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們一路從嵩山過來,平平順順,沒遇上什麼麻煩,這不合常理。」小巫婆似乎真在擔心這件事,「一路上越是平安,我就越擔憂,這婚事肯定還有大|波折。」
「沒這麼快!」蘇銀錚撥浪鼓似地搖頭,「得先被個沈家遠房表妹找著,她知道我身份,怕我搶走她心愛的表哥,想把我騙去荒郊野嶺殺了……」
謝孤白點點頭:「他們在江西攜手殺臭狼,這事江湖上人盡皆知。」
沈玉傾聽她問得直接,笑道:「我記得蘇姑娘說要帶我去泰山看看。」
謝孤白搖頭:「我也講不清楚。照理來說,人做事都是為達到某個目的,但從明不詳跟景風幾次見面的所作所為看來,他更像是想『看』一些事情發生,『看』就是他的目的。」
謝孤白又問:「蕭公子途經武當,可曾拜會過行舟掌門,問過他想法?」
「小心些。」等蕭情故上了馬車,蘇銀錚仍在囑咐,「說不定這人心懷鬼胎。」
雖說李玄燹與覺空交好,但衡山之戰覺空可是撤掉馳援衡山的隊伍,才導致長沙城破,覺空捅這一刀,李玄燹能忍?
「或許他只是想看。」
倪硯恭敬道:「是彭統領的女兒,掌門表妹。」
蕭情故被蘇銀錚說得心底發毛,下車一看,果然前方塵沙飛揚。他從車上取下銀槍,正要下令車隊戒備,遙望見旗幟飄揚,是青城的竹與劍。蕭情故翻了個白眼,拿銀槍在馬車壁上敲了敲:「我竟差點信了你。」
「少林步入這境地,我認為與明不詳有很大關係。」蕭情故咬牙切齒,「四月佛劫,有人見他出現在少林。」
「夜榜向來招收九大家亡命之徒,公子本領高強,夜榜招攬也屬當然。」
這話回得雖硬,蕭情故卻沒從沈玉傾臉上看出不滿,曉得就是個過場,聊表姿態。
蕭情故問道:「這算什麼理由?」
回到太平閣房間不久,謝孤白就來了。「許久不見。」謝孤白拱手一禮,「蕭堂主別來無恙。」
「還有件事讓我起疑。」蕭情故道,「我當初帶著兩個拖累被少林通緝,路上著實艱難,是夜榜主動找上我,助我前往嵩山,現在想想,未免太巧了。」
沈玉傾微笑,命人帶蘇銀錚安置行李,留下蕭情故到謙堂敘話。下人奉上茶水點心,蕭情故先跟沈玉傾寒暄幾句,這才切入正題,試探道:「我聽說衡山掌門遣使讓九大家十月至衡山討論華山、點蒼、丐幫侵犯邊境之罪。」
謝孤白道:「明不詳曾對李景風說過,他想見佛,想見眾生,見眾生相。或許預知到正俗不可並存,嵩山必將趁勢崛起,他想看的是公子的兩難。」
蘇銀錚聽沈玉傾還記得這事,歡喜得跳起來,又望向蕭情故,滿https://www.hetubook.com.com眼都是得意神色。蕭情故拉住蘇銀錚低聲道:「節制些。」又對沈玉傾道,「嵩山捲入少林內鬥,岳父只有兩個女兒,恐受戰火波及,因此托青城收留,等戰事了結再接回愛女。」
蘇銀錚滿臉都是蕭情故不懂的神情。
「這就不對勁,咱們走過半個武當,帶著車隊,又不打旗號,連只攔路虎都沒有,你說說是不是太平靜了?」
「而你自己卻來了青城?」蕭情故道,「為什麼不讓我來青城大展拳腳?」
蕭情故把手放在桌上,沉聲問:「當年謝先生明燈指路,蕭某才有今日,少林正俗之爭,先生有什麼想法?」
蘇銀錚從車窗望出去,見馳道雖修得平整,但巴縣地形崎嶇,道:「天作孽猶可違,我下車是自作孽,不算數的。」
進了鈞天殿,沈玉傾在主位上等候,蕭情故上前敘禮,正要講些場面話,蘇銀錚就睜著雙大眼睛揮手喊道:「沈公子!」
沈玉傾笑道:「原來如此。話是這樣說沒錯,但少林現在還不能說誰作主,覺如方丈的話也不能作數。」
「眾生相?」蕭情故一愣。他熟讀佛經,比李景風與沈未辰更熟悉佛理,但對明不詳想見的眾生相仍是懵懵懂懂。
蘇銀錚哼了一聲:「姐夫是入贅的,本來就不姓蕭。你是蘇蕭氏,蕭氏,消逝,這名字不吉利。」
「但凡才子佳人天定姻緣都得有些波折,蓋因天妒良緣,得大福緣要先受大災殃,這是氣數使然,因此才說天將降大任……」
