚嚇，蘇亦霖喝道：「看著什麼了？」
左右正自驚疑，蘇亦霖又喝道：「快去！」四名弟子衝上前，在那半人高的草叢中揪出一名壯漢，大腿上著箭，跑動不得。弟子們見是活人，大喜喊道：「抓著了，抓著了，是人不是鬼。」蘇亦霖又指著草叢大喊：「你們再不出來，我就放箭。」說完就命手下將弓箭對著近處草叢。
「操！真他娘的……」連趙大洲都汗毛直豎，問道：「你搬那顆石頭，該不是真壞了人風水？」
怪異的童謠在馳道另一側遠遠傳來，許多弟子驚叫起來。蘇亦霖派人去看，仍是一無所獲。
當天夜裡，亥時剛過，又是那首童謠。
蘇亦霖仍是搖頭，道：「再走遠些。」
歌聲似遠若近，卻是聽得清晰，蘇亦霖走出營帳，親自提了火把察看。夜裡風大，只覺風聲大作，那童謠隨風而來，忽地一變二，二變四，忽左忽右，忽前忽後。唱的都是那首童謠。恍惚間，似乎四面八方都是歌聲。
趙大洲接過竹杖看了看，笑道：「這不是戲檯子上的玩意？我熟得很。」這一耽擱，已過酉時，趙大洲又道：「真得歇啦。」
「妖怪啊！」一名弟子終於忍受不住，大喊一聲便跑，周圍按止不住，趙大洲策馬趕上，一腳將他踢翻在地，大罵道：「哪來wｗｗ.hｅｔuｂooｋ.ｃoｍ•com
個妖孽，不長眼的鬼怪，過來吃爺爺一刀。」
但蘇亦霖並不打算投宿鎮落，沒有地方門派管理的鎮落會是什麼模樣？他不想冒險。
蘇亦霖道：「孤墳地我們不熟，還請包兄弟引個路，在前頭幫咱們打點。」
趙大洲訝異道：「蘇兄弟？」
「孤墳地，草木枯，月兒不肯出，爹娘哭啼啼，竹馬竹馬誰來騎？」
達達、達達，莫名的馬蹄聲響起，就在營帳左側野草叢中，聽著不過幾丈遠近，卻不見馬匹。這莫名的馬蹄聲出現，頓時軍心大亂，都說有鬼，各處奔逃，趙大洲不住喝止，竟是禁止不住。
「別射！別射！」草叢裡零零落落站起四個人來，兩男兩女，年紀都挺輕。
趙大洲不信，喝道：「你學幾聲來聽聽。學著不像，再吃我幾拳。」
蘇亦霖策馬上前，只聽到遠方飄來低吟聲，唱著一首童謠：
「孤墳地，草木枯，月兒不肯出，爹娘哭啼啼，竹馬竹馬誰來騎？」
蘇亦霖卻另有計較，拱手問道：「在下蘇亦霖，還請通個姓名。」
趙大洲皺眉：「怕前頭沒這麼大片空地。」
「怎麼回事？」蘇亦霖琢磨不透，索性也不睡覺，披甲上馬來回巡視，周圍風聲呼嘯，芒草，樹葉，沙沙作響，平添一股陰氣。沒多久，又聽見馬蹄聲，那聲音甚近，估計不過十數丈距離，沿著馳道方向，從東至西，漸近而遠，不過十餘丈左右，倏忽而停，蘇亦霖轉頭望去。除了隨風起伏不定的芒草，哪有條馬影？
包重陽笑道：「叫咱們干起保鏢行當？兄弟要想吃這行飯，九大家沒地落腳，得在孤墳地里掘骨？」
只聽「唉呦！」一聲慘呼，蘇亦霖喊道：「抓著鬼了，快去！」
那人疼得臉色蒼白，全身冒汗，顫著聲音道：「我……我會口技，能學馬蹄聲。還能學鬼叫聲，教了這夥同伴。」
包重陽嘿嘿笑道：「你也未免小瞧這地頭上的惡鬼，我這幾百人算小鬼，一兩千人的閻王多了去，你這裏損傷些，那裡損傷些，這幾十車金銀財寶，都得留在孤墳地上。」
他舉目望去，營火照著周圍通明，卻哪有馬來？守衛面面相覷，一名弟子道：「只聽見馬蹄聲，沒見著馬匹。」
蘇亦霖指著那幾名馬匪說道：「都放了。」
