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背道而馳

衛大虎點了點頭,凝神望著山下,一雙粗眉擰得死緊。
「本來說好的是每家在山裡藏一半糧,留一半在家中敷衍土匪,雞鴨肥豬也是如此,肥豬還罷,快過年了,殺豬有個正當理由,回頭把肉藏一半留一半,總歸沒全家性命重要不是?」林大爺撥開擋路的樹枝,滿倉和衛大虎走過,他才把枝丫丟開,彈開響起的破空聲刺耳又厲,「結果周家人,尤其是村長他們幾個老頭,說一套做一套,說好留一半藏一半,他們卻把家中肥豬殺了,裹起來整個扛到了山裡,還有糧食,村裡沒啥秘密,家家戶戶今年下了多少糧,大傢伙心裏都有數,他們趁著天黑把大半的糧食都擔去了山裡,被人瞅見了,那人回頭尋我們這些外姓人一說,也沒聲張出去,大傢伙本就捨不得,那留在家中的一半糧食是做啥用,彼此心裏都有數,是『孝敬』土匪使的,以我家糧食湊你家數目,這誰願意?」
想到周家村的人,衛大虎眉頭擰得死緊,此消彼長,一次兩次沒把那伙人的氣焰壓下去,任由他們肆意掠奪,而他們搶來的糧食可以招納更多為了活命而豁出去的亡命之徒。他們人越多,勢越大,周圍十里八村,甚至定河鎮,乃至長平縣,便是還沒開始打仗,從內里就開始大亂了。
「就沒擔心過,能讓滿倉惦記的人就不可能壞,我相信他。」瞅了眼地上的這些東西,衛大虎拾起糧袋便往肩頭摔。
衛大虎和滿倉便看見他把石頭搬開,露出一個地窖口。
沉默半晌,林大爺沉聲道:「我早說這樣不成,土匪豈是好欺騙招惹的,他們非不聽,愣是一意孤和圖書行。偏又貪心,家家戶戶都是如此,做戲這做得不像樣,明眼人一瞧就知道咋回事兒。」
為啥呢?因為沒人願意真把自家一半的糧食白白給土匪,人人都心存僥倖,出這主意的人從一開始就錯了。
照他的說法,周家村這步棋下得和茅坑裡的石頭一樣臭,他們若是一開始就沒想著以糧換命,直接和他們硬剛起來,氣勢拉滿,附近村落之間擰成一股繩,這口硬骨頭,就這百十個土匪還真不好啃。
如今可好?糧保不住不說,命還喪在他們刀口下,一連兩個村子被洗劫掠奪,軟腳蝦般不堪一擊,勢已頹便再難起了。
那伙人這回甚至都沒選擇夜間突襲,而是大白日便來了,可見他們毫無顧忌便來了,可想而知外頭已經亂成什麼樣。
但是這被褥又是咋回事兒?
村裡的慘叫聲,連跑到半山腰的滿倉和林大爺都聽見了。
李子壩是因為夜間被突襲,全村人沒個防備,驚懼之下只能被他們得逞,毫無還手餘地。
滿倉幫著姐夫一道抬,看見這兩筐豬肉就曉得林大爺把豬圈裡那頭餵了一整年的豬給殺了,連豬都被殺了,他不由想到自己的母雞,去姐夫家前請林爺爺幫著照看,今兒忙著逃命,啥都沒來得及帶。
這事兒從哪處看都很蠢,可他們偏偏就這幹了。
衛大虎都震驚了,扭頭看向這條進山路,這條路可比他們在半山腰挖的那個地窖難走多了,何況他還是一個人,空手進山都不容易,何況他要挑一擔糧食?
可周家村呢?這麼些時日商量出個啥對策?用一半的糧食換土匪的心善?他們就沒想過土匪都hetubook.com.com搶到家裡來了,可是那等心善之輩,真心善之人便便不會淪為土匪了!
滿倉見此,也擔著被褥和那些易碎的瓶瓶罐罐,跟在他們身後換了個方向下山。
兩籮筐肉,一背簍雞鴨,還有兩袋糧食,並一背簍封著口的瓶瓶罐罐,從林大爺小心翼翼的態度里,衛大虎尋思應該是鹽糖油之類的東西。
衛大虎人都看傻了,肉和糧食,還有油鹽糖他可以理解,這些都是金貴物,按他們村商量出的對策,回頭土匪來,再敷衍走,便能把藏在山裡的東西拿回家,所以油鹽糧食捨不得給土匪,他可以理解。
更不說就這稀爛的主意都實行得稀巴爛,家家戶戶八百個心眼,怕死又貪心,貪心到最後還不是個死。
最後他甚至拿出了一筐用破布裹起來的嶄新被褥。
這還是他們第一次正兒八經說話交流,前兩頭都是匆匆打個照面,眼下相處小半日,衛大虎覺得他還怪有意思。
滿倉聞言就要落淚,林大爺笑笑,拍了拍他的肩,沒再說這事兒,扭頭看向衛大虎:「地窖里還有不少糧食,眼下就我們仨人,拿不了太多,肉容易壞,我也不敢在山裡熏,擔心煙飄出去暴露了位置。滿倉說帶我去山裡住,我不曉得是咋回事兒,但他叫了我這麼多年爺爺,我也把他當孫子,老頭我也不是啥白吃白喝的懶貨,這你放心就是。」
還有這個地窖,他蹲下去捻了捻入口的泥土,這可是新挖的地窖。
家家戶戶的豬都殺了,狠心些的連雞鴨都殺了,也有那混不吝的吧雞鴨套了腳圈在山裡,各家都有小心思。
只顧著逃命,他都沒m.hetubook.com.com注意到姐夫從那條道進的山,眼下終於見著人,他才長舒一口氣。
