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了朝食,衛老頭從堂屋門頂的木架上取下兩個新背簍,一大一小,遞給他倆,嘴裏囑咐衛大虎:「進山仔細些,莫要去掏那些洞嚇你媳婦。」
「不過你別害怕,這一片我都熟,你便是掉進坑裡,我也能把你拉上來。」衛大虎安慰她。
可眼下她走的這路,與其說是山路,不如說是衛大虎踩出來腳印。
衛大虎感覺到了,乾脆回頭抓著她手頭的木棍,倆人一人抓一頭,牽著她走:「莫要怕,山腳下沒啥野獸,我特意帶你走的這條路呢,可安全了。」
他從來不認為深山裡最危險的是野獸。
說是雜糧,其實就是豆子混著大米熬煮,豆子比例多一些,和村裡那些個用麥糠野菜混著一小撮米熬煮的真正雜糧粥簡直不是一回事兒。
即便身旁有自個男人在,桃花仍忍不住害怕,她忍不住問道:「大虎,到了嗎?」
桃花顧不上羞怯,狠狠把他衣裳丟到一旁,扭頭四下張望,撿起一塊小石頭便砸到水裡。
桃花從未見過他這般模樣,彷彿猛虎歸林般,在這深山裡暢快自由得不得了。她被他的情緒感染,走到溪邊蹲下,見溪水乾淨透徹,學著他之前的模樣鞠了一捧,低頭輕抿。
他走在前頭開路,桃花便跟在後頭踩他的腳印子。
桃花聽罷連連點頭,傻乎乎望著前方,吶吶道:「我定不去那裡。」
說話間,衛大虎一把揮開兩側茂密的野草,桃花的視野隨之一片開闊。溪水潺潺流動的聲音響徹在前方,她先前定是累得頭昏腦漲了,竟然沒有聽見水流聲。
雖已成婚,但每晚都是熄了油燈幹事兒,床上烏漆嘛黑啥也瞧不見,她哪裡知曉那物件竟是這般猙獰嚇人!
她https://m.hetubook•com.com一張臉瞬間爆紅,忙轉過頭,揮動手臂結結巴巴催促道:「你、你這是作甚?!叫人瞧見了可如何是好,趕緊把衣裳穿上!」
「小心些,踩著我的腳印走。」衛大虎時不時回頭囑咐一句。
衛老頭點頭,沒啥可說的了,扛起鋤頭便去翻旁邊那塊地。桃花把吃食裹好放到衛大虎背後的背簍里,叮囑道:「爹,午食都在鍋里,餅子在灶頭的盆里,你把上面的蓋子揭開就行,按時吃飯啊。」
如今行走在茂林空曠的深山裡,時不時聽見一聲不知是野獸的嚎叫,還是別的聲響,她有一種掉入深淵、周圍空曠無人的恐懼。
就這,桃花也心疼夠嗆,這哪裡算是雜糧啊?就是豆粥嘛,她在錢家煮飯放的都是糠麩,這會兒豆子放的多些,衛大虎都頻頻望過來,好似覺得這粥不對勁兒啊,豆子放多啦。
腦中閃過之前看見的恢弘場面,桃花俏臉緋紅如血:「你、你咋這樣說話,求不求什麼的,你幹啥這樣說話,你好奇怪!」他咋進了山就跟變了個人似的,瞧著和山下都快成兩個人了!
