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覺得過了很久很久。
他正感嘆間,猛然驚覺自己怎麼竟與明不詳說起心裡話?
「崑崙共議后,九大家不許逼良為娼,所以下邊的姑娘,都是自個樂意當姑娘。」七娘伸出食指向下指了指,「你信?」
「這番話,我今天算是琢磨出個道理。這事要是你能說個必成,我就允了,要麼是你領頭辦事,我也當鬼遮眼信你的邪。」
「只有在最緊要關頭,他以為勝券在握時,心神鬆懈,才有機會得手,殺死他的機率也高些。」
「可徐幫主是丐幫幫主,他能號令幫眾,于舵主只是個分舵主,職位還在彭千麒之下。為了對付彭前輩,徐放歌請了彭千麒,還有華山、點蒼十幾位高手,他連丐幫自己麾下的頂尖好手都不敢延請,就怕走漏風聲。」
明不詳沒有多問,他確信李景風雖然這樣說,但沒有半點「改過」的意思。
明不詳點頭:「只是差別不大。」
「明兄弟呢?」曹棲岩問:「明兄弟你不幫忙?」
李景風狐疑問:「沒騙我?」
「誰忍了?我也想弄死臭狼。」七娘指指眼前凳子,喚李景風,「坐。」李景風只得坐下。七娘把瓜子推了一盤過去:「嗑著瓜子聽我說。」
「我請這群凶神惡煞回來,你以為是打算跟臭狼你死我活?要真沒了規矩,臭狼來搶,我這幾十個孤墳地請來的野鬼守得住群芳樓大門?」
「除非你對佛祖發誓,你說的都是實話。」這是李景風唯一想到辨別明不詳真話謊話的法子,雖然不見得管用。
「定然還有其他辦法。」于軒卿道:「我若用此計,與臭狼何異?」
李景風正思索這段話,一偏頭恰見明不詳望向自己,四目相交,明不詳睫毛低垂,緩緩闔上眼,過了會又睜開眼道:「放眼整個江西,彭千麒是江西百姓的災殃,唯有江西百姓合力驅趕,不能等著別人幫忙。」
「為什麼攔著我說話?」他們回到客棧后,李景風問明不詳。
曹棲岩抬起頭,看向明不詳。
他沒法對李景風解釋,他在於軒卿身上,見著了很難刺殺臭狼成功的理由。
即便再難,也要一往無悔。
無論怎樣,李景風都是佩服明不詳的,單是這番計畫就讓他瞠目結舌,敬佩不已。
「而且臭狼的武功極高,雖然他傷著彭小丐是靠著伏虎五式,獨門破解彭家刀法密要,但沒這套刀法,他與彭小丐也在伯仲之間,這江西可說無人是他敵手,他只要且戰且逃到門外,便有數百守衛來援,只要出了大門,消息傳出去,立時有人來救。」
這就是曹棲岩不說的原因,他與這位分舵主共事多年,早摸清其脾性。
這孩子跟
https://m.hetubook.com.com在李景風身邊就是件有趣的事,但明不詳現在要處理更麻煩的事。
「慢!」李景風打斷明不詳說話:「我怎麼能信你?」
但這件事裡頭,還是有許多人的抉擇會難以捉摸。
「不能這麼做!」于軒卿猛地站起身來,出乎李景風意料,卻沒讓明不詳意外。
「撫州的子民有怨怒,又有讖言作憑藉,他們敢反,讓來救援的弟子疲於奔命。反的人多了,弟子們也會跟著反。彭千麒的門人弟子太多,護衛太周全,讓全撫州人民跟著反才能掀翻彭千麒。」
「你要我幫忙?」明不詳問:「你不是說我老是害人?」
「這外頭一亂,得死多少百姓?還有多少門派弟子受難,得死傷多少人?」于軒卿大聲道:「還有這些守衛弟子,並不個個都是為虎作倀的惡徒,領著微薄俸祿,家有妻小,要是死在這場紛爭中,那是多少家破人亡?」
……
明不詳搖頭:「我說實話,信不信由你。」
「我覺得他說的不對,我想說,那裡是『戰場』。」
「沒這麼容易。」于軒卿搖頭:「他與我素來不睦,又是極小心的人,出入都帶著守衛,只要他喊一聲,外頭的弟子就會來救,還有撫州的巡邏弟子。」
