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六章 講學泰州

這怎麼又扯回了日用之道了?
蘇澤停頓了一下,這才說道:
顏鈞在講學的途中,又收了羅汝芳、何心隱為弟子。
在蘇澤穿越前的歷史中,何心隱和李贄更是直接被當權者迫害而死。
蘇澤未置可否的笑了笑,他換上了一身灰色的儒衫,在眾人的圍繞下進入泰州城。
「吾輩要知行合一,要學習日用之道,就是要從將私心化公心。」
早年聽從王艮講學的人已經老去,聽過顏鈞講學的人也只有少數,泰州已經很久沒有如此浩大的公開講學活動了。
從王艮開始,隨著泰州學派的影響力擴大,朝廷的打壓也越發的嚴重。
「道德,本就是發乎于萬民之心,談不上什麼高低貴賤的。」
特別是那位一直認為自己是天下萬民主宰,認為自己是「乾上」的萬壽帝君,看到泰州學派的文章后,命令大明開始禁毀泰州學派的學說,禁止泰州學派弟子做官,甚至還一度禁毀天下書院,就為了禁止心學和泰州學派學問的傳播。
趙知府對於蘇澤這麼一個「小小」的請求,自然是應允了。
「孟子倡義,所求的不就是『公』義嗎?」
大論就類似於儒家根本的理論,比如泰州學派的「百姓日用即為道」,又或者陽明心學的「格物致知」,這些理論都是通往聖人之道的。
蘇澤等到眾人說完,這才說道:「士農工商,我們平日除了在家之外,皆有所持之業,這就是日用之道,要修眾德,那就要從自己做的事情入手。」
從泰州府衙縣衙的官吏,身穿綾羅綢緞的士紳商人,粗布衣服的工匠農夫,再到街頭遊盪的混混無賴。
蘇澤選擇講學地點,就是在光孝禪寺旁邊的崇儒祠。
不過現在是嘉靖三十六年,王艮已經故去,顏鈞此時正在各地講學,何心隱還在家鄉實踐自己的「聚和堂」,李贄還沒有完全認同泰州學派的學問,他反而被蘇澤的天文學吸引,m.hetubook•com.com最近又在蘇澤的引導下鑽研起算學來。
李贄首先說道:「汝霖,這泰州可是當年心齋先生講學的地方,普通點的學說不能吸引他們啊。」
越來越多的百姓也開始向崇儒祠匯聚,等到蘇澤坐在崇儒祠前的時候,整個街道都已經坐滿了人。
「農夫種田,在農閑的時候也可以聚集在一起,討論農夫的公德是什麼。」
王艮提倡日用之道,認為道並不神秘,提出只有讓百姓衣食富足,才是聖人之道。
「士大夫可以談士德,商人也可以談商德,工匠們也可以談工德。」
何心隱在家鄉創立「聚和堂」,進行社會實踐,帶領百姓過上了大同社會的生活。
蘇澤說道:「聖人之言,無論是先聖亞聖,還是程子朱子,再到陽明先生和心齋先生,所修的道德都是個人之德,可無論是天理人慾,還是格物致知,知行合一,非大智慧大毅力者不能成也!」
不過思想這東西是禁不住的,嘉靖十八年,王艮的弟子顏鈞再次周遊四方,開始傳播泰州學派的學問。
蘇澤用淺顯易懂的話說道:
眾人看向蘇澤,蘇澤說道:
蘇澤說道:「何也?蓋人人皆有私心私慾,這紅塵濁世,想要洗滌乾淨何其難也?」
嘉靖八年,當年泰州學派的領袖王艮,就是在這裏講學,當年王艮高居「百姓日用即為道」的口號,就在這個崇儒祠前聚眾講學,「上自師保公卿,中及疆吏司道牧令,下逮士庶樵陶農吏」,全部聚集在崇儒祠門口,聽王艮宣揚他的學說。
「噤聲,汝霖要開始講學了。」
眾人又是一陣喧嘩。
而蘇澤在泰州城外治病的巨大名聲,也讓泰州從上到下都對蘇澤講學的內容好奇起來。
「種田!」
蘇澤微微一笑,自信的說道:「我的學術,也是承自心齋先生一脈。」
「既然這條路難走,我的辦法是,不https://m.hetubook.com.com如反過來,以公心來練私心!」
「日用之道,如何返本初致良知的方法,心齋先生已經講盡也。」
「原來如此,汝霖還是要講那華夏蠻夷論?」
「等到朱子說的就更加明白了,齊家治國平天下,講的就是從私德修公德。」
聖人之言,所講的成聖之路,自然是艱險萬分,要不然這歷史上的聖人也不可能如此之少了。
李贄等人的心也揪起來,這麼多人聽講,蘇澤要是講的不好,那肯定就砸招牌了。
臨近蘇澤要講學,李贄等人倒是露怯了起來。
王艮去世之後,泰州學派被官府打壓,朱恕更是被當地衙門安了一個罪名通緝。
蘇澤走到崇儒祠前,他直接在草席上盤腿坐下,開始講到:
「眾,為三人,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焉』。在眾人中修公德,就是要以別人為師,學習大家的長處來補足自身,這是符合聖人之訓的方法。」
王艮「弟子學人不求飛龍在天,而是見農在田,躬耕於民間,處為天下萬世師」的理想,卻在他身死之後迅速破滅。
若是講不出自己的東西,一樣會被人嗤笑,既然都是講的聖賢之言,那為什麼不去自己讀聖賢書呢?
