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風心想,我即便打了,你說了,三爺也未必肯信,於是道:「大師慢行,我也要去見三爺,幫您跟他說個情,明年大師加倍補過便是。」
和尚跟在後頭不住大喊:「別跑!別跑!馬很貴!還我馬啊!」
鄭余怒道:「你什麼身份,跟三爺說情?」又道,「要不這樣,你幹了什麼功績?讓我頂個份,就說咱們聯手辦的,你開個價,三……一二十兩也是有的。」
李景風確認無誤,焦急道:「有人要害三爺!」
李景風想了想,道:「華山巨靈門代掌門杜俊貪贓枉法,逼害平民,奪取民產,你跟我合力殺了?」
鄭余嘀咕:「這柴鵬武功比我還高,殺他的人有這麼好的功夫,幹嘛當剪徑強人?都是獨行客,入夜榜不好嗎?」
他把信收起,繼續趕路,走了一晚,天明才在野地里歇息,中午又起身趕路。正走著,聽到後方有馬蹄聲,轉頭去看,是名和尚,垂頭喪氣精神委靡。李景風讓出路來,那和尚打他身邊經過,初時不以為意,猛一抬頭,想起什麼似的,勒轉馬來喝道:「你個殺人越貨的強人,今日撞著貧僧,合該受死!」
和尚哪裡信他,喊道:「慢,跟你商量件事!」
鄭余道:「怎地這麼巧,是生死夜還是酬恩日?」
李景風想起方才景況,料是一人在前引柴鵬注意,另一人從后忽施偷襲。這兩人當真惡毒,他之前問過李追等夜榜殺手,知道問不出主使,便問:「只殺酬恩日的,若是想赴生死夜便不殺?」
鄭余垂頭喪氣,李景風見他可憐,道:「你跟三爺老實說,跟他老人家求情,三爺人好,會寬限些的。」
鄭余見他肯歸還馬匹,連忙說好。李景風將馬還他,鄭余上馬,兩人同行。
鄭余道:「你們功夫沒這麼好!」
和尚支支吾吾:「由得你來質問貧僧?犯了啥罪,快快報上,是搶劫殺人還是姦淫民女?你定是犯了大罪,殺了追捕你的刑堂弟子,從實招來也好少受些苦!」
鄭余臉色慘白:「有沒有小點的功勞?」
他本想說三五十兩,覺得太多,又改口一二十兩。
他正尋思如何是好,忽地想到眼下已是臘月,年底是生死夜,三爺必然會去戚風村考察惡人過往一年功績。他素來視齊子概為榜樣,許久不見很是想念,心想:「不如去戚風村與三爺碰個面,順便打聽下崑崙宮的消息。」
那是李景風殺了冷刀李追后的事。那日他拒絕夜榜邀請,等到天明,才發現四處都是巡山的鐵劍銀衛。華山三公子的求親車隊在天水左近被劫,這是多大動靜?鐵劍銀衛面上無光,自要努力搜捕犯人。李景風打聽到消息,楊衍和彭小丐夥同饒刀山寨那群人都不知去向,索性就往西行。
李景風道:「或許是遇上強人,被強盜所殺。」
說到這,李景https://www.hetubook•com.com風才想起去年酬恩日確實見著個和尚。
高個猛地抽出短棍往鄭余頭上砸去,這一下兇狠迅捷,力道十足,就要將鄭余砸個腦殼迸裂。李景風早已有備,他方舉起棍子,李景風已縱身將他撲下馬來,他那一下又快又狠,身子雖被推倒,力道不歇,仍打在鄭余馬臀上,把馬疼得人立起來,不住亂跳。
李景風心下惻然,猜測附近有剪徑強人,必須小心。又想,這屍體是兇手故意拖來草堆里掩藏的,若是平時,定然通報門派追查兇手,不過眼下自己還是通緝之身,有心無力,若是替他收埋,無人發現,不反讓他死得無聲無息?想了想,不如作個記號讓其他人發現,也好查明兇手,替他收埋,於是抽出初衷把附近枯草割下,使屍體醒目。
想來這也是一廂情願,崑崙宮可是盟主所在,上山哪有這麼容易?不過總好過現在冒險。只是得多等四個多月,還得躲躲藏藏。
李景風聽他一提,這才想起古怪在哪,那柴鵬連刀都沒拔,如果殺他的不是熟人,得有多好的功夫?起碼肯定不是普通剪徑強人。他道:「莫非是私仇?知道他要去戚風村,埋伏偷襲?」
李景風心下自忖,這麼走即便真到了雪山,只怕也上不了崑崙宮。他當過半年鐵劍銀衛學徒,知道鐵衛軍令嚴明,巡邏警戒周到,可不是秦昆陽的護院或船匪可比。
天下哪有這等怪事,李景風只覺有詐,搖頭:「我不打你!等我出了這條路,把馬拴著,附近也無行人,到時大師自取馬匹便是!」
那兩人走得很慢,似乎頗為悠閑,回頭望見有人靠近,更是放慢馬蹄。李景風背著通緝,一路上遇到不少追殺,戒心甚高,見兩人一高一矮,高的那人腰間揣根短棍,矮的那人背著把厚背刀,肌肉健碩。
鄭余大喜:「你們是夜榜的?」
李景風搖頭:「沒有。」
李景風道:「邊走邊說!」說罷拉了那矮個的馬,翻身上馬便走。
這鄭余還了兩年債,今年原打算到安徽附近抓個奸惡路匪交差,經過間賭坊,耐不住手癢,被賭坊設局詐賭,他當即翻臉打人。武當何等地方,開賭檔的能沒點關係?當即派人通告門派把他抓起,關了七個月,等放出來,酬恩日就近了,這年一件好事沒幹,怎麼復命?
