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半扇豬肉,她想帶去周家村,當個敲門磚罷,在家中擺上幾桌,請族裡人上門吃個酒,說明一下借住的事兒。
為首的是那個摔了一跤磕到棺材的漢子,他姓劉,家中行二,村裡人都叫他牛兒。他不咋看得上錢大郎,便是出殯的時候他沒站穩摔了一下,但抬棺材葬老人圖的都是一個情誼,你家老人去世,我家幫著抬,我家老人去世,你家幫著抬,人情來往的事兒雖是不圖錢,但這好歹是下了苦力,他不求錢家人感激,但也不至於記恨他啊。
而如今,她卻要上門尋求大兒子的幫助,她真的……趙素芬低頭摸了摸狗子的腦袋,不是一個好娘啊。
周家村的人是認識他的,滿倉的姐夫嘛,特魁梧一個大高個,就沒見過這般強壯的漢子。他們倒是一時沒把趙素芬認出來,這婦人家生產一次身體便虧空一次,月子坐得好也罷,偏生趙素芬生狗子的時候因滿倉的事兒和錢廚子大鬧了一場,自此後身體便虧空了。何況這些年她在錢家日子過得不爽快,人一操心,便老得快,半頭白髮顯得十分滄桑,面容變化大。一路走到滿倉家門口,敲了門,滿倉開了門看見是姐夫和娘,還有狗子呢。
她是他的親娘,只要他同意,她去周家別說借住,便是住一輩子也是使得。一個孝字大過天,若是周氏族人逼迫滿倉驅逐她,她甚至可以告到衙門去,告周氏族人威逼壓迫兒子不孝親娘,周家那個族長有和*圖*書
多看重臉面她是曉得的,那人,呵呵。
進村的熱鬧便不提了,那可真是,全村的娃子都跟在他們後頭跑,沒啥比扛著豬肉到處走更招人的了,便是血呼啦噠的生豬肉,都有好幾個娃子把手指頭伸到嘴裏嘬,口水都快流到了地上。
桃花一臉茫然回頭,見娘拉著狗子站在另一頭,那是去往周家村的路,她臉色微微一變,連忙抬頭看大虎。衛大虎扛著半扇豬肉,一身血呼啦噠的,煞氣十足,他看懂了岳母的意思,便笑道:「娘,你帶著狗子和我們回家,去大河村。」
當然,她不會這麼做,她也不願和周氏族人結仇,一個錢家人便夠了,滿倉到底在周家村生活了這麼多年,族人也沒有吞沒他家的家產,他受周家人庇護,她這個當娘的上門借住,自然也是要拿出態度來,讓別人曉得她不是上門打秋風,否則狗子也會被人看不起。
她說出這話時羞愧不已,可當年她是真的沒有辦法帶著滿倉一起走,周家人不讓,如今她帶著和第三任丈夫生的兒子去周家,定又會招來閑話。可她又實在沒法子,女兒女婿家沒有多餘的屋子容納她們母子,便是有,家中還有個親家公,常住實在不像話。
她最對不起的還是滿倉。
別人家屋頂遮頭的滋味並不好受。
既已決定好,他們也沒有多耽擱,衛大虎要把豬肉扛去周家村,順道給岳母壯聲勢,扛糧食的漢子們找不到大河和圖書村衛家,趙素芬是熟悉牛兒的,她和他娘關係還不錯,曉得這幾個漢子人品都沒啥問題,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家。桃花和他們也是熟的,甚至還聽他們媳婦講過夫妻私密話,都不是啥壞心眼的人,她便叫大虎送娘,她則拎著雞鴨帶著他們回大河村。
她對這個家是有感情的,當年若不是周家族長不講道理,她真的會安分守著,就守著自己一雙兒女到老。
周家村,周是大姓,但村裡也不止周家人,還有別的姓氏呢,對當年的事有所耳聞的都曉得趙素芬和桃花是被周氏族長帶著族人趕出家門的,眼下她帶著女婿高調回來,女婿肩上還扛著肉,身後還跟著一個陌生漢子扛著倆袋糧食,更別提她肩上還背著包袱,這,這是啥意思啊?