「可是汝霖還要講出點新意來啊。」
眾人也紛紛點頭,明代講學之風盛行,講學的主題也分為「大論」和「小論」。
蘇澤用了佛教的說法,但也是淺顯的話,眾人紛紛點頭。
顏鈞的思想更重視民眾的慾望,認為合格的統治者必須要滿足民眾所需,才能天下太平。
「所以我的方法是,先以眾來修公德,再以公德修私德!」
這下子在場所有人都安靜了。
也就是因為聖人難修,才有朱熹、王陽明等大儒提出具體的方法,就是為了給所有人都找到通往聖人之路。
泰州是學派大本營,說不定河邊販鹽的老鹽丁,窯洞里燒陶的老陶公,都曾經在王艮門下學hetubook.com.com習過,如果蘇澤無法讓聽眾信服,或者讓聽眾駁倒了,那可就名聲掃地了。
蘇澤看著身邊的李贄,在他穿越前的歷史上,李贄是泰州學派最後一名顯達者。
這時候七嘴八舌有人說道:「上工啊!」
「百姓日用即為道。」
果然蘇澤沒有講什麼「華夏蠻夷論」,上來就是泰州學派的綱領性口號。
大家都知道蘇澤的學術是接近泰州學派的,可是李贄還是不放心的說道:
王艮的弟子顏鈞雖然也在泰州講過學,但那時候是朝廷禁毀「異端學說」最緊張的時期,所以顏鈞在泰州也只是偷偷摸摸的講學。
不過聽說蘇澤是今科的福建解元,泰州百姓倒是不懷疑蘇澤的水平,只是好奇蘇澤到底要講哪家的學問。
何心隱本名梁汝元,本來是嘉靖二十五年的江西解元,但是在接觸了泰州學派思想之後,放棄了出仕為官,而是在家鄉一邊講學,一邊實踐學問。
「做買賣!」
趙知府也從沒見過這樣的景象,他上任之前就聽說泰州講學的底蘊深厚,學術風氣十分的濃郁,可沒想到竟然濃郁成這個樣子。
蘇澤繼續說道:「既然個人難以成聖,那眾人乎?」
蘇澤看到發言的是一個老樵夫,他笑著說道:「這位老先生問的好!眾有眾德,但是我們都是凡人,不可能像先聖那樣生而有天下萬民的公心的,所以我的辦法是先以日用之道入手。」
這位趙知府幹脆親自下馬車,陪同蘇澤向崇儒祠走去。
這句話說完,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的意思是人才是世間最重要的,道是服務於人的,進一步提出了「民為邦本」,指出從平民到帝王,都應要先正己,然後才能正天下。
這句話一出口,果然引起了聽講眾人的反應,趙知府皺起眉頭,泰州學派雖然沒有被朝廷取締,但是如今朝廷諸公對此學派多有抨擊。
蘇澤等眾人停下來這才說道:「蘇某若是繼續講這些www.hetubook.com.com,大家還不如看看心齋先生門人弟子的語錄,所以竟日蘇某所講的,不是一人之私德,而是眾人之眾德。」
李贄等人紛紛點頭,趙知府也跟著點頭。
這幾十年來,泰州就彷彿是一個學術禁地,除了泰州學派的大儒之外,別派的大儒都會繞過泰州。
泰州趙知府乘坐馬車在城門口等待蘇澤,他當眾將蘇澤請上馬車,但是被蘇澤禮貌拒絕。
「孔子周遊諸國,求的是克己復禮,求的不就是一個『公者之道』嗎!」
百姓日用之道在三十年前是時髦的學術,在今天已經被人講了太多遍了,早就沒有當時剛提出來的振聾發聵了。
這個年輕人是哪位師兄弟的子侄?還是自學的泰州學派的學問?
