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白,這位老人需要發泄所有的憤怒。這種時候,將軍根本不容許任何人插手。
熟悉的名字,令柏年臉上掠過一絲顯而易見的痛苦。呼吸也隨之變得急促。片刻后,只聽通話器中傳來他帶有濃重喘息的聲音。
雷成豪邁地吼了一聲,再次揮刀想要劈碎無頭的身體。然而,就在鋒利的戰刀循著預定的軌跡,在強大臂力的作用下,帶著粉碎一切的可怕慣性,從高處直接猛而下,即將深深切入目標身體的時候,卻被一股自下而上的反向力量,硬生生地擋在了空中。黑色的身體,是劉俊松那具沒有頭顱,已經被完全同化的殘軀。
雷成現在等待的,就是那三十名複製生化兵。
先期抵達的十七小隊,正潛伏在廣場的角落,小心地觀察著周圍的動靜。
「我也不清楚。這應該是腦部意識在身體殘留的一種本能反應。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具身體從頭部被分離的時候,其實就已經死亡。剛才的舉動,不過是殘留意識引發神經中樞的一種回跳作用。」
雷成上前一步:「你我之間,屬於私怨。救你,則是公義。不過,你的表現的確讓我覺得意外。我從未想過,在那種時候,你居然能夠分清主次。單憑不怕死這一點,我也會拼了命救你。」
望著面前的柏年,雷成一動不動地站立著。沒有說話,也沒有任何表示。直到幾分鐘后,他才長長地嘆道:「就這樣吧,記住,我說過的話,仍然有效。」
變種同化細胞,是在原實驗體基礎上的改進類型。相比最初的形態,它的同化更加迅速,擴展后對生物的刺|激更大,攻擊性也更強。
與聯邦國內其它同等級城市相比,南寧雖然具備了一座城市的所有功能。卻更像是一個帶有城市名稱的龐大基地。
「那有什麼。」
「順便提醒你一句。在我任務回來以前,最好把莫清的複製人處理掉。否則,我會毫不猶豫地殺了你。」
「那個時候,如果劉俊松用莫清的性命作為威脅,你會怎麼辦?」
那種難以置信的感覺,就好像你身邊的某種電器,突然向你發動攻擊。比方說:一台電視。在這種時候,你會有所提防嗎?
劉俊松是一名受過特殊訓練的和-圖-書高級間諜。他能做出如此選擇,雷成當然不會覺得奇怪。然而,劉俊松的腦袋已經被自己砍下,僅只一具沒有任何意識的殘軀,卻能在危急關頭做出如此反應。實在令人匪夷所思。
「和解!」
黑色的孕育之花,就這樣靜靜地站在廣場的中央,向周圍的空間,慢慢散發著濃郁無比的紫黑氳氣。
更何況,自己也有亟待解決的問題。臨時中止的任務,必須繼續執行。
雷成頭也不回地應道:「多一個朋友,總比多個敵人好。」
不明其中意思的柏年,盯緊了對方的眼睛。
劉俊明說得沒錯,數量龐大的叛軍,的確能夠把整個基地完全淹沒。不過,他們現在僅僅只是沒有任何意義的屍體。
「就這麼簡單?」
雷成肯定點了點頭。
「你說過的話?」
※※※
「看到我現在的樣子,你應該非常開心。不是嗎?」
重新裝滿燃料的穿梭機,將在半小時后再次起飛。離開之前,他還有一件事要做。
至於被砍下,滾落在牆角的劉俊松頭顱,也沒有被滿懷憤怒的人們放過。在高大彪堅硬沉重的機械腿碾壓下,好像一顆脆弱的核桃般,被踩成一攤粘稠噁心的黑色膿液。
三萬四千余具屍體。如果算上那些敗退的叛民,這個數字,至少還會再增加一倍。
迫不得已,老將軍王亢只能強令生物研究中心,在一小時內,儘可能生產足夠多的變種同化細胞。對地面部隊給予足夠的支援。
突然,雷成冒出一句古怪的話。
「你……你真的想知道?」
在所有地球城市中,廣場屬於必不可少的最基本建築。作為市民集會的公共場所,各種慶典的演藝場地,廣場很自然就成為一種文化與理念的代表象徵。可以想象,在一片被高樓大廈密集包圍的城市中。空曠的廣場,能夠在擁擠的人群中帶來一種什麼樣的效果。
但是,它同樣無法接受同化體原有意識的控制。因此,它仍然屬於一種原始類型的生物兵器。在聯邦生物武庫中的編號為「S-2」。未定型的兵器禁止量產。遵循這一固有原則,S-2細胞僅在實驗室中有六份樣本。集中所有器材全力培養后,一小時內https://m•hetubook.com•com,也僅將這一數宇提高了四倍。三十名複製生化兵,這已經是軍方能夠給予的最大支援。
