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咱們倆也不是認識一兩天了。你是什麼樣的人我會不知道?來了之後你就一直在查我那個案子,而且還到城外開棺驗屍去了,當然我不是監視你,先前我把我的公務忙完了,想跟你說我改革上的事。我覺得你以前跟我說的一些話,我細細想來還是很有道理的,再想聽聽你的意見,結果我派人去找你回來,卻說你帶著幾個捕快出城了。」
「一言以蔽之,你內心確信,根據你手裡掌握的所有證據,使你內心形成的一個直觀的感覺,確信他就是兇手。這就是間接證據定案的內心確信,它必須建立在一系列間接證據之上,而不是沒有證據的憑空臆斷。——我不知道我說清楚了沒有?」
「其實說白了,官家不放心,我跟他談過。官家其實對我的改革很有興趣,但是他了解他的大臣,他知道我的改革會讓朝廷很多原來有權有勢的人權勢會削弱。雖然由此國家會強盛起來,但這些人他們在乎的是他們口袋裡的錢和手裡的權。因此官家跟我長談了那一次之後就沒有下文了,我就知道官家不是一個敢作為的皇帝。」
「如果你覺得這案子心中已經確信就是兇手乾的,沒有可能是其他人,內心形成了這個確信,並不是來自於你對嫌疑人本身的好惡,而是來自於所有間接證據綜合起來在你的腦海之中形成的印象。只有達到了這樣的程度,這種間接證據才有說服力,也才能成為最終定案的依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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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也好,若是這案子真有問題。而我又錯判卻沒人給我糾正,死者被我枉殺了的話,我這一輩子可能都不能原諒自己。因此從這個角度來說,你實際上是在幫我,所以不用在意我的想法,一定要把這案子查清楚。我相信不管結果是什麼,只要不讓兇手逃脫法網,讓無辜的人不受冤枉,那我就可以拋開一切承受任何結果,即便因為錯判被處置。」
但王安石似乎並不這麼想,他把話匣子打開了,忍不住的咕嚕咕嚕往外倒,說了半個時辰,說的都是實實在在的話,那些朝廷既得利益者,那些手下胡作非為的官吏都是他抱怨的對象,都是他改革取得成效的障礙。沒辦法,林子大了什麼鳥都有。
王安石愣了一下,說道:「為什麼不看他的口供呢?口供才是最重要的。」
卓然便只有耐心的聽著,滿桌的菜都涼了。
王安石呆了片刻,才緩緩點頭,說道:「說實話,我是似懂非懂。但是有一句話我記住了,那就是心中認定這個人是兇手。——我現在的的確確心中就是這樣想的,他就是兇手啊,他自己都承認了啊!」
卓然說道:「我多少有些明白了,你應該是因為革新遭了很多阻力,甚至已經鬧到朝廷去了。搞的你有些心灰意冷,是不是?」
「你把衙門仵作叫上了,說是要去開棺驗屍。我就明白了,我那個案子說和-圖-書不定就沒弄好,你跟我說是不是這樣的?你放心,若真有問題,該怎麼樣就怎麼樣,千萬不要顧忌我。你知道我這個人雖然大大咧咧的,但是是非面前我是分得清楚的。」
卓然點點頭說道:「既然王兄話說到這份上,那咱們今天就是就坦誠布公的來說一些事。——這個案子說實話是有問題,最大的問題就是沒有找到真正能證明高書生殺人的證據,這種證據當然要排除口供之外。你想想,這個案子若是不看他的口供,你能定案嗎?」
王安石笑了笑,說道:「行了,我眼中不揉沙子,你是什麼樣的人我很清楚。如果這個案子沒有問題,你絕對不會畫蛇添足,這案子肯定是出了問題,人命關天,所以你必須要查。即便這案子之前是我定的,而且已經報到大理寺、刑部核准死刑去了,我已經想到了這案子十有八九是有問題的。」
王安石愣了一下,緩緩搖頭說道:「我只是想跟你吐吐苦水,沒有別的。我就覺得沒啥意思,跟你說了這些只不過抱怨一番,於事無補。免得把你的心情也影響了。」
卓然搖頭說:「口供可能會被屈打成招,若是屈打成招得到的口供,那又有什麼意義?我相信有很多這樣的口供實際上是被冤枉的,導致的結果只能是冤案。我想這一點不需要我再提醒你吧!」
卓然瞧著他說:「你為什麼有這個念頭?」
