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啥送,人不怕下雨,只要衣裳沒事兒就行。」說話間,他把纏繞著背簍的繩子和油紙布揭開,他身上和手頭都不幹凈,便沒碰,「一段日子沒去鎮上,啥行當都在漲價,那麵攤上,素日里七文一碗的素麵,眼下賣十二文一碗,足足漲了五文。前頭大虎用五文錢買一斗米,你猜怎麼著?今兒我去糧鋪一看,已經漲到了十八文一斗!」他坐在椅子上歇腳,接過兒媳遞來的碗喝了一口水,累了一路氣還沒順,說起鎮上的物價,氣又憋著了。
背簍鼓鼓囊囊的,桃花抬著背簍底部,幫著卸下來,聞言笑道:「剛我還在想您沒帶蓑衣可咋整,大虎去山裡頭摘白毛桃了,不然都叫他給您送去。」
「今年冬日也不知道要死多少人。」衛老頭嘆息,五文錢一斗米的時候都有好些人吃不起餓肚子,更別說如今,眼下能拎著米袋全家上陣搶米囤米的都是沒地但又小有家資的人家,真正的窮苦人家只能站在遠處眼巴巴瞅著,他們拿啥搶啊?兜里比臉還乾淨。
「吃了沒?」大舅母吸溜一口粥,說話間已經站了起來,瞧著是要去灶房給他們拿碗筷的架勢。這畫面多熟啊,從小到大見過無數次,衛大虎樂得很,攔住她老人家:「吃了吃了,吃飽了才來的。您可別管我們,接著吃吧,我自己找地方坐。」
桃花一聽糧價如今已經漲到十八文一斗,傻了眼,她第一反應也是老屋地窖里的糧食。這麼說來,他們當初用五文一斗的價格買了三萬多斤,豈不是賺大了?
他背著一簍厚棉襖,拎著兩壇酒和粗鹽,荷包雖空了,和_圖_書
但這幾樣都是金貴物,哪樣都不便宜。幾道若有似無的視線落在他身上,衛老頭感覺到了,但沒搭理,他雖是個瘸子,但個頭不矮,身體也強壯,不然咋生出那麼個魁梧大兒子,老獵戶便是不打獵了,通身氣質也不是尋常老頭能比,他不笑拉著臉時,和衛大虎唬著臉嚇人時有七分相似。
去酒肆買了兩壇酒,酒也漲了價,衛老頭都不忍心算價錢了,買完棉襖和酒,身上剩下的銀錢還能買些粗鹽,剩多少買多少,半個銅板都沒剩下。等離開鎮上時,他身上可謂是身無分文了,荷包比他老臉還乾淨。
普通百姓哪裡懂得黑心商家那套飢餓營銷,他們越不賣,他們便越慌,搶的也更厲害。何況也不是人人都是傻子,如今鎮上是個啥光景,有眼睛的都看得出來,那些在縣裡有親戚的人家,曉得外頭比他們定河鎮更亂,都有一種風雨欲來的惶恐不安,可不就全家齊上陣使勁兒搶糧?
衛老頭曉得,今兒若是換個人,別說護住背簍里的棉襖,手裡的酒鹽,怕是命都得交代半條在這兒。世道安穩不安穩,看糧價便曉得了,一旦糧價瘋漲,那別的行當自然也跟著漲,便是這棉襖,去年還賣一兩五錢一套,今年便已漲至三兩,說一句瘋漲都不為過。
原本還想買麵粉的,糧鋪人太多,他不樂意去擠,再者花比以往多數倍的銅板去買粗糧麵粉,他老覺得吃虧,反正家裡不缺吃的,回頭去村裡用糧食和人換些便是,咋都比在鎮上糧鋪買便宜。
眼下還不是最冷的時候,過段日子許是還得漲。
糧鋪才https://m.hetubook.com.com
漲價那兩日,人人都指著新來的掌柜罵他心黑,都不買呢,買個屁,簡直恨不得把口水吐他臉上。結果過個三五日,糧價漲到十文,十二文,大傢伙終於開始慌了,開始搶糧了。
他原本還想著剩下的銀錢再去醫館買幾副傷風葯,這不是天涼了嗎,啥事不得提前準備著,反正他們在家也沒有要花銀子的地方,這些東西當然是能買多少買多少。
「成,你們拿凳子,我就不招呼了啊。」大舅母笑著坐回去,她沒學漢子家蹲著吃,坐在小馬紮上呢。
可不買又不成,冬日缺不得,再貴都要買。
聽到小虎在汪汪叫喚,桃花從灶房裡探出個腦袋,見是爹回來了,連忙走過去接酒罈子,這玩意兒沉手得很:「爹,我來。」
不過衛老頭覺得這類人窮苦人家才是鎮上的不穩定因素,人一旦餓極了,啥事兒干不出來?他們沒錢買,他們還不敢搶嗎?只要想活下去,別說什麼律法,世道安穩時都有人頂風作案,何況現在。
可誰曉得呢,棉襖一人只夠買一套,一樣的價錢,去年能買兩套,今年卻只能買一套了。他說「要」的時候爽快,但掏錢的時候真心疼啊,這價漲的,相當於白丟三套過冬衣裳。
衛大虎點頭,他原本還打算這兩日去深山裡走走,眼下卻是不成了,糧食瘋漲代表啥意思他心裏也是曉得的,還抓啥羊啊,往後推推吧,如今首要的還是把屋子給拾掇出來,別到時候幾家人往山裡鑽,二十個人擠在兩間破屋裡都轉不開身。還有院牆,這玩意兒才是重中之重,得砍些和*圖*書粗壯的樹木,不但要結實,還得圍高些,深山到底不比外頭,深冬時分若是遇到餓著肚子出來覓食的野豬或狼群,就眼下那毫無遮擋的破院子,十個人都不夠它們吃。
衛老頭也和衛大虎說了糧食漲價的事兒,得趕緊把老屋修出來,如今他心頭愈發不踏實:「待會兒吃了飯你就去村裡一趟,和你大舅二舅商量下,家中若是沒啥大事兒,你就帶上桃花,叫上你大哥二哥還有三石去老屋瞅瞅,該推的推,該建的建,早些把屋子和院牆給修整起來,別真出了事兒才手忙腳亂。」
衛老頭便遞了一個給她,另一個自個拎去了堂屋:「走半道就開始下雨,還好我叫成衣鋪的掌柜用油紙布把背簍給裹緊,不然這才買的棉襖人還沒穿上,就得先晾曬。」
「瞧著沒到頭,還得繼續漲,日後許是要漲到二、三十文。得看外頭是啥局勢,局勢樂觀糧價會降,局勢不樂觀……」想到圍著糧鋪的百姓,他在心裏嘆了口氣,甭管罵得有多狠,門一開,搶著買糧的還是他們。不買不行,對他們這些沒田沒地的人而言,全家一日所消耗的糧食全靠在鎮上兩家糧鋪買,你梗著脖子硬氣嫌貴不買,家中米缸里的糧食會變多嗎?不會!米缸里的糧食非凡不會變多,反而是糧價越漲越高,九文一斗你嫌貴?好,糧鋪便漲到十二文一斗,你再硬的腰板,面對越長越高的糧價,頭只會越埋越低。今日十八文你嫌貴不買,若明兒漲到二十文呢?