見狀,柏年眼中精光一閃,陰狠地問道:「既然如此,為什麼要救我?我死了,你豈不是更加開心?」
由於基地方面的突然變故,太空指揮中心,只得取消了早已準備好的隕石攻擊。如此一來,十七小隊面臨的處境,將會更加危險。
雷成可以理解將軍的心情。因此,在分派好所有守衛工作后,他只將記錄了戰鬥過程的資料光碟遞到莫遠章手中,便轉身走出了指揮中心。
就在柏年茫然不知所措的時候,通話器里再次傳來了雷成遠去的聲音。
與邯鄲城中的花體相比,雷成眼前的這一棵體積幾乎完全相同。只不過,六瓣包裹花體的萼片,僅有三分之一還附集在花體中央。其餘四瓣,則完全分離。按照固定的軌跡向周圍擴散開來。這株可怕的植物,即將成熟。
說著,雷成順勢躍出。將戰刀再次揮砍而下。他猜得沒錯。被同化的屍體根本沒有任何反應。就好像一具耗幹了電池的玩偶,任憑亂舞的刀鋒,將自己劈成無數的碎片。
看到這一幕的陳章無比驚訝。
隨著雷成一聲令下,迅速釋放能量的炸彈,在花體間製造出一片劇烈的氣浪與熾熱的火海。在這種摧毀一切的可怕力量面前,脆弱的花體只能傾斜、崩裂。
「你真的不怕死嗎?」
他不知道,也無法選擇。或許,正如雷成所說那樣,死去的人,實在太多了……活著的人……真的可以成為朋友嗎……
幾分鐘后,一架改裝后的無人運輸機,以極高的速度,從北面方向疾飛而來。在臨近城市上空時,將懸挂在其機腹的罐式儲備器一一拋下。它的投放很有規律。以城市廣場為中心的所有區域中,都有對應的投放點。
「莫清……」
「立即引爆!」
「同化細胞居然能夠保留少量的意識……真是意外。」
「真人同化?攝像儀應該有記錄吧,只希望不要浪費了。」
掩蓋其口鼻的氧氣呼吸罩內,附有特殊的通話器,能夠與外界進行自由交流。只是,喉部受傷的柏年,聲音聽上去顯然有些m.hetubook.com•com
發瓮。
在二次衛國戰爭的後期,南寧曾是聯邦軍一處重要的後備資源供應基地。地理位置上的優勢,使它集中了大量軍工企業。甚至「軒轅」計劃中必不可少的宇宙戰艦,有相當的構造零件,也要由這裏製造完畢后,才能運至太空船塢進行組裝。基於這樣的原因,南寧在軍方眼中的位置尤為重要。
空中出現的不速之客,引起了大量飛行類怪物的注意。就在投放剛剛進行到一半的時候,密集的怪鳥群已經蜂擁著,堵塞了飛機的前行路線。
雷成沒有說話。只是背著雙手,默默望著面前浮在治療艙中的柏年。
「兩碼事情。」
清掃工程車翻斗前,高高堆積著如山一般的叛民屍體。雖然擁有大量重型武器輔助,甚至攻破了基地通道的所有外部防線。可他們卻無法抵擋及時回援的十七小隊。在這些戰鬥力只能以恐怖來形容的強者面前,他們不過只是一群沒有任何抵抗力的人形螻蟻。
說著,雷成轉身便要往外走。
在它們降落的對應地域,從遠在太空的監控衛星望去,已經不同程度出現了混亂。所有被吸引的怪物,也紛紛朝著距離自己最近的地方猛衝而來。反觀廣場周邊,則顯得極為安靜。甚至,有些令人不安。
雷成點了點頭。這是每一個競爭中的男人,都會產生的自然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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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發覺有人站在面前的緣故吧,柏年閉合的雙眼,忽然輕輕睜開。其臉上也浮現出一種慣有的冷笑。
雷成用刀尖撥了撥散落在地面的黑色碎肉,轉身朝一旁的嚴蕊道:「告訴防化部門,讓他們馬上對這裏全面清理。徹底杜絕任何細胞擴散的可能。」
「死去的人,實在太多了。」
他受得傷極重。劉俊明在砍斷其手臂的同時,也在他身上留下了大大小小數十處傷口。如果不是因為他曾經花費大量金錢,對身體進行過年輕化改造。單就流出其體外超過三分之二的血液量,就足以讓他當場死亡。這傢伙,命大!
