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魂歸中世紀
第二十八章 流浪的王宮

說到這裏,撒克森人的眼中流露出和他嚴厲的外表不符的柔和,他拿起床頭上的一個水晶瓶,把裏面青綠色的液體緩緩的倒進阿賽琳緊閉的嘴裏,昏睡中的女孩立刻發出一陣輕微的咳嗽。
躺在一個狹窄帳篷角落裡,倫格想著白天托爾梅問他的這句話。
這是一頂巨大的令人不可思議的帳篷,不過從那帳篷的規模看上去,那更象是一座用帳幕搭肩起來的房子,在周圍稍小的帳篷圍攏下,這座巨大的帳篷搭建在臨近水潭的一小塊平地上。在它四周,一隊衛兵緊握著長矛和腰間的彎刀嚴密的保衛巡視著。而在帳篷的前面,倫格看到了一群正在忙碌的給幾匹神駿的阿拉伯馬刷洗的黑人。
「你說錯了,」一個腔調有些奇特的聲音響起,然後一個男人從眠幕帳後轉了過來。
一聲生硬冷漠的命令從那個騎士發出,然後他用長袍把昏迷的阿賽琳往懷裡一裹,調轉馬頭向著沙堤上陸地深處飛馳而去。
「你們要把一切都說出來,而且要說實話,羅馬人。安拉會明示我你們說的是不是真話,否則我會命令人砍掉你們的頭,然後把你們的屍體扔到沙漠上讓禿鷲啃乾淨。」
神賜予的故鄉。
可是死死抓著繩索催動戰馬的撒拉森士兵顯然並不被那些金幣打動,他們催動戰馬穿過一頂頂帳篷之間的小路一直不停的向前走著,直到終於停在包圍著其中最大的一頂帳篷的木柵欄外。
出人意料的是,這個帳篷里並沒有其他撒拉森人所喜歡常用的那種味道濃重的香料氣息,相反,卻飄蕩著一種清新的味道,而這味道讓倫格覺得無比熟悉卻又一時間想不起來出處。
「這麼說,她是個海盜?」
「阿勒坡?著名的「大地的鑰匙」?!」
不過托爾梅似乎並沒有想回答他這個問題的意思,在一陣咳嗽之後,他搬起一塊石頭放到矮牆上,然後轉過頭對年輕的同伴問:
他拚命想去抓起掠過身邊的一個個水碗,可是他的身體卻被在地上的一陣拖拽翻滾跌撞著向前滾去。
穿過圍在巨帳外面一圈高大的帷幔進入帳篷,刺眼的光線立刻暗淡下來,同時喧囂的聲音也被帳幕隔絕在了外面,一間間由紗幔格開的帳房把整個帳篷分成了裡外幾進,透過五彩繽紛的薄紗,可以看到一個個若隱若現的身影在裏面晃動。
「阿勒頗是敘利亞的眼睛,阿勒頗城堡則是她的瞳孔。」
看著聽到這個臉上一陣錯愕表情的倫格,托爾梅微笑了起來https://m.hetubook.com.com
倫格小心的移動著,他不知道經過一陣拖拽后自己的身體是不是已經有地方受了傷,不過很快他就確定雖然全身疼的要命,而且有幾處地方已經被沙子磨得流了血,可至少他的骨頭還算完整。這讓他安心下來,想起傳說和見過的那些關於中世紀接骨的工具,倫格就全身發冷。
那帳篷實在是太小了,小到只能容下一個人。不過這卻也是頂令人驚嘆無比的帳篷。
說著,這個曾經展示過非凡劍技的『朝聖者』虔誠的在胸前劃了個十字,倫格這時候似乎聽到他低聲說「上帝,原諒我的謊言,」
「你會說撒克森人的語言?」倫格詫異的看著眼前這個曾經和他一起被奴隸販子象貨物般運送卻擁有超凡劍技的人。他早前已經覺得這個人實在是奇怪,而現在他覺得這個人實在是更奇怪了。至少在倫格的印象中,中世紀基督世界的信奉者們,往往是不屑於去學習野蠻的異教徒的語言的。
「作為你們的主人,我不是阿勒坡的貴族,我是它的主人。」
…………
清晨,倫格在一陣陣重物敲擊地面的轟鳴聲中醒來,他揉著依然酸痛的身子走出了帳篷,然後他就被眼前的情景徹底驚呆了。
「起來!」一聲生硬嚴厲的呵斥打斷了他的聯想,這時候他才發現一個和很多阿拉伯人相同蓄著濃密鬍鬚的撒拉森騎士正站在自己面前,他腰上彎刀的握柄包裹著名貴的銀飾花紋,一晃一晃的,訴說著主人身份的不同。
「啊!」倫格嘴裏發出了近似受傷野獸才有的低叫,這時候他心底發誓,如果能讓他喝上一口水他甚至可以去刺殺遠在君士坦丁堡的大牧首!