桃花素日里老聽他們說進山難,進山難,山中野獸橫行危機四伏,但她沒想過他們家後面這座深山竟是這般難行。再難走的山都有一條被人蹚出來的路,便是曲折狹小野草橫生,好歹有個下腳的地兒。
桃花心亂如麻,一顆心怦怦直跳,慌得受不住。
桃花喝了一口溪水,竟是不比那泉眼裡冒出來的泉水差太多,她不由又鞠了一捧,低頭連飲。
那日若是沒有在半道遇到陳三石和李大郎,只要這兩人進了山,衛大虎別的不敢說,他能肯定www•hetubook.com•com這兩人指定得迷路。莫說打野豬了,讓他們倆在山裡轉上兩日,便是運氣好沒有遇見狼群和野豬,他倆也會因為飢餓誤食毒果,運氣再差些,直接就踩著個不知名的深坑掉裡頭,直到死都沒人能找得到。
她以前也是上過山的,杏花村後頭也有一座山,她經常和村裡熟悉的姑娘們上山挖野菜拾柴火。若遇著下雨天,村裡人更是搶著上山采菌子回家熬湯喝,雨天寒冷,往菌湯里放些許肉沫,煮出來的肉末菌湯滋味鮮得能叫人吞下舌頭去。
桃花實在受不了四下安靜的氛圍,想和他說說話驅散心頭的害怕,可又擔心在會不會驚擾什麼,她也不懂到底能不能隨意說話,心頭憋得一陣難受。
桃花一點沒有被安慰到,反而因為腿軟渾身累,脾氣有點沖;「你到底是在安慰我,還是在嚇唬我?」
見她狼狽樣,他非但不覺得內疚,反而站在溪水裡哈哈大笑,跟個沒長大的孩子般調皮。
朝食吃些野菜餅,再給爹留一些午間吃,剩下的她準備帶去山上。按照衛大虎早晨進山夜晚才回家的習慣,大概一整日都要在山裡度過,吃食便要備著些,以免餓肚子。
衛大虎把背簍丟到小溪旁,蹲下鞠了一捧水咕嚕嚕灌下肚,解了口渴,他乾脆脫了腳上的草鞋,整個人跳入下游,橫躺在溪水裡,享受著水流的沖刷,涼爽包裹全身,他舒服得直叫喚:「爽快啊!」
稀里嘩啦的水聲,動靜鬧得有些大——
許是這深山未被踏足的原因,這溪水竟然喝著有一股甘甜味兒,桃花覺得不可思議,他們家的用水便是在山後挑的,那處有一道泉眼,整日不停地冒出水來,衛和*圖*書老頭乾脆給挖了個蓄水池,冒出來的山泉全部流入池子里,他們一家的日用水便從何而來。
溪水便是從深潭裡流出,小溪蜿蜒猶如一條遊行的龍,只知從上方何來,卻不知通向何處。
眼下這個更自在,洒脫,更無所顧忌。
桃花有時候聽見身後響起動靜,攥著木棍的手會嚇得收緊,隨後疑神疑鬼扭頭四下張望,屬實怕得不行。
衛大虎接過,把小背簍放進大背簍里,自個背在身上:「知道了。」
桃花點頭,她走得艱難,兩側的野草比人的腰還高,路也是滑的,她不但害怕摔跤,還怕茂盛的野草叢裡突然鑽出一條蛇來,她害怕這些軟塌塌的動物,光是想想她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
桃花才不管他,給灶膛填了火,手腳麻利開始烙餅子。她烙了一籃子的野菜餅,野菜是爹尋的馬齒筧,焯水后剁碎,再調些佐料便可,簡單得很。
衛大虎忍不住笑出聲:「傻桃花,不然為何人人都說深山危險?這山遠比你想象的更大更遼闊呢,我日日在山中行走,都不敢說自己『進山』了,許多危險地界便是我也不敢輕易踏足,這山啊,厲害著呢。」
就在這時,她的腦袋突然被從天而降的衣裳蒙住,衛大虎竟是把他滴著水的破衣裳丟到了她身上,把她整個人籠住。
「噗通」一聲,濺起的水花落在衛大虎強健有力的大腿根上,他大腿肌肉結實有力,黑色腿毛遍布雙腿,男子氣息濃郁得撲面而來。
偌大的山林里,四周幽寂,只有他們兩人行走的腳步聲。