所以表面上,周家村十分團結,每日叫年輕漢子們巡邏放哨,實際上滿村篩子,周家人和外姓人彼此防備,貪心的代價便是如今這般那人命去填匪徒的怒火。
結果還沒來得及開口,地窖里又遞出第三個背簍,裡頭是七八隻雞和四隻鴨,褪了毛的雞滿倉已經不認識哪個是他家的了。
敗就敗在,周家村的都是一群貪生怕死之輩。
不能待了,外頭不能再待了。
不知不覺走到一處略有些平坦的地勢,林大爺腳步一頓,邊回他邊撥開一處茂密的草叢,露出下頭的石板:「安逸消磨了他們的血性,年輕時能為了誰家先灌水抄起鋤頭干架,如今上了年紀,就想安穩過活。」偏又貪心,最後一句話他咽了下去,因為他也是其中之一。
這條路,滿倉越走越驚訝,當初他在山裡摔了,整個人滾到一個山溝里爬不起來,林大爺當時砍柴經過,正好救了他。
行啊這老頭。
林大爺長嘆一口氣,大致說了一下周家族老們商量出的對策:「他們倒是未雨綢繆,把事情往最壞的那方面考慮了,但過猶不及的道理卻沒一個人明白。咱們村子雖然周家是大姓,但不是沒外姓人,何況家家戶戶都不富裕,一年到頭都是勒緊褲腰帶過活,四季都是喝稀粥,本就沒啥吃食,何況是家中那兩隻下蛋母雞,那可是一家老少捧在手心裏的金貴物,小娃子調皮揪了根雞毛都會被追著打,他們咋可能事事都聽族老的安排?咱們村最富裕的人家全都姓周,他,們捨不得雞鴨肥豬糧食被和-圖-書搶,又想做戲,便叫我們把戲檯子搭起來,被鬧得太不像樣,他們的私心,誰人瞧不出來?咋可能會聽他們的。」
林大爺把石頭堵好,拿出兩根扁擔系好繩子,挑起豬肉,背上背簍。
林大爺長嘆一聲,扭頭不再看自己生活了一輩子的周家村,帶著他們繼續山裡走,七拐八繞,這處地勢已經有些深了,是滿倉拾柴火不敢來的地方。
一座山,這頭的村落火光衝天,那頭有三個人沉默前行。
這偷摸勾當被人不小心瞧見,偏生這人也不聲張,私下聯合周家村那些為數不多的外姓人家一合計,大傢伙覺得不能吃虧,於是也偷摸往山裡繼續藏糧。
「你們村這麼多年輕漢子,家中又不是沒有鋤頭菜刀斧頭,那群人餓瘋了不要命,你們被搶了糧食餓肚子就有命了?」衛大虎忍不住道:「反正都是個死,還不如拼一拼,狠狠啃下他一塊肉,曉得他們血性不好招惹,下回他們就再不敢來了。」
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的道理不明白?
衛大虎擰眉不說話,好似有些明白為何有李子壩那個前車之鑒在,周家村非但沒能避禍,反而死傷愈發慘烈。
似乎在知曉他在想啥,林大爺從地窖里出來后,拍了拍手,看了眼滿倉,道:「再過兩年也該相看人家了,娃子一眨眼就要成家,我也沒啥好東西送,就給你準備了一床新被褥。」
林大爺帶著滿倉走過來,順著他的目光看向山下,視野被茂密的樹林遮蔽,從樹葉縫隙中,隱約瞧見一座被血霧籠罩的村莊。
三人一路疾行,不多時,連村落影子都瞧不見了。
衛大虎也覺得這是個餿主意,鄉下泥腿子連煮個和圖書粥都要摻糠加麩頓頓野菜,白給土匪一般的糧食,他在想啥?誰能心甘情願?
衛大虎扭頭看他:「啥意思?」
他都想抽空安慰一下林爺爺別傷心難過,命保住就成,他還有不少糧食,他養他老人家。
於是便發生了今天這一幕,周家人不講信用,說好只藏一半,結果他們背著人藏了個□□成,只留一成敷衍土匪。
「姐夫!」滿倉從他身後冒出個頭來,見到衛大虎,他心裏猛地鬆了口氣,當時姐夫叫他跑,他慌不擇路拽著林爺爺便跑,心裏一團麻亂,啥都沒想,路沒選好還險些撞到土匪手裡去,好在是林爺爺拉著他進了山,否則後果真不好說。
衛大虎和滿倉蹲在人口,就見他先舉上來半個籮筐,裡頭裝了滿滿的豬肉,都是切成條抹了粗鹽的,衛大虎接過後,緊接著又遞上來半籮筐,好傢夥啊,又是滿滿一籮筐豬肉,豬頭豬腿豬肋,裝得滿滿當當。
他狠狠吸了一口氣,想到大河村那群連夜間放哨都不樂意出人,他們仗著村子地勢偏僻,覺得那伙土匪咋都不可能搶到他們村來,不知周家村遭難的消息傳過去后,他們又是什麼反應?可還穩得住?
他心頭頓時鬆了口氣,是滿倉的姐夫。
他正要問,卻聽見前方不遠處響起窸窸窣窣的聲音,林大爺立馬停下腳步,一臉謹慎地把滿倉藏在身後,雜草撥開后,一個高大魁梧的漢子朝他們走來。
此時,天已微微暗沉下來。
二人臉色煞白,緊咬牙關不敢回頭,更不敢停下來,尤其是林大爺,中午帶著滿倉換了好幾條山路,肆意瘋漲的枝丫打在林大爺臉上,滿倉身量比他小,躲在他身後反倒沒受什麼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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