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看不打緊,可把我嚇一跳。洛水初紅著眼睛,在那低著頭悄沒聲的抹眼淚。
我和這冷寬真人來回一共沒說上幾句話,可是老頭辦事兒雷厲風行,絲毫不帶那些彎彎繞繞的,很對我脾氣。他在教習師兄面前威望頗高,想來煉丹一途也是很有些手段。我本也是想好好學些本事,現如今既然都攀上親戚了,那自然得用心聽教。
我原來尋思洛水初得追出去狠狠尅他一頓,沒想到大傢伙兒都站起身往外走,小姑娘卻沒動窩。
我擠在人群中,就聽後頭有人叫我。回頭,看見了呂不嘆。
「那這天算難不難啊?」
二大爺一張臉慢慢垮了:「五行!五行是哪五行總能說出來吧!?」
「啊什麼啊?麻利兒的,別耽誤時間。」
「那太懂了!!」我坐在蒲團上,猛拍自己磕膝蓋,「糖醋裡脊,就是酸甜口的,就是搭配!」
「好哇,好!果真是天陽照火的一副好胚子!炎祖那傢伙真是交了狗屎運,能尋摸你這麼一個苗子。」
老頭一口水差點兒沒嗆死:「你怎麼不說油鹽醬醋茶呢!?」
呂不嘆也沒往深了問,嘴裏嘰嘰咕咕說些這兩天別的課上雞毛蒜皮的破事兒。我哪有心思聽他說些這個,接下來這天算課已經嚇得我雙腿發軟了。
「您這老光棍就別一門心思禍害我了行不!?」
我一五一十給老頭說了,還以為他得好一頓呼天搶地。卻不料二大爺眉頭微皺,似乎琢磨出了什麼門道。
「別別別!!我連小姑娘袖子都還沒沾過呢,可不能交代在您手裡!!」
「不是,五十歲以後你就單身習慣了。二大爺我就這樣。」
我高高應聲,喜滋滋的蹲下來,找個筷子把白薯捅上。一邊捅一邊問:「對了,大爺,袁定師兄的三妹是誰?」
老頭又道:「剛才和你一起在初階丹課修習的女弟子們,練的水相功法,和煙火氣頗為相悖,所以進展極慢。而你就不一樣了,照火之人,說的就是與火相之位肝膽相照,親如兄弟啊。」
他眯縫著一雙小眼,那些高深法門隻字未提,彷彿聊閑話一般,三五句話便把天算一門的精要講了個明白。
老頭把我撥拉到蒲團上坐下,和我面對面喝著小茶:「言歸正傳,你現在丹術的紙面功夫學到哪兒了?」
老頭哈哈笑:「不是三妹,是日部偏旁的昧。三昧真火,指的是人上中下三昧真氣之火。上昧君神心火,中昧臣精腎火;下昧丹田民火。這三火相交便是最典型的君臣輔佐之式,心火太旺,焚而易焦;腎火太旺……」
洛水初搖搖頭:「我可不想理他了。」
我懵懵的點點頭:「也行。」
我心裏咯噔一和圖書
下:「啥、啥課啊?」
「八卦是哪八卦應該知道吧?」
老頭也不管我尷不尷尬,還在那自顧自的說著:「也不知道你師父讓你修的什麼功法,這功法養住你一口精純元氣,以童男之身純陽之體入道,使得這股先天之火旺上加旺!!哈哈哈哈好極好極!!」
二大爺一臉老皮動都不帶動的:「啥緣分不緣分。孟盈峰從山根根兒到峰頂,一山的葯香。冷不丁飄出個烤地瓜味,我不得來看看!?」
「這做菜啊,和煉丹一樣。講究火候,講究君臣輔佐,講究平衡搭配。這五行,就好比酸甜苦辣咸,這麼說你能聽懂不?」
我又問:「那天陽呢?」
洛水初半天不說話,淚珠兒那麼大個兒,順著手背吧嗒吧嗒往下掉。
還沒等我緩過神兒,老頭已經一道真氣打入我體內。那道真氣順著奇經八脈來回竄悠,讓人渾身犯痒痒。
「你腳能消停點兒不?」我瞪呂小七。
掌門起身剛走,呂小七立刻跳起來,野猴子一樣竄出門逃命去了。
「不許走!」老頭給我拽住了,「你且說說,教統司為啥給你寫個煉丹?」