「臭狼就是馬匪,蠻族,害的是江西百姓,對抗他們的戰場上,我能儘力不殺就不殺。但我不能手軟,真必要時,也得動手。更不能想著,這裏頭有誰是無辜。」
這種刺殺方式歷史上曾有過許多次,以後也會有許多次,實際簡單且好用。
他正懊惱著,又聽明不詳說道:「我還是那句話,別去。他們人夠多了,不差你一個。」
李景風猶豫半晌,泄氣道:「你說,我聽著。」
「帶著百姓反。」李景風道:「等我們舉事,你們打上旗號,帶著撫州百姓反。再派些人來幫我們。」
「操!」阿茅罵了一聲:「爺倒霉,受他的累,還受他的氣!他死就死,爺一溜煙就跑,留著替他埋屍?」他抬頭望著明不詳:「你別跟我說這麼多,蠢蛋說你喜歡騙人,要我別聽你說話!」
李景風搖搖頭:「于舵主不聽也沒辦法。」
「你口才比我以為的好。」明不詳道:「但我想這些話,曹棲岩也說過。」
他轉念一想,正如明不詳所言,殺彭千麒與當初徐放歌陷害彭小丐的過程是一樣的。于軒卿就是內奸,關入分舵里斷絕臭狼外援;徐放歌領了十余名高手圍攻,那百多人還有府內的侍衛便是高手,斷了臭狼的內應;徐放歌用幫主身份喝止住彭小丐的護衛不敢妄動,這些百姓一個兩個或www.hetubook.com.com許任人魚肉,但當他們群情激奮,一怒而起,就是比徐放歌更有威勢的人,他們才是江西一帶的主。
「十二年前,盧陵分舵主出缺,彭小丐沒拔擢于軒卿,大家都以為是于軒卿沒門派沒靠山,確實,他今天但凡有個小門派幫襯著,這事都不至於如此棘手。」
明不詳在阿茅眼中看見狠戾與狡詐,這樣的孩子少見,而且這樣毫無遮掩的更少見。但有些時候,他會聽李景風的話。
……
李景風當然不信,淪落風塵多半非其所願。
「我還有第二個辦法。」明不詳道:「雖然沒有第一個辦法好。」
「在漢水上我去救船,那群船匪里有多少無辜我也不知道,我也沒法問,但不殺他們,楊兄弟就要死,可楊兄弟是真無辜。」李景風苦笑道:「現在想想,當時真是莽撞,什麼本事都沒就去救船。」
「你莫怨我,各有各的志。」七娘揮了揮手。
「你想說,戰場上沒有無辜,因為彭千麒害苦江西百姓,殺彭千麒為了保衛江西百姓,那裡就是個戰場。」
蕭朔水道:「我從孤墳地來,帶了七十五個人,是我全部弟兄。就只有一個活。」他望向七娘,「我只保她平安。」
「徐幫主一擊而成是結果,看結果容易。刺殺彭千麒就跟當初徐幫主陷害彭前輩做的是一樣的事,都是拔除領頭,一舉而成。」
「咱們有一百多個人,殺一個臭狼綽綽有餘!只要他落單,零碎他都行!怎地一百多人還殺不了一個人嗎?」
李景風默然半晌,點點頭,道:「七娘說得有理,我明白了。」
對明不詳而言,臭狼是個無趣的人,即便你綁著他兒子威脅他放下兵器,只要他自身有丁點可能受損,他的答案都是顯而易見。這都算不上考驗,只能說是設局。
李景風沒法回答。
徐放歌等了多年才等到彭老丐身亡,趁亂派人潛入江西行事,對他而言那是千載難逢的機會,而江西百姓等到讖言,等到天開眼,等到金剛與閻王斬狼像,何嘗不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你要我做什麼?」蕭朔水問:
「曹棲岩定然勸過很多次,尚且徒勞無功,你的口才更好嗎?」明不詳反問,「你想跟他說什麼?」
「我底下的姑娘,該贖身贖身,該從良從良,該給的拆帳抽頭,一個子也不給少,遇著不著調的登徒子想拐姑娘,多得是穿他屁|眼的手段,只要規矩還在,我能照顧多少姑娘,就照顧多少姑娘。」
李景風哀求道:「七娘!」又望向蕭朔水。
「我就問你一句,假若我幫你事敗,牽連到群芳樓,下面那百多個姑娘得有多慘,你想得著嗎?」https://m.hetubook.com•com
慢!