一名弟子顫抖著手，舉起根系著綵帶妝點的竹杖。
又有人喊道：「真有鬼。」
趙大洲也跟喊道：「弓隊上前，馬隊待命。」
這一晚，車隊里除那些個大胆的，沒一人睡得安穩。
又過許久，兩側密林深處陸續亮起火光，先是一點如和圖書螢火大小，隨即兩點三點，終至數十點，蘇亦霖暗自心驚，原來竟有這麼多埋伏。
蘇亦霖見兩旁密林夾道，不見深淺，搖頭道：「這裏不好，往前再走走。」
他們終究小瞧了孤墳地的險惡，這次能夠闖過實屬僥倖。或者已經太多年，孤墳地上沒有這麼大的車隊經過，一時錯漏消息，但下回，可未必有這麼好運道。
這話可把趙大洲給擠兌住，這刀確實在關帝爺座前開過光，祈過福，還立過誓，說是只斬不忠不義，亂臣賊子，這要是砍不死妖魔鬼怪，不就說關帝爺不靈光？誰敢說關帝爺不靈光，趙大洲第一個不答應。既然趙大洲不答應，那這刀定然要能斬妖除魔，那些鬼怪邪祟，又有何可怕？
蘇亦霖大聲道：「把那竹馬拿來。」
這樣下去，軍心得散。蘇亦霖心底清楚。他在琢磨著到底怎麼回事。
領著這千人車隊，押送十萬兩現銀的除了蘇亦霖外，還有總教頭趙大洲。他可是一如既往粗莽，渾不在意。
包重陽也料不得他如此輕易放人，又見他年輕斯文，只道他怯，冷笑道：「承您情，包某告退。」正要撥馬而走，忽地一箭射來，包重陽眼捷手快，揮馬鞭格下。怒道：「這什麼意思？」
蘇亦霖上前去看，原來地上嵌了根竹杖，這竹杖讓千斤巨石壓著，竟然沒被壓折？蘇亦霖俯身拾取，原來那竹杖嵌入地面，幾與地平，蘇亦霖覺得古怪，將那竹杖摳起，約六尺長短，前頭系著綵帶妝點，原來是枝竹馬？竹紋上頗見斑駁，更有刀劈劍砍的痕迹。
蘇亦霖大聲道：「哪處仙家，哪處洞府，哪打的野糧割哪地的草？是個英雄好漢，別這番裝神弄鬼，出來打個照眼，看是刀口上拼生死，還是分酒肉交朋友。」
嵩山車隊收起旗號，扮作商旅零散經過。到了臨汾才與其他人會合。
趙大洲在後方也喝道：「哪個崽子再說什麼作祟？老子一巴掌踢你去見閻王，操，老子這把刀，上過關帝廟開光，有關公保佑。妖魔鬼怪哪個敢近，吃老子一刀。管教他魂飛魄散。」
「孤墳地，草木枯，月兒不肯出，爹娘哭啼啼，竹馬竹馬誰來騎？」
蘇亦霖冷冷道：「沒說讓你走。」
蘇亦霖見他猶豫，喝道：「弓手上前。馬隊上馬待命。」
自從汾陽夜襲之後，少林、華山同時退出此地，這幾百里沃土，頓時成了九大家法外之地。馬匪、盜賊、逃犯，不知聚集了多少孤魂野鬼，還有一說，說夜榜的根據地便在孤墳地，要不，怎麼九大家掀翻地皮也找不著？
包重陽嘿嘿冷笑：「孤墳地
和_圖_書上儘是野鬼，就是少林和尚來，也得嘗嘗唐僧肉甜不甜。」
這裏便是孤墳地。
他們晝夜兼程趕路，總算平安抵達陝西邊界，蘇亦霖遵守諾言，讓包重陽搬了兩箱，合計五千兩的白銀走。
包重陽見他似乎真要開戰，不由得心驚。於是道：「兄弟，你待怎地？」
趙大洲正與隨行弟子吹噓他義釋李景風的往事，見蘇亦霖揚起旗號，上前問道：「啥回事？」又見他手上拿著枝竹杖，又問：「這啥玩意？」
為首那人道：「我叫包重陽，孤墳地上有個別號，叫我包上墳，你有好本事，我這弟兄除了口技，還會得一手地堂功夫，草地里打滾最是利落，從沒被人揪著過。今日卻栽在你箭下。既然事敗，還請高抬貴手。」