「是個好人呢。」李景風心想,可又納悶,「這人在廣西幹了好事,千里迢迢帶著證明來甘肅做啥?」忽又恍然大悟,想來這人是來赴三爺生死夜酬恩日之約的,這些紙便是他做善事的證明,用來抵銷罪過。
矮個那人一愣,忙道:「都是小事,不足掛齒。」
「哪個華山?」鄭余問,「陝西那個華山?掌門姓杜那個巨靈門?有個外號叫巨神那個?」
鄭余說道:「看來和-圖-書也不是很壞嘛。」又問,「那柴鵬怎麼死的,知道嗎?」
高個的被他問得焦躁,放慢馬步到他身後,矮個在前邊說話,道:「我兄弟這點小事……」
李景風勒住馬,遠遠問道:「什麼事?」
李景風忙擺手:「那屍體我也瞧見了,周圍那些野草便是我割下的,留個記號讓人發現。大師你想,兇手把屍體拖去枯草堆里是要藏著,幹嘛還把野草割掉?」
李景風忍不住笑,又問:「若三爺計較又怎樣?」
李景風抓抓頭:「前陣子有批馬匪搶了華山車隊,是彭小丐前輩主持的,他與三爺是好友,你就說你幫忙了,我幫你作證?」
李景風將高個子撲倒在地,那人持棍照面門打來,李景風忙滾身避開。高個招招不離胸口額頭,顯然是要致人于死,李景風拔出初衷交戰。此時他武功尚未大成,單論武功真不是這人對手,但他早懂得如何運用自身優勢,也不急著還擊,專註閃躲,那人招式都是大開大闔,耗力必重,只需等待便有破綻。
李景風點點頭:「怎樣?」
過了武都便可到戚風村,算算腳程恰可趕上,他於是轉往南去,果然沿路戒備鬆弛。就這麼又走了幾天,年關將近,家家戶戶備著過年,到得二十八,連馳道上也少見行人了。
鄭余忙搖手:「這哪裡敢。你倆定是生面孔,戚風村裡住上一宿,見過三爺殺人,哪還有膽量動手。」
鄭余不知發生何事,收不住韁繩,矮個抽刀砍來,鄭余大吃一驚,從馬上摔下,百忙中抽出熟鐵棍應敵,矮個人在馬上,不住揮刀砍擊,兩人交起手來。
鄭余苦著臉:「缺一年罰兩年呢。我想回家鄉謀個職事,這三年南北漂泊,可慘了。」
另一人道:「還不是天水出了事?有人劫華山車隊,朱爺下令加強戒備,怕出事。」
又有人道:「我上個月出門,老堂主還囑咐我小心,說今年的崑崙共議不尋常,指不定要出大事。」
那兩人只是推託,鄭余卻不放過,不住詢問:「說說嘛,要是件好功勞,我給些酬金,把我記上一筆好不?」
他想這事最好別牽扯到小妹與顧青裳,自己能攬下就盡量攬下。
那群鐵劍銀衛閑聊著,一人抱怨:「往常都是過了元宵才巡邏,怎地今年這麼早?」
那人點頭。
這日他在小徑間行走,想著將要見著三爺,心下歡快,一眼瞥見道旁躺著樣物事,本以為是野獸,卻又不動,不由得好奇。走近一看,似乎是個人,李景風忙撥開野草走去,見那人著件棉襖趴卧在地,滿頭血污,顯然是腦門被敲破,李景風將他翻過,探他鼻息,斷氣已久。
忽地又見地上擱著把刀,他心想:「是個會武功的?」一般說來,剪徑強人遇著會武的多半不會動手,尤其殺人,畢竟冒險。一覺得古怪,就把些疑https://www•hetubook•com.com惑勾上心來,首先這臘月二十八的,離著除夕不過兩天,正經人家早回家過年,強盜年底到元宵期間還開張,得鬧多大飢荒?當然,雖然罕見,也不是沒有。
鄭余道:「若是生死夜,反正年初一也要躺屍,就當死前干件好事,在我臉上打幾拳,我就說我要抓你歸案,不是你對手,僥倖逃脫性命,三爺見我可憐就不與我計較,也是阿彌陀佛,廣積陰德。」
還蓋著掌門金印,顯然頗為鄭重。