「這還不是男人造的孽?這不,就算是相公也是給男人花銷,唱花旦逢迎姑娘的,十有八九也是後進前出,出的還沒進的多。」
這當中武功最高,用來克制彭小丐的人,就是——
「彭前輩在江西經營數十年,根基深厚,為了讓彭前輩首尾不能相顧,徐放歌調離彭前輩的兒子離開撫州,又派人斷了往甘肅的消息,讓齊三爺不及相救。彭千麒沒有心腹,沒有根基,也不用擔心有人救他,謀划起來比當初的徐幫主還要容易些。」
「彭千麒的守衛除了他兒子,大半是彭家弟子,我們一個內應都沒有。」
「您說彭千麒與彭老前輩武功約在伯仲之間。彭老前輩闖入崑崙宮,訓練有素的鐵劍銀衛不知被彭老前輩殺了多少,傷了多少。最後也沒傷著彭老前輩。」明不詳搖頭道:「您帶著那些人,比不上崑崙宮的鐵劍銀衛。」
「蕭大哥,你能幫忙嗎?」
雖然也才不到兩年的事,那時的自己,還不知自己要作些什麼,也不知未來志向。
明不詳說這些話的時,就看著曹棲岩,顯然,曹棲岩也想到這一著。他定是想到,才會放出那句讖言。
「用不著等臭狼落單,城外有一百多人,人手雖少,卻已足夠,只需讓這一百多人潛入撫州城安置幾天。」明不詳說著一個簡單卻很有用的計畫。他知道曹棲岩應該早已想到,但始終不說出來。
「我在群芳樓住了二十幾年,遇上壞事,差點不見天日,這事能少嗎?好不容易爬回來,靠著當年的姊妹幫襯,一點點爬,一點點爬,熬到骨頭都酥爛,才從樓下爬到樓上來。」
七娘道:「這事若敗,你也得出事,群芳樓也留不得你,活著死了,您都自便,別回群芳樓。」
這人到底是怎麼回事,自己又是怎麼回事?
「我就問件事。」李景風問:「是不是多我一個,這事成的可能就大些,少我一個這事不成的可能就大些。」
「害死一個無辜,罪惡滔天;殺錯一個好人,天理難容。」于軒卿道:「此計傷害無辜太多,我不能用。」
「事發時,彭前輩只有身邊弟子可用,徐幫主能以幫主身份制住這些弟子,于舵主沒法做到。而現在撫州的守衛是當初彭前輩守衛的三倍,連留在這的兒子都是三個。」
「如果於舵主說的話有道理。那蠻族入侵,仗也別打,直接就降,誰知道蠻族戰士有多少無辜,當年隨怒王起義的百姓,又有多少無辜?怒王率領他們抵抗蠻族,不就是傷及無辜?如果不讓這些百姓幫忙,那紅霞關一戰,怒王是不是就得輸了?」
明不詳很少說服人,通常,他只需三言兩和*圖*書語便能將人牽著鼻子走,或許他也能牽引于軒卿。
「你知道你景風哥哥在干一件危險的事嗎?」他問阿茅。
「我若想騙你,發誓有用嗎?」明不詳不理解李景風的要求:「我若發誓,你就信我每句話?」
七娘默然不語,只是嗑著瓜子,一顆接著一顆嗑著,李景風知道她在想,沒有打擾。
明不詳想了想,道:「你那暗器,射過我那個……」他指了指肩膀,「不要一上場就用。彭千麒武功很高,極可能格擋或閃避。」
「之後再找個理由請彭千麒來撫州分舵,就說為這幾日流言四起,想與總舵主商量些事。撫州里還是有分舵主的親信的,不止昨日那八個人,還有景風兄弟。」
「屆時撫州分舵外都是造反的百姓,守衛弟子們疲於奔命,彭千麒定會訝異,這就是信號。分舵主只要一聲令下,在這分舵里殺彭千麒,就算讓他逃出去,那時外邊一團亂,也沒有太多接應,殺他——」
明不詳武功比自己高的多,他才是!……好險,好險,虛驚一場。自己頂多就是個方敬酒。
李景風腦子一頓,自己在這布局裡不就是當了???……
「可老娘聽到的消息不是這麼回事,彭小丐何等樣人,他想拔擢誰,還在乎有沒有靠山?于軒卿沒升上去,就是老總舵說的一句話,老總舵對彭小丐說,于軒卿是個好人,但軟弱。」
明不詳搖頭。