老頭捋著鬍子,搖頭晃腦:「火者,毀也。毀去雜質冗餘,乃萃煉轉化之根本。咱們丹藥這一門,歸根究底就是擺弄炎火的功夫。人人命中皆有所屬,有人親水溪,有人喜金戈,而你這天陽照火,說的即是陽中日火大盛。太陽金烏之火乃火中之火,所以你才會有這控火的天賦。」
我可委屈壞了:「我也不想啊,這不是教統司獨斷專行么。您要這麼說,我乾脆去換地兒得了。」
「今天逐影掌門在神民峰公開講法,所有選了天算的都要去,你不知道?」
我也沒招,人家小姑娘前前後後幫我那麼多回,我總不能甩手走了吧?想到此處我也乾脆也不琢磨了,心說多陪她會兒就是了。
兩句話功夫,老頭已壓住風頭落在孟盈峰周旁一座小峰上。山上各式各樣的葯圃排布分明,種著許多些奇花異草,依稀還能看見山腰上有那麼三五弟子正在四下打理。
我長鬆一口氣:「這能不知道嗎!鹽木水火土唄!」
這也就是趕上人多,掌門講的唾沫星子橫飛顧不上我們這邊兒。要是放在平時,我覺得洛水初能跳起來給他倆耳刮子。
我立刻樂起來,豎起棒槌大的指頭戳了她一下。
我腦袋搖成了撥浪鼓。
「你倆的事兒,呂小七和我說來著。你說你也是,非踹他那一腳幹啥。」
二大爺專橫跋扈,摁著我在孟盈峰連修了好幾日。正好下邊接連幾天的課我都沒選,好歹沒落下什麼課程。
這姑娘要強,我心裏明鏡兒一m•hetubook•com.com樣,再往前幾年她肯定沒少吃苦。
二大爺哼了一聲:「這炎祖也是懈怠,怎地什麼也不教呢……我問你,八卦方位分得清么?」
人家一個真人,少說也得是個金丹,我哪兒爭競得過他呀!三下五除二,就被老頭把褂子扒光了。
「我真不喜歡你們這彎彎繞繞的,又沒有啥深仇大恨,你倆有一個能說句軟話,都犯不著現在這樣!」
講到這兒我可就明白了,這神民峰的人不就是村裡跳大神兒的么。
這次來的少說也有三五百弟子,不光有白衣引氣,還有不少是青衣凝元。真不愧是掌門,親自出馬竟然有這麼大影響力。
洛水初低頭耷拉眉:「他那時候說話油腔滑調,聽著就生氣,才踢了他一腳,誰知道他沒站穩就滾下去了。」
「要記恨也早記恨上了,索性給他來個放火燒荒,早晚有消停的時候!」
呂小七對我擠眉弄眼:「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不是不報,時候未到!時候一到,錙銖必較!」
「你別整這些蓮花落子,跟山下要飯的似的。」
這也難怪,這些日子我擱孟盈峰廚藝訓練班一學就是一整天,快半夜了才回彈雲山,這小子早睡了。
我這一張嘴,邊說邊流口水,嘟嘟嘟嘟差點兒就停不下來了。
「二大爺,這不是巧了么這不是,第一天上課咱爺倆就撞見了,緣分吶!」 我一大個子讓人掛在半空飛著,滿嘴套近乎。
什麼生葯處理,什麼葯胚置辦,什麼丹爐籌備,老頭也不給我扯大詞兒,直接一把刀遞上來,分別對應上蘿蔔切墩兒、醋腌黃瓜和寬油熱鍋。
峰頂一座石宮,想必是老頭兒居住之處。老頭也沒給我機會亂轉,直接就給我揪到側廂的丹房去了。這丹房分明暗兩室,都寬敞的很,中間各有一座巨大丹爐。周邊牆上的葯架器皿一應俱全,擺列的井井有條。一看便知,老頭絕對是這條道兒上頂桿冒泡的人尖兒。
這倆人弄得我別彆扭扭,抓心撓肝兒,你說有啥事兒不好敞開了說。這倆人就還非得東一榔頭西一棒槌才行,能不讓人著急么。
老頭正色道:「小五,你既然喜歡吃,那我問你,你最愛吃什麼?」
「來,當著我的面兒,再給我烤個白薯看看。」
老頭給我問的一愣:「什麼三妹?」
我:「哎哎!怎麼還帶親自上手的!」