蘇澤看到李贄緊張的樣子說道:「卓吾先生,您就不要緊張了,不就是講學嗎,我在衢州書院不是也講過?」
蘇澤選擇這個地方講學也是有淵源的。
王艮只是被禁止講學,顏鈞就被官府誘捕迫害過,被好友營救才出獄。
蘇澤還看到好幾名身穿袈裟的僧人,穿著道袍的道士,簡單看過去整個街道上足足圍了上千人。
樵夫朱恕,他是王艮講學時候所收的弟子,當年追隨王艮講學的諸子之一。
蘇澤在地上用樹枝寫了一個小篆的「眾」字,然後說道:
「我們儒門子弟,所求者不就是一個『公』嗎?」
「所謂,『公』者千古!」
徐時行等人也練練點頭,就連坐在一旁的李時珍也在點頭。
泰州官府更是一度驅散泰州學派的門徒,王艮的門人只能四散天下。
這時候有人問道:「請問先生,這眾德如何修?」
徐時行也緊張的說道:「汝霖兄的華夏蠻夷論雖然聽得人酣暢淋漓,但畢竟還是小論,在泰州講這個真的可以嗎?」
王艮的學問承自心學,但是又自成一派,雖然比不上心學在朝堂的影響力,但是在南直隸地區影響力極大。
「既然是修公心,那就不能https://www.hetubook.com.com在家裡閉門造車的修,就要在眾人中修。」
今日竟然能夠在崇儒祠前再次聽到這句話,朱恕只覺得蘇澤的身影和心齋先生的身影有些重合,恍恍惚惚的彷彿回到了那個時代。
他逃入附近的山林中才算是逃過了官府的追捕,此後就隱姓埋名不再講「百姓日用之道」了。
眾人也跟著點頭,講學當然不能只說前人的學說,就像是演唱會不能只唱別人的歌。
泰州學派雖然轟轟烈烈,但是這種思想明顯觸及了大明統治者的利益。
而「蠻夷華夏」這類屬於某種主題的理論,屬於具體問題分析,所以被稱之為「小論」。
不過現在距離王艮在泰州公開講學,已經過了近三十年了。
「一人之心為私心,眾人之心就是公心了!」
王艮提出「身與天下國家一物業,格知身之為本,而國家天下之為末,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諸幾。」
蘇澤說完了口號,接著說道:
想到蘇澤在衢州書院的辯才無雙,李贄終於放下心來,他問道:
徐時行他們沒有聽過華夏蠻夷論,李贄向他們解釋了一下,徐時行等人畢竟還是年輕讀書人,聽到蘇澤這一套華夏蠻夷論都覺得熱血沸騰,他們紛紛說道:「若是講這些,盛況定然不亞於當年心齋先生講學!」
「道,本就是越辯越明的嘛,要不然也不會有那麼多聖人著書立作了,大家以日用為基,聚而學習公德,再以公德化私德,這才是心齋先生說的『人人如龍』!」
人群中,一個樵夫打扮的老人露出追憶的表情。
你一個人都修不成,難道人多了就能修成了?這成聖還帶組團的嘛?
「比如這位老先生,樵夫們要樵採,大家就可以聚集在一起商議一下,樵夫的公德是什麼。」
這句話一說,如同洪鐘大呂一樣,眾人全部失神。
在場的老者都熱淚盈眶,中年人議論紛紛,年輕人則有些不以為然。
「請問諸位,我們平日里除了在家之外,做的最多的是什麼?」
上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