「那一百多人就用在這。」明不詳道:「舉事同時,他們要在分舵附近敲鑼打鼓,誦著那句『陰差提狀天開眼,閻王斬狼祭金剛』,呼喝撫州百姓造反。」
「你是老在害人啊!」李景風語氣中儘是抱怨不滿,還有更多無奈跟一丁點懇求,「只是你這次害的人叫臭狼!你就害一次壞人不行嗎?就這麼一次,你弄個幌子把他誆進去,讓他一不小心就死了。」
明不詳搖頭:「我不殺人,只能幫你們拖延守衛。等彭千麒來到撫州分舵,信號一來,李兄弟帶頭,一擁而上就是。」
李景風急道:「你們都知道臭狼危害江西,殺害忠良,還毀了老總舵的屍,可怎麼你們就……就這麼忍一天是一天?」
「除了你,那百餘人中有幾個高手?」明不詳問。
「我不是大羅天仙,要真是才方便,一道天雷便完事。」
「就不難了。」明不詳作了結語。
……
「知道。」阿茅回答他,沒好氣的:「他就是個蠢蛋。」
李景風也知道不是必成,卻也是個大好機會,但他不能強人所難,只道:「是個大好機會。」
明不詳點頭:「但不會比你混入丐幫,單槍匹馬行刺高多少。」
但他並不想這樣做,或者說,下鉤的時候早已過去,于軒卿早已做
www•hetubook.com.com出選擇。
「徐幫主奪權看似簡單,實則縝密。他收買彭前輩心腹,伺機而動,隱忍許久,才在彭老丐前輩身亡后伺機發難,瞧著是一擊而成,那是結果,結果之前……」
李景風正要說話,明不詳瞧見曹棲岩低著頭,他知道曹棲岩肯定勸過於軒卿許多次,但于軒卿並沒有答應。於是伸手輕拍李景風手臂,示意他噤聲,李景風不禁一愣。
李景風回到房間,雖然懊惱頹喪,他仍是取出磨石,砥礪初衷。
「你不怕牽連到你?」他又問:「無論他成不成功,你都很危險。」
李景風又想起王猛,他本可全然置身事外,但還是隨他去劫點蒼糧車。
「這事我不摻和。」七娘道:「我信不過這人。」
「那我就得去。」李景風道:「說不定就差我一個呢?」
「這事必成嗎?」七娘嗑著瓜子,反問:「我瞧著不靠譜呢。」
「但凡臭狼敢動我一個姑娘,老娘拼不過,就將群芳樓整群姑娘,連嫲嫲帶丫鬟,全送出江西,這些孤魂野鬼,那時才派上用場。」
「群芳樓的消息是最靈通,男人上了床,什麼話都敢講。」七娘終於開口。
李景風點頭:「如果臭狼是馬匪頭,是侵犯疆界的衡山弟子,那裡頭,指不定有多少迫於無奈的門人手下,殺這些門人手下前,還要問他是不是無辜嗎?那自願保衛家園疆界的百姓,算的上是無辜送死嗎?」
第二日,于軒卿派人來找明不詳,明不詳讓阿茅通知李景風。
「要不是迫不得已,誰情願挨這一皮槍一皮槍捅著?百個裡都沒一個。」
「我沒提起七娘。」李景風道:「這事牽扯不到群芳樓來,但我們缺人。」
「那就想個計策。」李景風道:「你跟大哥是我見過最聰明的人,你想個計策刺殺臭狼。」
明不詳沉思半晌,道:「明日我會給於舵主一個辦法。」
明不詳搖頭:「我不是說不可能成功,只是太難。」
「不是不可能,你的意思是還有機會?」李景風瞪大眼看著明不詳。
「你說他們殺不了臭狼?」李景風大吃一驚,問:「為什麼?」
李景風還沒放棄,他找上七娘,把于軒卿的計畫全盤告知。
「即便這樣布置周延,最後彭前輩還是逃走了。徐幫主不介意,因為他要的是江西,不是彭前輩的人頭,彭前輩可以跑,江西跑不了。你要的不是江西,是彭千麒的性命,彭千麒更容易跑。」
「我想起饒刀山寨的事。」李景風想起山寨,想起三爺對他說的「每個人有每個人的道理」,對山寨而言,不吃劫來的米就餓死,可對其他人來說,這些人吃著劫來的米糧就算不上無辜。
阿茅是個有趣的孩子。
他轉頭望向明不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