我呵呵樂著,看她英姿颯爽走出門去,心裏突然一驚,趕緊往外追:「可別真打死了啊!」
他爺爺個雞大腿!本來想著有老頭罩我,說不定能正大光明翹個課呢,這一下子可真沒轍了。
可今天我剛一進門,老頭就瞪我:「你今天有別的課,https://m.hetubook.com.com來這兒幹啥!」
我一聽,趕緊伸出兩隻腳,繼續將地上的芋頭撥得滾來滾去,討好道:「我給您來點更有意思的,您看我這雙龍戲珠……」
好不容易跑到神民峰正座大堂外面,正趕上弟子們往裡頭進,總算是沒遲到。
「誒!」我連忙應聲,伸手解袍帶,突然又覺得不對勁,「啊?!」
我捂著頭:「那您說啥?」
「我說,這幾天你都幹嘛去了,天天不朝面兒呢!」
「這……」我可犯了難了。
我抻頭一看,原來是呂小七正伸腳踹人家椅子底兒。你說這孫子的腳得有多賤吶。
我實在也不想和別人提三哥的事兒,便不去解釋。
「就是處男。」
「你再胡說八道我可大耳雷子抽你昂!」
順應天機,才能偷得洪宇之氣運,這便是修鍊法門所在。而想要順應天機,那就非要看清天機不可。於是天算中應生出兩派,一道為算學,一道為卦學。前者講究將萬物萬事付諸于數理;後者追求以神法卜卦象占凶吉。兩者之間相輔相成,便可感應天地而知命數。
一想也是,這麼多人呢,他掌門再厲害也顧不過來。到時候我要是聽不懂,趴著睡覺就是了。
哎,說上話就好辦了。我舉起大拳頭捏的嘎本兒響:「可不是么!回頭咱去掐巴死他!」
半個時辰,逐影掌門講法結束,我也就聽進去前半拉,後頭光看洛水初在前面咯噔咯噔的了,注意力完全無法集中。
老頭忙活完,一間屋子陡然安靜下來,彷彿變成了與世隔絕的小天地。他走到我面前,深吸一口氣:「好了,把衣服脫了吧。」
老頭性子也急,拽著我外袍就扥。
堂堂冷寬真人金丹之身,給我一對一上小課,三句話就讓我給攪和傻了,氣得直咳嗽。
「二大爺,這天陽照火是啥意思?」這詞兒我之前聽三哥說過兩遍,也沒深究其中含義。
我皺著眉頭:「袁定師兄之前也是這樣,手一指就能點火,還說是三妹真火。這三妹在山上很出名么?」
洛水初回頭一看,喜道:「來啦?」
很快,中央法壇上去了兩名青衣弟子,燃上了一柱大香,接著就是逐影掌門轉屏風入座。
「我說熊小五,你啥都不知道,幹嘛挑這麼一門丹藥主修哇!?你人高馬大的,修個鍛體不好么?」
我吭哧吭哧溜下山,又往神民峰跑。原來覺得跑跑也沒啥,今天還真感覺出來了,以後非得好好學學御風才行。人家一跺腳直接從天上就過去了,我這麼來回跑,實在太費鞋了。
老頭趕緊給我打住:「這麼多樣數兒,你覺得最好吃的菜是啥?」
他一句話出口可沒把我樂出鼻子泡來。跟和*圖*書
著老頭三拐五拐來到后廚,老頭往灶里一指,嘩擦燃起一撮火焰。
老頭皺起眉頭:「你這娃兒,娶媳婦有什麼好的,談情說愛多耽誤工夫!咱爺倆一起攜手並肩,遨遊丹海,探取丹道瑰果,豈不快哉!?」
我想了想,這套磁兒實在不是咱的長項,還是閉嘴的好。
「我讓孟盈峰的冷寬真人瞧上了,補補課!」
「別介呀!」我著急忙慌的,連連擺手,「他跟你搗亂,你就找機會給他使絆子哇!你早不是說過,人活著可不能讓人白白欺負。」
他教的來勁,我學的上頭,每天大清早一睜眼兒,我就直奔孟盈峰而去。
我都傻了:「我這……我這怪不好意思的……」
我一個彈雲山的優秀鍊氣士,好好在課堂學著煉丹法門,冷不丁從外頭竄出來一個老頭,拽著我非讓我認他當二大爺不行。這事兒攤在誰頭上不懵神兒?
原來照火說的是這個,我這才拖著長音兒「哦!」了一聲。
這幹嘛呢?
