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你不該看,我……你自己決定吧。」
躺在雪白遮布之下的面容平靜而熟悉,只是那冰冷毫無生氣的溫度之下,卻再也不會有熟悉的聲音再度傳來。將整個靈魂都撕扯粉碎的殘酷事實就這麼冷冰冰地擺在面前、由不得否定。
這樣的話語不是以憤怒的口氣喊出來的,而是以一種恍如被囚禁于深淵之中祈求救贖一般的口氣。
當輕聲脆響從腳下傳來,那是失手掉落的口琴觸及地面的聲音,彷彿一盞琴的琴弦瞬間崩斷,再也無法原複原樣一般。
戰士已逝,但總歸會留下些什麼。
「基里爾,還有整個一連都打的英勇頑強。」
馬拉申科從政委同志這裏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結果,那最恐怖、最可怕的事實正在像一團陰霾一樣緩緩聚集在馬拉申科的頭頂落下籠罩。
那個鐫刻在記憶中的無比熟悉地名放眼下已經不再重要了,倆眼失神的馬拉申科只是像個傻子一樣嘴裏還在不住念叨著癱坐在地,就在身旁站著的政委同志也是寸https://m.hetubook.com.com步不離地陪在身邊、未曾挪動半步。
輕言嘀咕的失聲失神改變不了殘酷的現實,未曾睜開微閉雙眼的政委同志彷彿只是在自言自語。
「嘿……哈,今天又不是什麼特殊的日子,你至於這麼開玩笑嘛?我說,別拿自己侄子的事開玩笑好不好,就算是給我打預防針讓我有個心理準備,你也不能拿這種事開玩笑啊,啊?」
幾個落寞的背影跪倒在這些一溜排開、遮著白布的擔架前,像是雙手捂面、或是抱著腦袋,總歸是看不清面容。
「……」
吧嗒——
師部營帳後方的空地上一溜排開擺放著很多擔架,上面蓋著才被掩上去不久的雪白遮布。潔白的顏色之中向外滲著點點鮮紅,那是象徵著生命的顏色,不論是存在亦或是逝去。
馬拉申科沒有插話,只是保持原樣繼續杵在那裡,一時間幾乎不知道自己該以怎樣的狀態繼續說下去的政委同志情緒也不大對勁,過了好一會兒緩和和-圖-書
之後這才繼續開口說道。
「……」
空無一物的右手卻好似重若千斤,伸手觸及到那白布的一刻卻彷彿觸電一般瞬間想要縮回來,但終歸還是在顫抖之中握住了那白布的一角,也不知到底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氣才將之緩緩掀開。
遺物也好,屍首也罷,政委同志明白馬拉申科問的究竟是什麼。
沒有回答的話語,身體僵硬的馬拉申科不知道自己是付出了多大的力氣和勇氣,才掰動著這幅本不屬於自己的身軀緩緩蹲下。
「基里爾指揮部隊從村裡打到村外,最終在村口外的近郊和圍殺上來的德國佬爆發了決戰。整個一連全軍覆沒,包括基里爾在內的所有坦克均被擊毀。德國佬布置了精心策劃的戰術,用戰術上的優勢彌補了裝備的不足,孤立無援的基里爾一直戰鬥到最後一刻倒下,就和他曾經親口許諾過,在黨旗下宣誓的一樣。」
一道原本跪倒在眾多擔架前的身影用膝蓋蹭著地面,幾乎是以爬的形式來到了馬拉申科身邊,
和圖書不顧自己的腦袋纏的和粽子一樣、胳膊還打著繃帶,只是一個勁兒地朝著師長同志在失聲哀嚎悲戚。
「基里爾當然不肯就這麼把村子拱手讓人,領袖師什麼時候干過這麼窩囊的不戰而退?送上門來的德國佬要讓他後悔。」
手裡的口琴好似重若千斤根本相握不住,另一隻胳膊抬起手來捂住自己的口鼻,不知何時開始的眼淚已經不知不覺地流動到了下巴上聚在一起,強行不讓自己發出哭腔的馬拉申科這時候沒有半點坦克兵少將、蘇聯英雄、人們所歌頌稱讚的領袖師師長該有的樣子。
「敵人在村外留下了隨處可見的坦克殘骸,他們幾乎也是全軍覆沒。」
「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村子,甚至在地圖上都不起眼,沒人能料到這裏居然會是一場殘酷裝甲絞殺戰的戰場。」
「這不是真的,騙人的,這不是真的,不是……」
政委同志在前,馬拉申科在後,就這麼一前一後緩緩地走著,直至來到了其中一幅擔架前。
「基里爾奉命
和-圖-書帶隊去攻佔那裡,一切起初都很順利,趕走了裏面的德國佬然後守在了那兒。只是南面突然爆發戰鬥調走了步兵,後續的步兵一小時內就能趕到,所以就先讓坦克部隊留守,剛剛被擊退的德國佬一小時內又能掀起什麼浪?他們連重新集結部隊的時間都不夠。」
「然後,然後一支德國佬的重裝甲部隊襲擊了村子,就在步兵剛走之後,很顯然是預謀好的、就等這個時候。」
「……」
但與之相對的則是政委同志的默默不語,沒有半個音節的回答、更沒有是或者不是的追加評述。
「基里爾……他現在在哪兒?」
馬拉申科像是個傻子一樣顫抖著聲音、留著眼淚在笑,古怪的神情不比精神病院牆塌了以後手舞足蹈跑出來的傢伙強上多少。
「你……基里……這,這他媽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德國佬的援兵和我們的增援部隊幾乎同時趕到,我們的兵力佔據絕對優勢,德國佬只是倉促收斂了部分屍體和傷員就倉皇逃跑,那裡……那hetubook•com•com個叫馬里諾沃村的地方現在歸我們控制,基里爾的犧牲並沒有白費。」
當天塌下來的時候,只有快被天砸死的絕望之人,不分職業也不分地位,馬拉申科現在就感覺自己頭頂的那片天已經精準砸在了自己的腦袋頂上,簡直要把自己的一切都給徹底壓垮摧毀。
馬拉申科到現在還在祈求救贖和希望,多麼想聽到政委同志一句不是這樣或者加以否定的話語,可接下來的殘酷事實真相卻完全與此背道而馳。
沒人知道到底是多久以後,再度開口的馬拉申科只是問了簡短的一句。
「對不起,對不起,對比起啊師長同志!我沒能保護好連長同志,都是我的錯,我真該死!該死!為什麼死的人是他不是我啊?我好想去替他啊,啊啊……」
「……」
只那麼一瞬間,馬拉申科感覺靈魂都脫離了自己的軀體,腳下重心一個不穩彷彿跟腱斷裂,顫抖著的右手瞬間撒開,嵌著無神雙睦的軀殼彷彿斷了線的木偶一般直愣愣地向後仰去,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跟我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