他們家午食吃的早,村裡人家要晚些,家家戶戶的煙囪里都飄著白煙,從遠處望去,端是一副歲月靜好hetubook•com•com的模樣。
衛大虎去堂屋拿了兩張凳子出來,遞給媳婦一個,他們夫妻倆在屋檐下尋了個位置,就坐在陳大石夫妻倆旁邊。陳大石沒坐,蹲著吸溜稀粥,大嫂則在餵鵝蛋喝粥,小娃子今兒中午鬧騰,被打了屁股蛋,眼角這會兒還墜著豆大一顆淚珠子。
桃花聽爹說完,一顆心怦怦跳,一股涼意從腳底板竄至全身,她便是個沒啥見識的婦人,也曉得這個形勢不對。她攥著手頭的棉襖,原本喜悅的心情冷卻了不少,手指都有些發抖。
回到家,只有桃花在灶房裡忙活,大虎不在家。
誰曉得啊!
一路走到岔道林,上了山,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才徹底散去。
方秋燕給兒子喂完粥,把他趕到屋裡和他哥耍去,她便拉過椅子和桃花坐到一起,聽漢子們說話。主要是聽衛大虎說,聽說姑父今兒去鎮上了,結果不去不知道,一去嚇一跳,鎮上糧價漲了,素麵漲了,連雜糧饅頭都漲了,啥都漲,形勢不大好。
「咋,咋漲這般多?」
「爹的意思是咱早些進山把老屋修建出來,眼下地里沒啥活計,咱們兄弟幾個帶上傢伙什,再叫上大嫂或二嫂與我們一道進山幫襯下灶頭上的事兒,咱趕在大雪封山前把屋子和院牆建起來。」
午食已經做好,衛大虎從上山下來,堂屋裡已經把飯都擺好了。吃的是昨晚便鹵好的肉,早上桃花在家閑來無事又燜一會兒,如今已是軟爛入味兒,倒上些許滷汁,下飯的不得了。
家中有糧有葯,衛老頭決定明年開春之前,沒啥大事便不來鎮上了。
衛大虎聲兒壓得低,防著隔牆有耳:「回頭有個https://m.hetubook.com.com啥事,咱卷上包袱就能跑,得早做準備。」
物價瘋漲,人心惶惶。有錢的買,沒錢的搶。被搶的丟命,搶人的則愈發囂張。張狂之人目無法度,無法度無秩序,世道便安穩不了。
直到如今漲到十八文,鎮上百姓罵歸罵,卻日日守著糧鋪開門買糧。人人都在搶,原本還穩得住的也開始慌了,開始隨大流搶米,搶的人越多,糧鋪越漲,如今還搞起了每日限量購買,指定一人只能買幾斗,多了不賣。
想到這些,衛大虎也有些急了,吃完飯,等媳婦收拾好灶房,餵雞鴨的活兒丟給爹,帶著她便去了村裡。
他們小兩口這個時辰上門,大舅母還怪開心,他們一家正吃飯呢,也沒在桌上,個個蹲著碗蹲在院子里,大舅和二哥的腳底板還全是泥,想來是剛從地里忙活回來,都沒來得及洗腳便捧著飯碗開始刨飯吃。
買糧的百姓還嘀咕糧價許是明日便會降下來,多少年了,糧價一隻是五文一斗,如今漲到十八文已經夠高了,怕是今年哪個地區發生了災害,所以入冬前糧價才漲了幾翻,就快回落了。
桃花看著手頭的衣裳,跟著嘆了口氣。
衛老頭在旁邊聽著沒敢插話,咋可能回落,這怕只是個開始,日後還得繼續往上漲。想到他兒子用五文錢一斗買了幾萬斤今年新下的大米,足足堆滿了一整個地窖,他心頭便一陣慶幸。還好他們事先便做足了準備,不然真等糧價漲上來,就他們爺倆一日消耗的口糧,怕是日日去山裡獵野豬,賣來的銀錢都不夠他們買糧食
桃花笑著叫了聲大嫂,也沒逗鵝蛋,小娃子這會兒敏感,可逗不得,一逗就得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