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一千一百二十一章 往昔追憶

「地獄被搬上了人間,連地獄里的油鍋也一併被搬上了人間,那狗屎日子每天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下到滾到冒泡的油鍋里泡澡。蘇卡!提起這個我就來氣不列!」
平日里常以「樂子人」形象示人的伊烏什金幾乎從沒有這樣過,熟悉他的朋友和戰友們都知道,這貨是個一句話里能帶仨笑料的沒事找抽型樂子人。至少,在面對朋友、戰友還有同志們的時候他是這樣,至於對待納粹什麼樣那另當別論。
「還說我如何轉戰馬馬耶夫崗,將那些佔著茅坑拉臭屎,污染這片紅色土地的納粹狗雜碎的屁股,踢得和他們拉出來的稀屎一樣稀爛。把這幫為禍人間的納粹邪魔渣滓,硬生生打成了滋潤斯大林格勒來年初春的土壤肥料,原地碾進土裡施肥。」
「去他媽的舊夢,要不是為了打贏這場仗,我他媽才懶得重溫這個!那狗屎一樣的日子我到現在都忘不了,每天、每天、每一天、天天都在問自己這該死的一切什麼時候能結束,很多次甚至都https://www.hetubook.com.com想過放棄、死了就一了百了。」
「一個又一個熟悉的人從你身邊離去、此生再也無法相見,前一天你身邊的熟悉面孔到了第二天幾乎整個換了撥人,一批又一批陌生面孔來了去、去了又來,到最後全都變成了冷冰冰的屍體。」
場面一時有些尷尬,本就處在戰鬥狀態而全封閉的車內,眼下除了換氣風扇的嗡嗡聲和發動機轟鳴聲,除此以外就什麼聲音都聽不到。
「那段日子我試著逃避,我逃啊逃,但不論怎樣我就是逃不掉。」
「……」
「原諒伊烏什金吧,我相信你們能理解他,縱使那些再怎麼不堪回首也終是要面對的,就像我們現在正在做的事一樣。」
伊烏什金的反應有些……可以說是激烈吧。
「我們眼前這景象,這柏林城……和當初的斯大林格勒比起來,有……有什麼不同嗎?」
「火車站、火車站、火車站……」
「……」
「這些故事膾炙人口、人https://www•hetubook.com.com盡皆知,那段日子里我的故事甚至被做成了傳單,在斯大林格勒的守城部隊里廣為流傳,數不清的戰士到最後都拿著寫有我故事的傳單捲煙抽了。」
「我現在都不知道那段日子到最後我是怎麼扛過來的,比起身體上的勞累受罪,精神上的創傷才是最要人命的。」
「現在是,但很快就不是了,我們很快就能找回當年的記憶、重溫舊夢。」
馬拉申科的話語把所有一切華麗的表象全都扒得乾乾淨淨,把自己當成了活生生的例子擺在了砧板上視作魚肉一頓亂刀活剮,最終的目的僅僅只是為了讓自己的車組成員們明白一件事。
「我跟你們說這些不是在賣慘,阿爾喬姆還有謝爾蓋。」
「……」
「上級分發下來要求學習的政治材料里有火車站,周圍人談論的是火車站,白天打仗的戰場是火車站,聽聽廣播只要一打開還是火車站。隨手抄起一份報紙想看看這座城外面的世界發生了什麼,頭版頭條大字標hetubook.com.com題寫著的還他媽是火車站。」
「就拿我來說吧,報紙上、期刊里、還有那些無線廣播,所有的宣發口徑在那段日子里都在說我如何如何英勇頑強。說我帶領著一支英雄一樣的部隊,在斯大林格勒火車站打的德國佬到最後連再往進沖的勇氣都沒有,他們就是離老遠看著都怕了那台火車站絞肉機。」
「一想起火車站我就會想起那天發生的事,想起我無能為力地被戰友拖走,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身受重傷的尼克萊倒在戰壕里,被一擁而上的納粹用子彈和槍托,胡亂打死在他用生命守護和戰鬥過的地方。」
伊烏什金突然像急病發作一樣變成現在這樣,這讓一旁的阿爾喬姆和謝爾蓋聽了不由面面相覷。甚至都完全不知道這到底是那句話沒說對付,才能讓平日里有事沒事就是個「樂」的伊烏什金變成這樣。
阿爾喬姆大概能理解伊烏什金話里的意思,但是卻難以想象當時到底是怎樣的場景,有所遲疑之下這才問出了如此這番話。
「不同?那可https://www•hetubook•com.com太不同了,保爾的哥哥。我不信教也不信那些牛鬼蛇神,天堂和地獄在我看來狗屁都不是,但如果硬要我說,要讓我找個什麼話來形容,那現在我們眼前的柏林城比起當年的斯大林格勒來簡直他媽的是天堂。」
「英雄活在戰士們的身邊固然重要,但英雄自己又是如何活下去堅持的呢?」
「我越是逃,這日了狗的名字就越是從我腦海里往外崩、越是處處都能遇到,就越是逃不掉。」
狹小的空間里一時間不知道該怎麼把原本還算氛圍不錯的對話繼續下去,直到從剛才到現在一直在忙活自己的事兒的馬拉申科,放下了手中的指揮電台送話器后加入話局、緩緩開口。
「人們不會去問英雄都經歷了什麼,重要的是英雄身上現在環繞著什麼、被什麼樣的光環所籠罩。這就是光環和華彩被扒掉之後的英雄,鮮血淋漓就像是肉鋪里掛著出售的生肉一樣。那些和他曾經一起共生死的血肉被割得七零八落,只剩下這麼一塊還能被人們找得到的掛在肉鋪里被人們看和*圖*書著,你們眼前的車長同志就是最好的例子。」
「我是想說我、謝廖沙、還有伊烏什金,我們三個都一樣。我們在同一天失去了我們最好的兄弟,還要一天接一天地活在被他犧牲之地所籠罩的世界里繼續戰鬥,肉體和精神同時經歷著最殘酷的考驗甚至是折磨。」
「這車裡經歷過斯大林格勒那場仗的人,每個人都失去了很多東西。伊烏什金、謝廖沙,甚至也包括我。」
「納粹渣滓打死了我最好的戰友,初代177車組的機電員尼克萊,就死在被報紙上反覆宣發、拿來當戰例鼓舞士氣的斯大林格勒火車站裡。」
「伊烏什金說的沒錯,那段日子對於所有活在那地方的人來說,都很難熬。」
「……」
阿爾喬姆這邊聽得有些發怔、還沒來得及開口,坐在車頭位置正負責開車的謝廖沙忽然頭也不回地插了一句。
馬拉申科沒有直接說伊烏什金為什麼突然「惡疾發作」,但卻話里話外句句都在指向著那段塵封往事掩埋下的原因,阿爾喬姆和謝爾蓋幾乎不約而同地把注意力投到了車長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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