過了片刻,老頭一本正經問我道:「你說你喜歡吃,是真心話?」
我掰著指頭,猶猶豫豫道:「我知道有個乾,有個坤……」
「那還能有假?!您看!」我咧著嘴,把旁邊撂下的袍子拿起來一抖,裏面塞得白薯芋頭滾了一地。
二大爺白我一眼:「唉,俗!太俗!其實要說這娶媳婦兒,也不是不行,不過我建議你五十歲之後再行考慮。」
老頭一巴掌扇在我頭上:「我不是說這個有意思!」
洛水初臉通紅:「我後來也想明白了……有點不好意思來著……」
老頭見我雙眼冒精光,牙關一咬,擼著袖子站起身來:「我算看明白了,你這娃兒還就得這麼教!老子豁出去了!走,抱上你那地瓜土豆的,跟我學做菜去!」
那小子從人堆兒那頭往這邊擠,有擋在前面不讓路的就偷偷掐人家后腰,一路驚叫聲中被他擰到了我跟前。
我拽了拽老頭袖子,小聲問:「二大爺,那我以後還能娶媳婦兒么?」
老頭文言詞兒扯得有點兒多,我聽的半明白半糊塗。
遠處天空,銀鈴般的笑聲。
我一拍桌子站起來:「不服軟就不服軟!軟的不行來硬的!你就照狠了下手,把那小子整的服服帖帖,總有老實的一天!有我給你撐著,你別怕!」
我倆來言去語逼逼嗤嗤這老半天,口都幹了。老頭屋裡布的隔空取物的陣法,只見他抬手一撩,清泉茶葉、茶壺茶碗,一個個滋溜溜飛起來,吧嗒一個響指兒就騰起火頭,眨巴眼兒的功夫茶就燒得了。
「天天大魚大肉,也有膩的時候;回回蘿蔔青菜,肚裏總會寡淡。其實這世界上,當時最想吃的就是最好吃的。那一時節心裏想吃啥https://www•hetubook•com•com了,就自己做啥,你說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哎呀,哎呀呀!這咋的了?」我連忙往她旁邊一蹲,小聲問。
「為啥?哦!我明白了!五十歲以後道行穩固,火相就不會有損了?」
入得丹房那間明室,老頭手腳麻利,走過去將一扇扇窗戶都嚴絲合縫的關好。我在旁邊也不好意思閑著,湊過去幫他把門也關了。
想到這兒我側眼一瞥,正看到洛水初坐在椅子上一本正經,可整個人卻咯噔咯噔,往上一跳一跳的。
「是的啊。」
「那我和他打來打去的,不是更結仇嘛。」小姑娘抿著嘴,說話怪喪氣的。
這一天天的也沒別的,學做了好些菜。老頭真是教導有方,煉藥那些個步驟,還真讓他融會貫通到了廚藝上。
聽我這麼一說,洛水初稍微高興了些:「他不會記恨我吧?」
我倆巴掌一拍,往外一攤,理直氣壯:「啥都還沒學呢。」
老頭說的高興,忍不住開懷大笑,我卻被「童男之身」四個字炸的腦仁兒疼。
啥叫天算?我原來以為天算就是算術題呢。他這麼一講我才知道,其實壓根不那麼回事兒。算學的確是其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但卻遠遠不止如此。
我一聲二大爺叫出聲,老頭當即拽著我后脖領子飛起來,往後山去了。
「我可不說軟話。」洛水初聲音冷冷的,「女孩子本來就老被人低看一眼,要是再軟綿綿的,就更讓人看不起!」
「他那小身子骨,為了你和人家打架,累的夠嗆。」
洛水初眉間有了豪氣:「好!小五哥,我聽你的!我這就去打死他!」
那洛水初將來就是算命的唄?
我這人好動,屁股著在椅子上就跟有蟲子咬似的。結果逐影真君一開口,卻把我注意力給拿住了。
我:「……」
我本來也想走來著,一時好奇心起,多看了她一眼。
「這我知道!腎火太旺容易尿黃!」
堂中排排列列全是座位,呂小七拽著我,賊溜溜的衝著一個角落就去了。我開始也不知道他為啥看中這地方,等我倆並排坐下,才看見他正前面那位子坐著洛水初。
一說起老本行,洛水初很有些認真的樣子:「天算啊,有簡單處也有難處。不過今日正好是掌門講法,應該都是些概述宏論,不會有什麼難題的。」
我探著身子小聲問:「你是神民峰的真傳吧?
一說這個我可來勁了:「肉最好吃!菜也行!果子也不錯!大窩頭也香著呢!誒呀,我和你說……」
我眼睛當時就亮了。二大爺說得對啊!
老頭看著這一地的圓鼓圇墩,竟然也沒生氣,而是連連點頭,自言自語道:「有點兒意思。」
好半天功夫,洛水初才抽抽搭搭說了一句:「他太討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