柏年的聲音忽然有些暗淡:「每一個聯邦軍人都會這麼做。何況是我!當年,在美洲戰場上,那些戰友……他們做的……遠比我更加像個軍人……」
雷成自言自語地說和*圖*書著,大步走到呆立在原地的劉俊松旁,照著對方已經發黑的脖頸,面無表情地猛然揮刀狠劈直下。清脆的骨裂聲后,烏黑的頭顱失去了與身體的聯繫。在冰冷的地面上骨碌碌轉了幾圈,斜斜地靠在了牆邊。
由於人手不足,基地內大量使用機械人協助工作。久而久之,人類對於機器的隔閡,自然也就逐漸消失。恐怕到死他們都不會明白,一向聽話的機器,為什麼會成為自己的死亡引路人。
最信任的下屬,在最危急的關頭背叛了自己。而且還殺光了布置在實驗室外的所有守備部隊。那可是整整幾百名最精銳的士兵啊!如果不是毫無防範,他們的評估戰力,足以抵得上一個乙級編製的普通步兵師。
柏年只覺得渾身一陣顫抖。一些難以言喻的東西,在他的內心猛然釋放開來。是仇恨?是感激?還是悲傷?
雷成微微皺了皺眉,手腕猛然向側面發力,右腳同時疾速往前狠踢。重擊之下,猝不及防的無頭屍,被巨大的衝擊撞得倒飛而出。在背後的牆壁上砸出一個淺淺的凹痕。
「陳章,告訴外面的人立即撤退。大勇、大彪、守好你們各自的路口。嚴蕊準備策應。其他的人,全部離開走廊。通知生化防疫部門,對這一區域實施全面封閉。」
「我愛她!我會給她所有的一切!」
「……你這是什麼意思?」
引爆花體的烈性炸藥已經安置,隨時可以起爆。
二十一個。這是飛機在安全狀態下,投放的所有生化兵。
想要做到這一點非常困難。敏銳的目光、強勁的腕力、準確的判斷,缺一不可。即便是經驗豐富的武者,不到萬不得已,根本不會以這種亡命的招式對敵。因為,一旦失敗,凌空揮下的刀刃,將把自己活活劈成兩半。
莫遠章仍在負責基地的所有指揮。對於走近面前的雷成,他不過只是略微點了點頭。雖然沒有說話,可雷成卻能從他的眼睛里,看到那種被潛藏在心底的悲傷與憤怒。
震蕩的波動,使聚集在城市中的怪物驚顫不已。它們紛紛呆立在原地,茫然不知所措。
在劇烈火焰的攻擊中,機身表面燃起了滾滾濃煙。最終,就在剛剛環繞廣場四分之三的部位后,受損的飛機連同攜帶的剩餘複和*圖*書
製兵,在怪鳥的瘋狂追堵下,呼嘯著俯衝而下。在荒棄的廢墟間,燃起一團熊熊的烈火。
雷成沒有說話,他在等待對方未說完的下文。
一把刀,被黑色的無頭軀體用雙手夾在空中。這種場面,詭異至極。
「沒有頭,這傢伙哪來的自我意識?」
那種該死的能量罩,使所有太空對地武器在它面前失去了作用。
就在雷成說話的時候,劉俊松的外表已經在飛快地變化。黑色膨脹的肌肉,從其胸口的注射點急劇擴散。不過幾秒鐘時間,已經侵蝕完整個身體。受傷的表面也在一種古怪的包塊掩蓋下,轉化為類似節狀的固體。而他那張仍然帶著緊張恐懼的臉,也在黑色的侵蝕下,變得無比詭異。只有眼中透出的目光,充滿了無比的猙獰與嗜血的殘忍。
就在戰刀落下的一剎那,無頭身體上那兩隻黑得發亮的粗壯手臂,突然迎上了刀痕的軌跡。從左右兩邊,好似粘度極高的膠液,把鋒利的刀刃生生夾在了手掌中間,再也無法動彈。
這是最後的回答。其中,甚至摻和著牙齒狠命摩擦的刺耳響聲。以及,用力過猛帶來的劇烈喘息。
柏年有些不解:「什麼意思?」
手術完畢的柏年,已經被浸泡在透明的生物治療艙中。被藥水清洗乾淨后的身體表面,顯出一種無力的灰白。身材偏瘦的他,在各個創口極大的受傷部位襯托下,更顯出一種無法形容的冷漠。
一滴冰冷的汗珠,從額頭慢慢滲出,一直滾落到雷成的面頰。受過系統格鬥訓練的他,當然明白這是什麼招式。「空手對白刃」,武者比拼時,從對方手中強行奪取兵刃的絕招。
「我是一名軍人。在責任與愛情面前,我只會選擇前者。」
基地後備防禦系統已經啟用。收容所有傷員的同時,工程機械人也在對受損的各種設備進行修復。它們要在最短的時間內,讓基地外部防線重新發揮應有的作用。
「羅婆那本人都不是我的對手,何況只是它體內的骯髒腐血?」
柏年的回答,就好像被困野獸絕命前的呻|吟。也帶有那種義無反顧的決絕:「但是,情況如果真的如你所說……我會……親手開槍殺了她!」
就在被濃煙火焰包圍的中央,隱隱然顯出一具人形的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