然後他「嘁」的一聲發出記自嘲的鼻音,對於一個跨越將近千年撞到這個時代來的孤魂野鬼來說,能不能保住自己這輩子的小命都毫無把握,他還能奢望什麼呢。
按照悠久的傳統,每當有客人到來的時候,作為主人的撒拉森人都會給客人送上一碗清水作為友善的表示,而現在這些伸手可及的盛滿清水的銅碗卻成了倫格的惡夢。
他的年齡不大,歲月的痕迹還沒有出現在他年青光滑的面頰上,不過他的臉色微顯黝黑,隆起的鼻樑突顯深陷的雙眼如同兩道不可見底的深潭。兩腮上短短的連鬢鬍鬚襯托著一張微微下彎的嘴。雖然沒有帶著面巾,可倫格還是從那雙如同鷹視般的眼睛里認出這就是剛剛那個差點把他和-圖-書們都殺掉的黑袍騎士。不過最讓他驚訝的,是這個撒克森貴族居然能說一口十分流利的希臘語,而且還是那種很典型的希臘正統官話。
不過他並不認為這些人是自願干這些活的,因為他不只看到了他們腳上帶的一根根被固定在附近木樁上的鎖鏈,還看到就在這些人不遠的地方,正有一個肥胖的黑人用手裡的一根鞭子不停的抽打著一個似乎犯了什麼錯誤的黑人。
隨著清涼的水流滑進乾渴的喉嚨,這個時候倫格才有種自己的確活下來了的感覺。
被這個名稱震撼了的倫格有些獃滯的看著遠處那頂巨大帳篷上飄揚的黑色旗幟。對阿勒坡這個地方他並不陌生。儘管那些錯綜複雜的異國歷史在他眼裡如同天書般沒有頭緒,可是前世的他曾經親歷這個到處展現著厚重的歷史痕迹的名城。
謊言嗎?倫格覺得自己才是最大的撒謊者。
當倫格終於看到遠處一個巨大尖頂帳篷上飄揚的角旗之後,他終於徹底崩潰摔倒在地上。
「¥%##¥;」托爾梅出人意料的用很純正的腔調重複著那個撒克森貴族的話「撒拉森人最美麗的語言,我愛你。」
……
「哈哈哈哈~」四周的笑聲在半昏迷的倫格耳邊騷擾著,他眼前不停搖晃的樹影擋住了頭頂火辣辣的陽光,這讓他在被拉扯中喘息著微睜開眼睛看清四周的情景。
被捆著的兩個人立刻被巨大的拉力拽得向前跌跌撞撞的衝去,不過好在那些騎士的速度並不快。在揚起的沙塵中,隊伍離開了剛剛還喧鬧的沙灘,唯一留下的,只有那個傾斜的木桶和馬爾曼蘭已經徹底冰涼的屍體。
而隨著他的命令,立刻有幾個薩拉森騎士翻身下馬,他們動作麻利的從馬包里拿出繩子把倫格和托爾梅的手腕緊緊捆住,然後拽著繩子從新上馬直向自己主人的方向追去。
倫格微微躬身向這位撒克森貴族行禮,他不知道這個人接下來會對自己怎麼樣,所以他決定還是老實點好。
而事實上,他也沒什麼可隱瞞的,除了自己身體里有一個不屬於這個時代靈魂的這件事,不過這個即使不說似乎也沒什麼關係……
看到這些,即使是被地上的沙石撞得陣陣難受,可倫格還是知道那些人似乎是想買下自己兩個人。
嫉妒嗎?