蘇亦霖道：「趙總教怕了？」
趙大洲破口大罵：「瞎眼狗，沒瞧見嵩山旗號？還想劫車呢？」
趙大洲是個實誠人，道：「這……古怪，是有些毛。」
趙大洲揪住那裝神弄鬼的壯漢，問道：「你這馬蹄聲怎麼弄出來的？」
弟子將竹馬呈上，蘇亦霖將竹馬折斷，扔進營火里，喝道：「哪個再亂軍心，斬。」他話語剛落，那營火猛地爆出一團青綠色亮光，伴著股綠煙冒出，更添詭異。許多弟子都驚叫起來。蘇亦霖與趙大洲不住喝止。方才安定下來。
是一根竹馬。
石敢當用於鎮壓邪祟，都說「師猛虎，石敢當，所不侵，龍未央。」民間常見用於易出意外的丁字路口或路沖處，可豈有立在馳道中央之理？這巨石遮擋道路，勢必得挪，蘇亦霖下令將巨石挪開，二十幾名弟子上前，連人帶馬拉，費得好大功夫才將這巨石挪開。有人喊道：「石頭下有東西呢。」
一旁弟子怪道：「怎麼有這玩意？」
過了會，見無回應，蘇亦霖大聲道：「放箭。」
不只蘇亦霖聽著，許多巡守弟子都聽著這無影無蹤的鬼馬蹄，不寒而慄，有人喊道：「難道是那個竹馬作祟？」
蘇亦霖見軍心浮動，喝道：「什麼竹馬作祟？」
那營寨扎得老長，蘇亦霖派人去問，都說只聽見馬蹄聲，未見馬匹，蘇亦霖心中疑惑，又回營去。未幾，又聽到馬蹄聲，下令再問，仍是無人瞧見。
蘇亦霖搖頭道：「我這不是問你。實話說了，你擾了車隊一夜清靜，我沒打算放你罷休，你若不允，即刻剿滅。你要是肯幫些打點。」蘇亦霖指著車隊道：「這裡有四十箱銀子，你儘管挑一箱走。」
第二天的行軍顯得緩慢笨重，這回尋著了片空地，蘇亦霖便早早下令安歇，昨晚的布陣著實不妥，拉著好長一排ｈtｔps://ｗww•ｈｅtｕｂｏok.coｍ.cｏｍ，幸虧沒遭到襲擊。何況弟子們精神委靡，昨晚都沒歇好。趙大洲率人在周圍巡視一圈，沒見著埋伏。蘇亦霖早早歇息，等著夜晚來臨。
蘇亦霖沒奈何，見周圍無平地，反懊惱方才沒紮營，只得讓車隊就地休息，又囑咐多排火把。把守衛多加了一倍。眾人披甲睡覺。又升起營火，持盾警戒。卻也沒瞧見任何埋伏。
沒一會，那馬蹄聲又起，這回由西至東，同樣漸近而遠，隨即遠去。
那人尖嘴彈舌，果然發出達達聲響，彷佛馬蹄腳步，周圍人都笑起來。又是生氣又是佩服。
趙大洲把關帝爺丟面子看得比自己丟面子還嚴重，膽氣陡壯：「有理！」
「孤墳地，草木枯，月兒不肯出，爹娘哭啼啼，竹馬竹馬誰來騎？」
蘇亦霖左右張望，附近無山，這麼大顆石頭，斷不會無故停在路中央，兩側芒草幾乎有半人高，他恐有埋伏，下令提高警戒，派左右持火把在草叢裡搜索。搜了半天，不見動靜。他策馬上前，格外小心，把火把在巨石周圍照著，只見巨石上刻著字，他俯身去看，只見石上刻著：「石敢當鎮竹妖馬。」
真讓趙大洲那烏鴉嘴給說中，越是往前，兩旁密林不見稀疏，道路卻越見崎嶇，蘇亦霖見前方有陰影。讓人舉著火把向前。原來是塊大石，足有一丈多寬，高七尺，得七八個人合抱大小。就這麼擱在道上，把條舊馳道塞滿大半。
蘇亦霖對著密林大聲喊道：「哪處山頭使著好計謀，且出來相見，也好交個朋友，要不，你這幾兄弟我可不留了。」
蘇亦霖回道：「也好過讓你糾集其他匪徒，結夥來搶。」