「啊?」蕭情故愕然。
「但明不詳的想法,在下或許能料知一二。」
「總之危急關頭,沈公子終於出面救我,再次見面,恍如隔世。」蘇銀錚拭拭眼角,「至少得經過這樣的難關,這天賜良緣才能得偕。」
像是佛陀俯瞰眾生嗎?蕭情故想。明不詳肯定不是佛陀,要也是魔佛波旬。
「來了!」蘇銀錚睜大眼,也不知是興奮還是害怕,「得遭劫了!」
「終於遇見沈公子了?」
蕭情故笑道:「我瞧是小仙姑有六丁六甲保佑,所以沿途無災無殃。行了,明日下午就到巴縣,你乖乖等著。」
沈玉傾道:「覺如方丈指責覺聞方丈得位不正,覺聞方丈則說覺如方丈造反,兩邊各執一詞,本掌還沒聽說哪一方向盟主謀求定奪。」他頓了一下,繼續道,「李盟主似乎也沒對這事表示意見。」
「莫非讓我去嵩山就是為了今日之事?夜榜也是謝先生請來保護我的?」蕭情故道,「有了這關係,青城就容易與嵩山聯絡。包括之前讓李景風來嵩山送信,除了告知明不詳的事外,也是為了與嵩山拉近關係。又或者從什麼時候開和圖書始,青城打起了當盟主的主意?」蕭情故說這話時緊盯著謝孤白,沒從謝孤白臉上看出一點心虛。
蕭情故相信沈玉傾一定聽得懂話中意思。
「記得,我有位兄弟時常撞見他。」
「巴縣就快到啦。」蕭情故把視線從窗外風景挪回坐在對面的蘇銀錚身上。這小巫婆眉頭緊鎖,望著窗外若所有思,竟沒有欣喜模樣。
「哪有這麼簡單。」蘇銀錚幽幽說著,那模樣彷佛擔憂著什麼極大難題。
一路無事,第二天車隊進入青城,蘇銀錚漲紅著臉滿是期待,蕭情故看在眼裡覺得好笑。倪硯領著兩人前往鈞天殿,恰見一黃衫姑娘走過,蘇銀錚見她服色華貴,問倪硯:「那姑娘是誰?」
「于公子計,只有覺如方丈贏了才能有想法,不是嗎?」
蕭情故當然明白,覺空獲勝,嵩山就等著被收拾,但師父擊敗覺空,嵩山自立門戶,也非蕭情故所樂見。
「若會議上有人提起此事,本掌會支持嵩山,也會支持覺如方丈。」沈玉傾道,「請蕭兄轉告蘇掌門放心。」
沈玉傾道:「沈某已拜讀過蘇掌門來信,委屈蘇姑娘留在青城,等戰火停歇,當護送蘇姑娘回嵩山。」又道,「本掌已在太平閣為蘇姑娘準備房間,蘇姑娘先安置行李,稍後再為姑娘接風洗塵。」
「憑什麼?」沈玉傾問得直白,「崑崙共議上寫著,九大家共治天下,而不是十大家共治,僅憑覺如方丈一句話,就讓嵩山成為第十家?」
「照理咱們得先被山賊馬匪打劫,我被擄走,機智逃出匪窩,不幸跟你失散,之後不辭艱苦前往青城,沿路挨餓受凍乞討為生,又遇上山洪暴雨落石激流,翻過千山萬嶺歷盡艱辛終於抵達巴縣。然而命運多舛,我又被人拐賣,受盡虐待,危急關頭得遇好人,嗯……該是個好心老頭把我救出,帶我來到青城。可守衛狗眼看人低,見我衣衫襤褸不肯放行,還把那老頭打了一頓,我與老頭抱頭痛哭,就在這時……」
「蘇掌門也希望沈公子能詳知內情,好在崑崙共議上為少林主持公道。」蕭情故接著道,「另一件事,嵩山幫助覺如方丈,覺如方丈已經答允提議讓嵩山加入崑崙共議,這事在會議上必然提起。」
謝孤白道:「或許公子一開始就錯了,公子用世俗的想法推究明不詳的所作所為,但或許明不詳心底存的並不是世俗的想法。」
又是場面話,蕭情故心想。
蕭情故被她這麼一說,也覺得這一行太過順利,似乎什麼事都沒發生,於是問道:「那你覺得該發生什麼才合你的姻緣?」
「看?」蕭情故不解,又似乎理解,細想還是不理解,「還請謝先生講清楚些。」
蕭情故道:「自hetubook.com.com古邪不勝正,俗僧毀壞佛法,謀奪方丈大位,勢必受到制裁。」
不過見到沈玉傾倒是讓蕭情故明白了小巫婆為什麼一眼就神魂顛倒,沈玉傾大概是自己見過的除明不詳外長得最好看的男人了,雖然秀美略遜明不詳,但英氣猶有過之。
真心累,說這些場面話、話里話著實讓蕭情故心煩頭疼。人啊,就不能坦率點嗎?
