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二舅看他那憋著壞的表情就曉得他這會兒怕是已經緩過勁兒來,他從沒把吳老漢當成蠢貨,之前鬧那一出打的就是一個猝不及防的主意,讓他們自亂陣腳,沒空琢磨這些,來個先聲奪人。
就說眼下,他說叫人,除了他家的姻親,往年受他接濟的破落戶們都來了。一個又一個的漢子舉著鋤頭嚴陣以待,他半點不懷疑,只要他一聲令下,這群蠢貨就會把鋤頭落在陳家人身上,殺人和餓肚子相比,後者更可怕!
一道白光閃過,陳三石聽見爹驚恐的叫喊聲,他停下揮拳的動作,側首便對上吳家女婿猙獰的面容。這些日子在山上練習劈砍的反應,使他下意識往旁邊一躲。
一個又一個巴掌甩在他那張肥碩的臉上。
真就應了那句咬人的狗它不叫。
衛大虎沒有加入混戰,他就盯著二舅和三石,這父子倆是鐵了心要和吳家人肉搏一番,被打得鼻青臉腫反而愈發勇猛,尤其是三石這小子,今兒有點讓他刮目相看,凶得很,吳老四被他打去了半條命,這會兒只剩半口氣躺在地上。
吳老頭都他媽震驚了,沒想到事到如今他還能搞上這麼一出:「你,你……」
「嘴巴給老子放乾淨點!」陳二牛指著他罵了一句,此時有兩個面容漆黑的年輕漢子舉著扁擔朝他砸來,他徑直抬手接住,虎口的陣痛讓他咬緊了牙齦,這兩人顯然不是吳老大這樣的草包,這力氣,沒耕個十年八載的田哪能煉出來啊。
「誰殺誰還不定!」陳二舅一臉鼻青眼腫,手掌撐著他的下巴,手動幫他閉嘴,在地上掙扎了半晌,再次佔據高位騎在他顫動的肥肉上,他冷著眼,衝著底下那人反手就是一巴掌。
「敢打我爹,老子打死你!」他衝上去一拳揮在打他爹的漢子臉上,打完這個,抬起就是一腳踹在另一人身上,他打起架來全然不顧自己,看見躲在旁邊使陰招的吳老四,他衝過去一腳把他踹倒,隨後整個人不要命地壓在他身上,不管身上落下多少拳頭,鼻血都被打出來,他就跟沒知覺似的,緊繃的拳頭一拳拳砸向他,砸塌他的鼻樑,砸掉他的牙齒,一雙眼血紅癲狂。
兩個老頭對視一眼,m.hetubook.com.com均從對方眼中看出彼此的想法。
還有陳家人,今日這些人,一個都別想跑!
陳大石找到舉著鋤頭的吳老大,趁著他沒反應過來,抬腳踹在他后腰上:「你奶奶的,當著你爺爺的面就想使壞!」
這嗓子穿透力老強了,中年漢子悲戚啊,堵在門口的村民都忍不住扯衣袖抹淚了。咋能怪陳家人打上門呢,雖然同為一村人,這般眼睜睜瞧著不好,但,但人家也是一片慈父心腸啊!
漢子家揮拳打臉,和扇巴掌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意思,他現在就是在故意侮辱吳老漢。
院子里,吳家人連同姻親村民一臉虎視眈眈看著對面的陳家人,他們手中拿著各種各樣的傢伙什,啥扁擔鋤頭鐮刀,打眼一望,起碼有個百十號人,烏泱泱都快站不下。
「我的牙!」吳老漢觸不及防被撲個正著,兩拳落在臉上,立馬感覺口腔里有啥硬硬的,混著血唾沫吐出來,才發現是他那顆金貴的鑲金牙。
老二被殺只有一個原因,他那點折磨人的癖好被捅到了陳家人面前,這群混不吝的玩意兒一怒之下直接把老二殺了。
只有陳二舅那個一心要給閨女出氣的不同,他這會兒已經穿越了人群,成功摸到吳老頭的衣角,赤紅著眼一個猛子撲上去騎在他身上,壓著他在地上猛揍。
跟奴僕似的,招招手就喚來了。
別真是吳家人偷摸害死,再偷摸挖個坑埋了,再嫁禍給陳家吧?