只是借住,不會一直賴著不走,畢竟她還帶著狗子,她一個人也就罷,狗子和滿倉雖是一個娘生的親兄弟,但到底不是一個老子,若是一直住在滿倉家,便是滿倉不如何,狗子也會有寄人籬下的想法,她不願小兒子也經歷一遍她家桃花經歷過的事兒,這無關偏心,是她這個當娘的不忍心。
是他們沒給她安分守己的機會。
「糧食搬兩袋到周家村,剩下的全都放到女婿家,娘知曉你有能放的地兒。」趙素芬看著女兒女婿,女婿是個聰明人,既然曉得外頭是個啥光景,自然不會坐以待斃,端看他面對上千斤的糧食麵不改色就曉得他心頭主意正著呢,和*圖*書
「雞鴨都拿去大河村,這半扇豬肉勞女婿扛著與我去一趟周家村,順便你也幫我壯個膽。」她頑笑道。
他們出門時,雨勢已歇。
趙素芬大笑,桃花原本還有些悶悶不樂,見此也是長吁一口氣,曉得娘決定的事情沒有人能夠改變,而且確實如娘所說,家中實在沒有多餘的房屋,不可能讓爹一直去二舅家借住,這不像話。她想到冬日里要去山裡修建老屋,想著回頭與大虎說說,能不能多修一間,不拘多大,能住人就行。
想到此,趙素芬唏噓不已,她這一生不是在無能為力,便是在四處奔波,她自詡對所有的孩子一視同仁,結果呢?年輕的時候帶著桃花流離失所,人到中年又帶著小兒子奔波,滿倉倒是沒跟著她這個娘東家走西家進,可他還不如跟著她呢,被拋棄的滋味才是最難受的。
驚訝完,他們漸漸回過神,哎不是,她手裡牽著的那個男娃子是誰啊?她咋還背著包袱?滿倉他姐夫擱哪兒弄的半扇豬肉,咋扛到他們村來了?送禮也不至於送這麼厚吧,滿倉也就是個半個小子,哪兒受得起啊。
錢大郎就是記恨上他了,牛兒心裏明白,錢家又是哭嚎又是殺豬,最後還分了家,趙嬸兒的女婿出來尋人搬抬糧食時,他第一個便站了出來。
她回來了?帶著她在外頭生的男娃子,回前頭這家了?
他見此笑著把大門往兩側推開,真就應了那句「大門敞開迎娘」,然後他當著所有人的面hetubook.com•com
叫了聲「娘」,周圍跟上來看熱鬧的周家村村民才恍然大悟。媽呀,這是當年那個白皮子媳婦?咋變老恁多!
衛大虎雖有些不放心,但曉得桃花身上隨身攜帶著他送的匕首,有啥事直接捅人跑就是。即便如此,他仍是不放心,在他們扛著糧食走之前,他湊到牛兒身邊低聲說了幾句話,也不曉得他說的啥,牛兒那是一腦門冷汗,身子一哆嗦,都要嚇傻了。
嚇死個人,果然銅板不好掙。
衛大虎笑道:「這事兒我熟。」
趙素芬哪管外頭的人說啥啊,她這些年經歷的風風雨雨她們拍八匹馬也趕不上,她被大兒子迎進家門,臉上都要笑開了花,咋不開心呢?她這輩子嫁了三個男人,若說哪個最讓她滿意,那還真得是第二個,也就是滿倉的爹。和桃花爹,她那是盲婚啞嫁,半點感情都沒有,錢廚子就更別說了,貪圖的就是她這一張皮子,只有滿倉他爹,當初是真的救她們母女與水火,雖然後頭不免也有一些矛盾摩擦,但總的來說,他比李家那個死鬼和錢家那個老不死的好多了。
看著媳婦的背影消失在視野里,衛大虎這才扛著半扇豬肉帶著岳母和狗子去了周家村。
他說啥啊,若是他媳婦這一路上掉了根頭髮,他就把他全家腦殼割下來,這人到底是獵戶還是劊子手啊!
賺銅板是其次,主打的還是給錢大郎添堵,讓他站在家門口瞪他,瞪吧瞪吧,今兒這糧食他是扛定了。
只有滿倉那裡和_圖_書
,周家只剩下一個滿倉,滿倉又是她的親兒子,便是周氏族人有意見,可眼下滿倉再不是幾歲的娃子,他是可以做自家主的。
一行人走到橋頭岔路口,趙素芬拉著狗子駐足,看著徑直往大河村方向走、步伐半點沒打磕絆的女兒女婿,她臉上露出了近些日子最暢快的笑,叫道:「你倆停一下。」
上了年紀的婆子婦人是曉得趙素芬這人的豐富經歷,便是當年嫁給滿倉他爹,那都是二嫁了,她前頭還有一個漢子呢!眼下這又牽著一個男娃子,這一看就曉得是和後頭那個男人生的,這,這婦人,簡直不像話!
她見女婿還要說,搖了搖頭:「你們的心意我都明白,娘曉得你們都孝順。滿倉是個好孩子,這麼些年娘沒能幫他一點,留他一個小娃子頂立門戶艱難討生活,他心中卻沒記恨半點,還願意接納我,對我說『有啥不方便就家來,門永遠為我開著』。桃花,大虎,娘如今就要厚顏去我大兒子家借住了!」
趙素芬笑著搖頭,溫聲道:「娘也不和你們說客套話,我女兒女婿家若是有多餘的屋子,我便厚著臉皮登門住上又如何?可這不成啊,家裡沒多餘的地兒,前頭就委屈親家去你舅家住了幾日,我這若是上門去耍還罷,常住卻是不行的。」
一千多斤的糧食,衛大虎雇了五個漢子扛,每人給了十個銅板,在鄉下這已經算是出手頂大方了,故而他去村裡僱人時,今晨幫著抬棺材的漢子們二話不說便站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