當一切在倫格和托爾梅的敘述中都清楚之後,撒克森貴族輕柔的撫摸著阿賽琳蒼白的臉頰低低自語,然後他再次輕輕說出那句對阿賽琳曾經說過的話:「..https://www.hetubook.com.com....」
悠遠恩河源源流長。
事實上,在倫格還短暫的17個年頭裡,之前將近16年的經歷並不是一個叫丁超的後世人所知道的。而在所謂『奇迹的復活』之後,倫格還沒有機會去體驗這種人天生就有的情緒。
「這難道會是……」
聽著這句話,倫格的臉上一片茫然,而托爾梅臉上則露出一絲沉思。
一陣陣若有若無的歌聲從遠處的沙谷里傳來,那奇異的腔調讓倫格覺得似乎有些熟悉卻又無法想起來,不過這個時候他已經沒有氣力再去想那歌聲。他已經接近崩潰,身上有些地方已經因為脫水而泛起一片片白皮。
倫格貪婪的喝著一個戰士模樣的撒拉森人遞給他的一木勺清水。
流淌奶和蜜的地方,
不過倫格很快就發現,托爾梅從走出那頂大帳篷之後始終透露出一種心事重重甚至有些煩惱的樣子,甚至有時候還會不由自主的自言自語。
「抱歉,閣下,老爺,大人……」倫格連續換了好幾個稱呼才引起撒克森人的注意,他回過頭先是對著一直在後面監視的戰士揮揮手讓他們退下,然後才看著眼前的年輕人點點頭,示意他繼續說話。
這是一個巨大谷地,或者說是一個小小的盆地。四面陡峭的山崖阻擋住了大部分的風。所以谷地里顯得十分悶熱。泛著白光的沙地上升騰著一股溫暾暾的熱浪。不過在谷地靠近出口一條蜿蜒的水潭邊,卻有一片鬱鬱蔥蔥的棕櫚樹在這炎熱的地方辟出片宜人的陰涼。
「大概這就是我對她很在意的原因吧。」倫格這樣為自己解釋著。
他用包頭巾裹著的頭部顯得他的個子更加高大,一襲柔軟的絲綢長袍披在身上,顯露出裏面碩壯的肌肉和身材。
「哦,沒什麼,我的小朋友。」托爾梅掩飾著自己的失態,然後他古怪的看著倫格,輕輕問「你知道他對我們那位夥伴說的是什麼嗎?」
可是他只是被不停的拽向前面,越過那片帳篷和一個用木條圍起來的小馬場,一排明顯更豪華的帳篷出現的谷地的深處,而且這裏面的衛兵也越來越多,那些頭帶包頭巾,身穿束甲長袍的撒拉森士兵笑嘻嘻的看著兩個可憐的俘虜,有人對拽著他們的人高聲喊著什麼,還搖晃著手裡閃光的錢幣大聲吆喝著。
中世紀時代最偉大的王者之一,薩拉丁!
喘過氣來的倫格終於開口問著旁邊同樣迷惑的托爾梅,不過他立刻想到自己是多麼愚蠢,托爾梅又會比自己多知道什麼www.hetubook.com.com呢?
「大人,我是安達契村的倫格·朱里安特·貢布雷,這位……是我的朋友,勒芒的托爾梅。」
「看那旗幟,那是阿勒頗的標誌,」托爾梅小聲的解釋著「不過我不知道他們究竟是誰,阿勒頗的國王薩利赫早在幾年前就已經死了……」
年輕的撒克人貴族看著站在在面前的兩個人,然後突然微微一笑宣布著「希望你們有個能為你們支付贖金的人,否則你們將永遠為我服務,直到你們死亡。
倫格驚異的看著他,如果這是在後世,他絕對不會這麼驚訝。可是在這個完全被宗教的壁壘隔絕開的時代,這種情況出現在一個撒克森大貴族身上,就實在讓他覺得意外和無法相信。
「夥伴?」倫格一愣后明白過來「你是說阿賽琳,我不知道。我聽不懂撒拉森人的語言。」
在倫格的驚詫中,撒克森人揮手招來了守侯在外面的衛士,當他們快被帶到帳門口的時候,背後傳來了那個年輕撒克森貴族的聲音:
然後,在衛士的吆喝聲中,他們被帶到一堵正被加固的矮牆邊,開始了一個奴隸的工作。
「站起來!」那個騎士不耐煩的拽起疲憊虛弱的倫格,幾乎是拖著他向那頂最大的帳篷走去。在後面,托爾梅沉默的在其他戰士押解下跟了過來。