王安石一拍大腿,說道:「你不愧是提刑官,看事情看的都hetubook•com•com那麼准。革新會遇到阻力,會有很多得到利益的人不願意放棄。因為說白了,它就是一個利益的重新分配,但是我知道我會遇到很大的阻力。甚至這些阻力會來自於朝廷。」
王安石笑了笑說:「不用擔心,別說在你面前我說這樣的話,就算在官家面前我也會這麼說的。」
卓然拍了拍他的肩膀說:「說什麼呢?不可能的事。好了,今天咱們別的就不說了,好好喝酒,今天一醉方休,你意下如何?」
卓然沒打算再繼續給他上現代法治理念教育課,那樣一來這場酒就沒法喝了,卓然拍了拍他肩膀說道:「我只是布置他們去查一些事,這是我一些心中的疑慮。說實話,我必須要排除這些懷疑,然後才能得出最終結論。就像剛才我說的這些事,都只是一個補充證據來幫助證明犯罪而已。」
卓然真是有些頭大,這王安石也太敢說了。怎麼直接就抨擊皇帝的不好呢。要知道現在宋英宗還可還在台上呢,所以卓然趕緊端酒杯說道:「好了,接著喝酒。」
一直聊直到夜深了,王安石瞧瞧窗外,忽然,說道:「哎呀,這一桌的酒菜我們還都沒吃呢!光聽我嘮嘮叨叨,像個娘們。抱怨什麼呢,放著好酒好肉好兄弟,卻去說那些沒邊際的話,真是丟了西瓜撿了芝麻。來來,咱們兄弟開懷暢飲。」
說著又回頭瞧了卓然一眼,苦澀一笑:「我給你添麻煩了,真是越幫越忙。」
於是兩人二話不說,便各自幹www.hetubook.com•com了三大碗。王安石的酒量確實不怎麼滴,三大碗下去就有些醺醺然了。不過這種狀態正是他自己所想要的,因為這種情況他才能說出許多平常說不出來的話。三杯酒喝完之後,卓然道:「好吧,你現在該告訴我你先前叫人到籤押房叫我去說話,準備跟我說什麼來著?」
卓然聽他話中帶著一些情緒,便說道:「你先不要這麼說,至少在目前為止,我還沒有找到確鑿的證據來推翻你認定的事實。至少目前為止你的事實是有相當多的依據的,而且也符合證據規則的,至少現在是這樣的。如果將來發現新的證據,當然就不是你的過錯了,因為有新的事情出現,你料想不到的。」
「當然,如果這些證據出現了蹊蹺,證實有可能兇手不是高書生。你知道很多時候這是容易出現的,若是真這樣,咱們再來計較。但如果沒有出現,那就說明你的論斷是完全正確,我只是儘可能多的補充一些證據而已,你不要多心。」
「啥叫法律修養?」
卓然當然知道王安石在歷史上是有名的刺頭,別說官家了,就是曹太后他都沒放在眼中。包括後面給他最大障礙的宋英宗的皇后,宋神宗的母親高太后,他也是敢說敢幹敢做。卓然其實並不想對這個歷史已經形成定論的事情去摻合什麼,他並不以為他的行為能夠左右歷史。這時候他的想法就是怎麼把這頓酒喝開心。
卓然輕輕給自己打了一巴掌,說道:「不好意思,這是我自己瞎想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這麼跟你說吧,就是根據你對刑律的了解,包括你對道德倫理的理解,來判斷這案子是否真是嫌疑人做的。這需要你憑自己的直覺,你覺得它是它就是,你覺得它不是它就不是,你自己來定案子。間接證據破案必須形成內心確信。」
卓然點點頭說:「這麼跟你說吧,這件案子沒有直接目擊證人,目前為止也沒有找到相應的直接證據證明他殺人了。像這種案子,必須要靠間接證據形成鎖鏈來證明。而這是很主觀的東西,也就是說到底有沒有形成鎖鏈,需要由裁判者自己根據法律修養來作出裁判。」
「所以不用太緊張,也許結果證明你是對的,他就是兇手。好了,下面該你說你的事情,不過說你的事情之前咱們先喝三大杯。」
王安石愣了一下,緩緩點頭說:「我明白了,就是說這案子我判錯了,兇手不是那書生?」
王安石哈哈大笑,說:「我正有此意,在喝酒之前你得告訴我,案子到底出了什麼問題?因為截止到現在我一直覺得我沒有錯,為何你一下就能看出端倪呢?你若不說個明白,我這酒喝不下的。」
卓然不盡苦笑,看來要想把現代司法理念中的證據學這一塊的東西給對方說個明白是非常困難。因為他們沒有受過現代司法理念的教育熏陶,他們的思想依舊是宋朝時候的規則和觀念。而用這個時代的證據規則來看,這個案子鐵證如山。因為兇手招供了,而口供就是王牌證據,沒有比它更強的,有了這個證據就能定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