蘇亦霖皺眉道：「怎地你也說這胡話，加緊戒備。只怕有賊人。」他前後又巡了一周，見那馬啼聲果然停下，這才回到營帳，可還沒躺下歇息，忽然又聽到馬蹄響，蘇亦霖忙上馬。馬啼聲又不見。正沒奈何，有人喊道：「有鬼！有鬼！」蘇亦霖大喝道：「哪個胡言亂語，綁起來。」
孤墳地就像榆林大漠一般荒涼，這不是說少樹少水，遍地黃沙，反之，這裏雜草與密林掩蓋，處處都有能夠埋伏的隱蔽，原本的馳道早已荒廢，崎嶇得如同河岸旁的碎石地，極目處罕見人煙，即便經過幾個破落村莊。那頹塌傾倒的房屋，也不知住的是什麼人。
見著活人不是鬼，這下軍心定了。十幾名弟子勃然大怒，衝上前去，將那四人揪了過來，就要一頓拳打腳踢。蘇亦霖知曉這些人還有用處，下令禁止，將人拖了過來。
蘇亦霖再次皺起眉頭。
這聲音似遠而近，夾著風聲而來。蘇亦霖大和*圖*書喝道：「哪個道上的兄弟，莫要裝神弄鬼，出來。」
蘇亦霖笑道：「成。」
這話說破包重陽心事，他見這車隊護衛多，又是正規弟子，本擬扮鬼亂他軍心，被蘇亦霖識破，正打算糾集其他匪徒，最好能聚個一兩千眾。打場穩勝不敗的大戰。
當下包重陽等人換了服色，天一亮，由包重陽領隊，望西而去。嵩山車隊平白多添了五六百人壯聲勢。便是附近一兩千人眾的盜匪也不敢輕舉妄動。
蘇亦霖竟不覺起了一身疙瘩。
他這話提起內力大聲喊出，聲音遠遠盪開了去。未久，遠方傳來的仍是那段隱隱約約的童謠。
「慢！」蘇亦霖喊道：「再往前走走。」
又有弟子道：「那石上刻著字，該不是什麼祟物？」
到得子夜時，蘇亦霖不能安寐，忽聽到營帳外馬蹄聲響，忙起身出營，問道：「誰騎的馬？」
蘇亦霖喝道：「別瞎說。」他心知有人裝神弄鬼，大聲道：「揚起旗號，提高戒備。」
那幾十點火光逐漸靠近、明亮，到得密林外，兩側合計約莫有五六百人之眾 ，為首那人留著一臉雜須，年紀約四十上下，著一件布袍，布袍外罩著舊皮甲。左邊臉上黥著盜字。看來是華山罪犯。
嵩山弟子見敵人現身，箭上弦，刀出鞘，長槍豎立，盾牌在手。趙大洲按耐不住，對蘇亦霖道：「就這群馬匪裝神弄鬼，害老子兩天睡不好覺，都剿了吧。」
「太少了。」蘇亦霖心想：「要從這孤墳地平安過去，起碼得準備三五千人護衛才行。」
這還是蘇亦霖第一次經過孤墳地。這裏荒涼直如大漠。當然他沒去過史書上記載的真正大漠，卻去過榆林，那是三四年前的事，他送大妹子琬琴的喜帖到嵩山，嚴昭疇知他心情不好，拉著他去榆林散心。嚴烜城自也同行。他倒是明白，嚴烜城不會放過任何逃離父親眼皮底下的機會。
蘇亦霖將火把交給左右，取起弓箭。只等那無形馬蹄聲響起，蘇亦霖大聲道：「大家別怕，看我抓鬼。」說罷捻弓搭箭，朝聲音盡處射去。
但若說住在這的全是些雞鳴狗盜也不對，聽說孤墳地有句話流傳，說是大槐樹下好遮陰。大槐樹指的是洪桐一帶，據說有群盜匪聚集在那兒，改邪歸正墾了荒，整成個市集。除了大槐樹，其他也有些零零落落安份守己的市鎮，總之不太多。
濟南往西安這條路並不好走，雖由豫地經鄭州最快，但蘇亦霖不想在覺空眼皮子底下冒險，只能往邯鄲那條路去。總督山西的是妹夫蕭情故的師父，前正語堂住持覺如，覺如對嵩山並不友好，而且精明。
包重陽吃驚道：「你想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