可是前面的薩拉森騎士卻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於是,倫格立刻被半跑的戰馬在地上拖著帶起一道沙塵。
在被帶到一個小小的帳篷里之後,他們得到了一小罐清水和一大塊乳酪,在一陣近似發瘋的吞噬之後,兩個最終也沒擺脫奴隸命運的人才終於有了種剛剛活過來的感覺。
你和你朋友將是我奴隸,現在,你們可以去吃點東西,然後就要為我幹活了。」
托爾梅出人意料的小聲回答著,他用力緩和著自己起伏的胸口然後用更小的聲音叮囑著倫格「不要去試圖激怒他們,這些人隨時都會砍掉我們的頭。」
「他們是誰,我們這是在哪兒?」
那些已經風化的石頭建築證明著阿勒坡曾經的輝煌,和作為近中東最大的貿易港口的榮耀。
「眠幕帳!」托爾梅再次低聲對倫格叮囑著「那是只有薩克森哈里發才能使用的睡帳,這些人一定是阿勒坡的貴族。」
「他們是阿勒頗的撒拉森人。」
「你說什麼?」
倫格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嫉妒,對那個幾乎要了他性命的女海盜,倫格更多的是一種好奇。他無法現象在這個時代會有這樣的女子。
「上帝,是眠幕帳……」托爾梅看著支在和圖書帳篷中間的一頂小帳篷輕聲呼叫了出來。
遙遠的新月之地呀,
可是他只能在這種半昏迷中咬牙拖著已經僵硬的雙腿毫無意識的向先跑,否則他就會摔倒,被戰馬在地上拖著走。
「事實上大人,我們自己是沒有什麼故事的。」托爾梅突然介面,從開始一直保持沉默的他這時候開口了「我本人只是虔誠的朝聖者,我散盡家財只為了能親自到耶路撒冷朝覲主的奇迹,這是我一生的夢想。」
「你嫉妒嗎,小羅馬人?」
倫格喃喃的重複著這句話,同時他心底閃過說出這話的那人震撼歷史的名字——
憐惜我們的流浪,
由細膩的金銀絲線編製而成的帳幕垂在兩邊,鑲嵌著無數寶石,象牙和黃金飾物的金葉流蘇圍攏著一張裝點華麗的珊瑚床。床上的絲綢緞枕和透著一絲涼意的蟒皮護榻圍攏成小小的一圈,幾個晶瑩剔透承著各種色彩汁液的水晶瓶在床頭閃動著流光。隱約的,透過薄薄的輕紗可以看到床中間躺卧的一個模糊身影。
整個營地就建立在棕櫚樹林里,一頂頂白色方角帳篷支在蔥鬱的樹陰下,每頂帳篷前都鋪著一塊綠色的氈毯,氈毯的一角擺放著一個個閃著金屬色澤的銅碗,裏面清澈的清水讓倫格不由感到一陣說不出的口乾舌燥。看到這些帳篷前的擺設,倫格似乎又回到了遙遠的前世,他知道這是撒拉森人一種流傳已久的習俗——「不能傷害於你喝同一碗水的客人。」
「哦,」倫格頭上冒出一絲涼意,雖然在這個時代殺死俘虜幾乎是天經地義的事,但是當任何人自己面臨這種危險的時候,都會認為這實在不是應該「我保證會說出一切,大人。」他立刻用最誠實的腔調回答。
而一句由一位偉大人物說出的評語,更是說明了這座城市曾擁有過的無限風光:
眼前一切都搖搖晃晃的,搖晃的陽光,搖晃的沙地,還有搖晃的帳篷……
不過現在,他似乎能夠體味到這個字眼的含義了,那是一種酸酸的,讓心口發漲發痛的感覺,特別是每當想到那個撒拉森貴族,他們現在的主人半彎下腰用手撫摸昏睡中的阿賽琳臉頰的時候,一種說不出的悶漲就讓倫格覺得好象胸口裡堵了什麼似的。
永遠走向你呀,
「不要傻得象頭鴕鳥似的,」撒克森貴族坐到珊瑚床上掀起薄紗,阿賽琳蒼白消瘦的臉頰立刻出現在倫格他們面前「你們究竟是什麼人,她又是誰,我想知道她的一切。」
憐惜我們的遷徙,
這個人用一種宣言似的的口氣宣布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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