謝孤白道:「蕭公子,你出身少林,現在嵩山捲入內戰,定然為難。」
「哦?」蕭情故立刻打起精神,「明不詳在盤算什麼?」
蕭情故對謝孤白長相的記憶已很模糊,當時他醉得厲害,但再見面時蕭情故還是認出了這人。只是謝孤白臉色蒼白,氣息短促,腳步虛浮,身子不太好。
「誰有這麼大造化,能『時常』撞見他?」蕭情故忽地醒悟,「李景風?」
突然,馬車停下,蕭情故高聲問道:「為何停車?」
蕭情故道:「急著趕路,先送二妹來青城,打算回程路經湘地再拜會行舟掌門。」
蘇銀錚拉著蕭情故袖子低聲道:「我說得沒錯吧,這不就來了個表妹?」
蘇銀錚歪著頭看沈玉傾,左看右看,像是想到什麼,神色古怪。蕭情故怕她又說胡話,忙道:「二妹,還不向沈掌門道謝。」
「我不是明不詳。」謝孤白搖頭,「我勸蕭公子去嵩山,是覺得以蕭公子才能,必能在嵩山大展拳腳。」
這兩人還真是公私分明得緊……
蕭情故命人打起嵩山旗號。青城隊伍來到車隊前,為首那人翻身下馬,是個華服中年男子。蕭情故上前恭敬道:「在下嵩山蕭情故。」正要問對方名號,蘇銀錚從馬車裡探出頭來,喊道:「倪堂主!」
「哦?沈掌門也沒聽到消息?」蕭情故本以為青城與衡山的交情,會清楚衡山態度。衡山是盟主,只要崑崙共議認定覺聞得位不正,那就是天下共擊,若是認為覺如造反,那便是少林家事,不加干預。
不過沈玉傾話里也露了端倪,他同時稱呼覺如與覺聞為方丈,顯然並不打算支持誰。那麼,沈玉傾的不支持是唯衡山馬首是瞻,還是另有打算?
兩人又講了幾句場面話,蕭情故轉了話題,道:「我與貴派謝堂主有一面之緣,想敘敘舊,還請掌門代為引見。」
「小神婆真想下凡歷劫,不如這就下車徒步走去巴縣吧。車隊放慢速度陪著你走,兩百來里走完,你這青蛇也能蛻三層皮了。」
蕭情故嘆了口氣,確實,眼下只有幫師父打贏這場大戰,為嵩山奔走,至於嵩山掌門當不當,大不了帶著老婆跑了,還能怎樣?他本有這想法,只是拿不定主意,在嵩山又沒人可商量,連跟琬琴也不好說,今日見到謝孤白,也是讓自己有www.hetubook.com.com個拿定主意的決心罷了。
蘇銀錚噘嘴:「你儘管不信,等靈驗了才知道我厲害。」
除了護送蘇銀錚,回程時拜訪行舟掌門和見謝孤白也是蕭情故這趟來青城的目的之一,他想弄清楚當初謝孤白叫他去嵩山的目的。
說到底,他仍是少林弟子,不過要他害死蘇亦霖他也辦不到。權斗政爭本就不是他所好,他只想悠閑度日,窮些也無妨。當然,還是別太窮的好,兒子還得好好照顧,他還想多抱倆女兒呢。
蕭情故扶額:「小神婆,你這故事到青城前能說完嗎?」
「現在是嵩山來找青城,而不是青城找嵩山。」謝孤白仍是搖頭,「在下入仕青城也不過是兩年多前的事。再說盟主之位素來是六大門派輪流擔當,青城哪有機會,公子多心了。」
蕭情故無奈坐起:「小仙姑有何高見?」
蘇銀錚只好板起臉道:「多謝沈掌門收留。」
車夫道:「蕭堂主,前方有馬隊。」
「再多信你半句,我就不姓蕭!」蕭情故癱在座位上不理蘇銀錚。
謝孤白笑道:「如此甚好,掌門有書信一封,想請蕭公子轉交襄陽幫俞幫主,不知可方便否?」
「慢,此事還未查證。」沈玉傾阻止蕭情故。他本想說「不如兩家暫且罷斗,好生商談,也好化消誤會」,又想這話太虛偽,於是道:「青城對少林之事知之甚少,還要請兩家仔細分辯。」
來人正是禮堂堂主倪硯,他認得蘇銀錚,恭敬笑道:「蘇姑娘好。」又對蕭情故道,「在下青城禮堂堂主倪硯,奉掌門之命前來迎接貴客。」
謝孤白道:「蕭公子是覺如方丈高徒,與少林關係深厚,去少林入嵩山,更易受重用。」
蘇銀錚開心笑道:「我在嵩山時刻想你,你有沒有想我?」
沈玉傾面露微笑:「蘇姑娘,好久不見。」
蕭情故真沒想到沈玉傾會這麼輕易表態,若說是自己的暗示讓他鬆動,好歹也該討價還價做做樣子。他看著這個年紀輕輕俊美秀雅的掌門,那溫文外表下有沒有藏著什麼自己摸不透的盤算?