二三十招過後,高個氣力漸漸不足。還等不到李景風出手,忽聽得那矮個子一聲慘叫,被鄭餘一棍砸中肩膀。鄭餘一招得手,連續三棍將那人小腿、胸口肋骨打斷。高個見同伴重傷,臉色大變,轉身要逃,李景風哪會放他走,使招暮色綴鱗甲將他困住。鄭余趁機搶上,一棍子砸中他胸口,高個口吐鮮血摔倒在地。
李景風勒馬回頭:「你也要去見三爺?」
鄭余怒問:「操娘的,為什麼要害咱們?」
鄭余仍不明白,問道:「誰要害三爺?」
那人武功其實極好,只是招式剛猛霸道,欠缺巧變,一套三十六路打虎棍使將完,沒碰著李景風一根毛,只喘得不行,怒道:「你這賊屌屬他娘泥鰍的是嗎!」說著又撲上前來。
李景風要說他與齊子概相識,只怕人家不信,索性道:「大丈夫說話算話,我欠著三爺的情,得還。」
「老瘋子胡言亂語也當真?」
和尚喘著氣追上,問道:「你……你說……什麼?」
「我要去見三爺。」李景風問,「你也是?」
矮個那人道:「咱們是酬恩,兩位該不是來找三爺晦氣的吧?」
那人道:「是這樣沒錯。」
這日,又是一隊銀衛沿路巡察而來,李景風遠遠瞧見,忙尋個草叢躲避。
鄭餘一棒子將那矮個打死,騎馬追去,喊道:「等等我啊!」
李景風疑道:「那大師又為什麼走這小徑?」
李景風更覺可疑,正待要走,那和尚喊道:「我年三十要撞個煞星,你打我是幫我,要不我被打得更慘!」
李景風道:「他們想在戚風村埋伏,要謀害三爺!」
越是往西,巡邏越多,尤其通往雪山方向巡邏更是嚴密,每隔數里便有十余名巡邏弟子。他被嵩山通緝,通緝令早已傳達,何況還背著崆峒的仇名狀,只得在山上晝伏夜出,一連躲了幾天。冬夜寒冷,他方經歷兩場大戰,多處受傷,與沈未辰顧青裳分別時連隨身行李都沒帶,傷口發瘍,凍得全身發紫,又遇著下雪,染上風寒,幾乎凍死在山上,幸好找著個小山坳,躲在裡頭生火取暖,捕鳥獸造飯,養了幾天病,勉強挨過,下山趕路。
兩人察覺有人走近,回過頭打招呼:「是要去戚風村嗎?」
高個那人嘿嘿笑道:「都要過年了,誰頂著天寒地凍出門?不都是欠人https://www.hetubook.com.com
債,要來還?」
和尚喊道:「你照我臉上身上打幾拳行不?下手不用輕,最好見紅!」
原來那和尚叫鄭余,法號了方,是個俗僧,性格粗蠻糊塗,好賭貪杯。他原是宋州南仁寺住持,正命堂首座獅子頭覺寂親傳弟子,因辦事不精,手下私索賄賂,欺上瞞下,因此放縱不少冤假錯案,鄉裡間給他個別稱叫盲眼羅漢。齊子概三年前路經宋州,掀了南仁寺屋瓦,推倒殿前香爐,拆下房梁打翻三十幾名弟子,把首惡一併處置了。
李景風苦笑:「那人真不是我殺的,我有證據。」說著從懷裡取出書信,「這是從那人身上拿來的,他過兩天要去見三爺,不想路上遭害,我見他可憐,幫他取了信件要轉交給三爺。」
前頭那人驚詫道:「哪路土狗子亂扒墳,不要命了嗎?」
和尚哪能讓他逃,策馬便追。人怎生跑得過馬?李景風正苦惱該如何是好,身後那和尚認出他來,驚呼道:「你是通緝犯李景風?」
那和尚喝道:「莫裝!前頭死了人,小徑上只有你一個,怎不是你犯的惡?」
兩人正說著,李景風望見前方小路上走著兩騎,心想:「怎地這麼條小路上有這麼多人?」
那矮個子見高個身亡,卻不緊張,李景風見他有膽氣,很是佩服,問道:「柴鵬也是你們殺的?」
李景風見他莽撞魯直,並無惡感,於是道:「你不打我,我就把馬還你,咱們一起去戚風村。」
鄭余大吃一驚,連忙追上。
鄭余雖然風評惡劣,實則不過糊塗無能,貪杯好賭,最大惡行不過嗜賭賴帳,顯擺官威,小錯不少,大錯卻無。齊子概見他有老父妻小,與他立約,要他干五年好事補過,鄭余只得答應。他丟了職事,此後三年到處流浪,幹些好事還債。