桃花雙腿有些發軟,這是直面一個成年男子強悍有力軀體時的本能反應。
桃花聽他說起山中種種,心頭愈發害怕,都有些後悔隨他進山https://www.hetubook•com.com來了。
因他們家在山腳下,離村裡的老井太遠,取用水不方便,爹便想出這個法子。
她實在沒有進過這般深的林子,以前和村裡人上山拾柴,也只敢在山腳那一片活動,若是遇到啥事,只需張嘴一喊,山下的人都能聽見,屬實叫人安心。
衛大虎在下游沖了澡,起身時渾身上下都濕透了。
八月秋高氣爽,太陽暖而不烈。
有些危險是能肉眼瞧見的,但更多的危機是你看不見的。
她從未見過瀑布,瀑布這個詞,還是身旁的衛大虎告訴她的,他說:「那瀑布下的水池深不見底,裡頭有大魚,你不識水性可千萬莫要去那裡,若是不小心掉下去可就糟了。」
桃花一大早起來煮了一鍋雜糧粥。
衛大虎還沒見過媳婦發火呢,有點新奇,還有點莫名其妙的怵:「只是告知你山中危險,警惕些莫要不當回事兒,也不要離了我身邊,莫要見到野花瞧著美,就好奇伸手去摸,有毒的。」
眼前的景色叫桃花好一陣獃滯,視野之內是一條流動的小溪,溪水清澈見底,太陽照射在水面上,閃耀著粼粼波光。視野再遠些,是一條瀑布,水流便是從上方傾斜而下,彷彿一匹上好的綢緞砸向地面,濺起的水花落在瀑布下方的深潭裡。
「哈哈哈哈,這四下無人誰來瞧我?若是被野獸瞧了,那可正好,我給它放個血,咱們午食便吃它!」衛大虎大笑著邁出小溪,桃花聽見響動,倏地背過了身,不敢瞧他。
「到了。」
桃花整個人羞得恨不得在地上挖個洞鑽進去。
桃花循聲望去,見他光天化日之下竟把衣裳都脫了個乾淨,就這般赤條條站在小溪里。
雖有衛大虎在前頭開道,桃花心頭依舊怵得www•hetubook.com.com慌,手頭木棍總忍不住去抽打腳下的草從,希望能把有可能蟄伏在草叢裡的蛇驚走。
「快了,穿過這片草叢就到河邊了。」衛大虎連忙安撫。
「曉得了。山路難行,你自個小心些。」衛老頭頭也不回道。
衛大虎見此,忙求饒:「衣裳打濕了黏在身上不舒服,好桃花,你把衣裳拿去石頭上給我晒晒,求你了。」
「桃花快下水來,我教你抓魚!」他不知何時又回到小溪里。
「山、山腳下?」桃花一腦門汗沒空擦一下,聽到這話沒忍住拔高了音量,從進山到現在快兩個時辰,走了這般久腿都要廢了,怎地還在山腳下??
對,還有一處深不見底的深潭。
衛大虎往前走了兩步,行動間,那猙獰的怪物張牙舞爪昭示著存在感,駭人至極。
分辨不清方向,分辨不出野菜菌菇野果是否有毒,不知深山裡四伏的危機,這些遠比一頭站在你前方的野獸要危險得多。
為了緩解她對身處環境的不安,他輕聲與她說道:「這山中最危險的反而不是橫行的野獸,而是崎嶇的地形。利用地形,便是遇著大蟲我也是不怕的,反而是危險的山路,步步都是未知,你永遠不知腳下哪裡有個深坑,懸崖峭壁哪裡能夠行走,若大意失足掉下深淵,人死在裡頭化成白骨都沒人曉得。」
「你可不要說了,把我嚇著下次不陪你進山了。」桃花抬手抹了把額頭大淌的汗:「到了沒呀?」
這人進了山怎地變得這般不知羞啊!
深山裡的樹木比外頭要粗壯許多,濕潤的土地是肉眼可見的肥沃,太陽當空的時段,只有幾縷光線從遮陰蔽日的樹葉縫隙中露出,照射在爬滿青苔的石頭上。
桃花已經被眼前的景色震撼住了。
桃花點頭應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