「就是些私事。」蕭情故道,「先生還記得明不詳嗎?就是我說過的那妖孽。」
蕭情故接著道:「既然說起這事,敢問沈掌門作何想法?眾所周知,覺聞方丈只是覺空傀儡,覺空殺害前方丈覺見……」
「衡山大戰和正俗之爭都是必然,蕭公子若不願抽身,只能順勢而為。嵩山也好,少林也好,公子只需考慮自己如何安身立命,其他的也管不著。」
蕭情故道:「當然可以。」又起了疑心,青城跟襄陽幫通信,派個使者不就行了,用得著差遣自己?轉念一想就知必然與自己這趟行程有關,這封信算是跟俞繼恩打個招呼,於是道:「原來掌門和-圖-書與俞幫主有私交?」
這話說了等於沒說,蕭情故知道沈玉傾還打算觀望衡山怎麼與點蒼丐幫談判,但這件事只是話頭,並不是他想問的。蕭情故道:「沈掌門認為,李盟主如何看待少林內鬥?」
「不是私交,只是些公事。掌門已與襄陽幫俞姑娘定親,書信里都是些關於成親的瑣碎事。」
蘇銀錚只哼了聲:「肯定沒這麼順利。」
「合著他還是什麼神仙妖魔?」
「快見到沈公子了,你不高興?」蕭情故問道。
蕭情故想了想,還是琢磨不透,嘆道:「算了,橫豎我現在也沒空理會這妖孽。」
沈玉傾道:「這三派侵犯邊界,戰火延燒,生靈塗炭,自當受懲,至於如何懲罰,還得會議上看盟主想法。」
而且沈玉傾畢竟是青城掌門,許多話明面上不會說清楚,他打聽過謝孤白是沈玉傾最倚重的謀士,倒是可以從謝孤白身上下手,看能不能探到些虛實。
沈玉傾似乎並不意外:「請蕭堂主先休息,稍後便安排謝先生與蕭堂主見面。」
蕭情故哭笑不得:「誰家沒個表親,尤其沈家這樣的大家族。待會見到沈公子收斂些,別把人嚇著了。」
謝孤白接著道:「人做好事可以沒理由,那叫惻隱之心,但做壞事一定有理由,無論是利益所趨或從中取樂都是理由,但無論明不詳做什麼,他的理由跟普通人都似不同。」
「打住!」蕭情故抬手,「挑緊要的說。」
「在下話說得不清楚,不是讓嵩山成為第十家,是讓嵩山加入崑崙共議。」蕭情故道,「嵩山過去依附在少林下成為崑崙共議的一員,實話說,正是因這百年來少林庇蔭嵩山之恩,這次嵩山派才會幫助覺如方丈彌平內亂。此回得覺如方丈首肯,希望借這機會讓嵩山也能加入崑崙共議,蔽派蘇掌門也覺得時機合宜。九大家多這一家並不是分權,而是相互幫助,況且嵩山素來政務自理,少林從不插手,依託少林受崑崙共議庇蔭本是陋規,陋規本就要改。」蕭情故停頓了下,道,「如過去六大派輪流擔任盟主,也是陋規。」
「又怎麼啦?」蕭情故不太想問,但還是問了。
「先生還記得我?」蕭情故請謝孤白上座。
「我咋就瞧不出哪兒不合常理?」蕭情故道,「咱們從徽地繞了一圈才到青城,沿途怕張揚,都不敢打嵩山旗號,夠波折了。」
「離開少林時,明不詳勸我去嵩山,我想了很多年都沒想通理由。」蕭情故沉思半晌,道,「謝先生當年也勸我去嵩山,或許能解破明不詳算計。」
幸好小巫婆沒見過明不詳。
「蕭公子想跟謝某談什麼?」
蘇銀錚見蕭情故不耐煩,伸腳踢他座椅:「姐夫別老躺著,坐起來說話。躺一路,顛著不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