鄭余料想自己抓不得這人,於是問道:「你是要去赴酬恩日?還是生死夜?」
鄭余問道:「你都被通緝了還要去赴約,怎地不逃走算了?」
他想了想,伸手去摸那人胸口,有封信,當下好奇,將信拆開,裡頭幾張紙,其中一張上頭寫著:
之後又有幾張紙,分別是張宏犯行的證據、門派判決等佐證,還有張被救的百姓感謝狀,估計該人不識字,只畫了個圈蓋上掌紋為憑。
但一整年啥事沒幹,明日見了三爺肯定挨上一頓好打,就這麼愁思哀想心懷惴惴前往戚風村,卻不想遇上李景風,想著這人是個通緝犯,抓著了便能將功補過,哪知反被奪了馬匹。
鄭余嘀咕:「你那個三爺肯定不姓齊。」
高個子喘著氣道:「有人……買命……要殺……去酬恩日的人。一條命換……二十兩。」
那和尚臉現喜色,忙接過信件,李景風只覺古怪。和尚看完信,喪氣道:「寫著名字呢……唉,能改嗎?」說著又望向李景風,上下打量,忽然「咦」了一聲,從馬側布和圖書袋抽出一疊紙察看。
承蒙大俠 八仙刀門下 柴鵬 仗義相助,擒得巨盜張宏,納首歸案,得賞金五十兩,悉數捐建義倉。柴大俠急公好義,身犯艱險,孤身擒凶,堪為表率,著發表揚狀一紙,彰顯善行。廣西幽竹門掌門 陳天華
鄭余問:「有沒有不殺頭,不滅門,不死三代的功勞?」
那和尚喝道:「你若不是幹了虧心事,見著屍體怎不報門派?再說了,你一個路客,大路不走,走這小徑做啥?」
入夜後,他尋個僻靜處把謝孤白所贈地圖取出鑽研,看有沒有什麼小路可行,但圖畫得太過簡陋,著實看不出什麼。看來得等到崑崙共議結束,甘肅的警戒才會鬆弛,要上山或許會容易些。
李景風認出那疊紙都是通緝令,心下一驚,忙道:「當真不是我殺的,你若不信,我也沒法,告辭!」說罷轉身就跑。
「操,你這人會不會說話!……」十余名巡邏弟子閑聊著遠去。
這和尚竟然罵粗話?李景風趁他喘,拔出初衷側身避開,一劍敲在他屁股上,打得他向前撲倒,隨即翻身奪了馬逃跑。
李景風心想若還了馬,和尚騎馬來追,自己跑不掉。這和尚瞧著也不像壞人,等騎到前方再找個地方把馬拴著還他就是。
高個子才剛點頭,鄭餘一躍而起,一棒子將那人打死,李景風攔阻不及。只聽鄭餘興奮喊道:「我殺了兩個夜榜殺手,今年立功啦!」轉頭又要殺矮個,李景風忙擋在矮個身前道:「先別急著殺,還有話要問!」
回過頭去,見和尚站在路中,拿銅棍不住砸地,很是懊惱,李景風喊道:「別追,我到前頭再把馬還你!」
李景風問:「生死夜如何?酬恩日又如何?」
李景風忙道:「不是,長得像罷了!」
他想過跑,料想三爺也沒空追捕,可這也不好,畢竟妻小都在故鄉,為這事跑了,以後甭想在哪個門派謀職事,頂多改名換姓當個保鏢護院,得多窩囊?自己仗著師父這層關係還能東山再起,跑了不值當。
雖不知他身犯何罪,但三爺既然留他活路,定非大奸大惡之徒,死於荒山野嶺不免凄涼。李景風心想:「我替他把信傳給三爺,也算了他一樁心愿。」
「哪個老堂主?」
和尚哪裡信他,策馬繞到他,從布袋裡抽出根三尺熟銅棍,出手便砸。李景風側身閃避,和尚跳下馬殺上前來,把熟銅棍使得虎虎生風,金光燦燦,李景風不與他纏鬥,只是閃避。
崑崙八十九年 十二月
和尚喊道:「你不打我,我還得受罪!我給你銀兩!」
「我老家當地武山派刑堂堂主,七十多,十幾年前告老,就住我家對門。」
李景風心下懷疑,有心試探兩人,卻不知如何試探,正沉思間,鄭余問道:「你們幹了什麼好事?說來聽聽。」
李景風一愣:「大師你說什麼?」
鄭余道:「應該是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