和陳三石他們這群血氣旺盛的年輕人不同,他們往死里打還不要命,動靜鬧得大,看著便叫人心肝膽顫。老頭們要克制些,打得比較溫和,譬如直接搶了對面的扁擔和別人的武器互毆。
他們都快絕望了,頭一次覺得自己就跟小雞仔一樣任人拿捏。
「從你縱容那幾個兒子害死我女兒女婿,還嫁禍給我家的那一刻,我們兩家就已經結仇。」陳二舅冷嘲熱諷,「一張好人面貼在臉上一輩子,也遮不住你那顆比茅坑還髒的心,我今日就掀了你家這蛇鼠窩,給我女兒報仇!」
也就是這時,一隻血淋淋的手掌掉在了地上。
啪!
氣勢一下便弱了。
他們陳家是嫁女,不www.hetubook.com•com
是賣女,縱使你吳家門第要高些,當初也是你們差使媒婆上門說親,不是陳家上趕著要嫁女。都是泥腿子,老祖宗都埋在這片地,你家藏污納垢險要害我家姑娘的命,我報復回來也是理所應當。
「啊——」
圍觀村民們就見陳大丫他爹像頭蠻牛一樣衝過去,瞬間就被吳家人攔下,年輕漢子可不管你上沒上年紀,抓著就是一通錘。陳三石早在爹衝上去的瞬間,立馬緊隨而上,這回才是真正的干架,先前那算個啥,連個開胃小菜都算不上。
吳老漢像條離了水的肥魚在岸上一個勁兒撲騰,卻撼動不了分毫。
畢竟這事兒說到底,是他家姑娘遭了大罪,還險些丟了命。
圍觀半晌,他們腦子已經轉不過來了,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感覺哪邊都有理。而且陳家人表現的不像是在扯謊,瞧陳大丫他爹這不要命的樣子,家中有閨女,又疼愛閨女的漢子感觸最深。
他頓時怒了,雙手猛地掐住陳老二的脖子,不知哪兒來的力氣,猛地一翻身把他壓在地上,張著漏風的嘴罵道:「你他娘|的陳老二,老子要殺了你!!」
小溝村也不是人人都和吳家交好,也有明眼人看出那老兩口的把戲,若真這麼良善,咋年年農忙都叫別人給你家白乾活?佃戶都沒這麼慘,吃你一袋陳糧,全家一年的勞力都搭了進去。
陳大丫活生生一個人就這麼憑空消失了,擱哪個當爹的能不著急?
啪!
「陳老二,你別把所有人都當傻子,既然好生和你說話你不聽,那就別怪我翻臉不認人。」吳老頭已經懶得和他動嘴皮子了,這裡是小溝村吳家,不是大河村陳家,誰拳頭大誰說話就好使的道理他奉行了幾十年,今日也是這麼打算的,一群泥腿子敢上他家鬧事,真不知道他們咋想的,簡直不知所謂!
「自然有人信我,這世上總有心明眼亮的聰明人,不是人人都會被你們家偽善的面目騙了去。」
兩聲慘叫,吳家女婿捂著齊根斷裂的手腕,吳老五捂著被菜刀割斷的襠部,而在他們不遠處,一把寒光湛湛的刀插在地上。
這事兒的關鍵,就在如今不知去向的陳大丫身和-圖-書
上。
你想繼續扮個良善富家翁,把所有惡名罪名丟給我家,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吧!
漢子家打架沉默無聲,只有拳拳到肉,婆娘家那頭卻是又打又罵,啥話臟罵啥,問候你十八輩祖宗的同時還不忘揪著你頭髮抓臉,動靜大得很。
好名聲的甜頭他們嘗了幾十年,只需每年拿出些家中不要的陳糧幫村裡的破落戶度過寒冬,再大肆宣揚一番,一個年年行善的好人家,便是偶爾傳出啥不好聽的話來,鄉下這群蠢貨都只會認為是別人的錯。
啪!
「看在咱們曾經是姻親的份上,只要你們交出陳大丫,讓她給老二償命,我可以既往不咎,咱們兩家從此井水不犯河水。」吳老頭眯著眼看著陳老二。
陳二牛還沒來得及得意,又是好幾個漢子朝他撲過來,一下把他壓到了地上,數不清的拳頭砸在身上,給他打得火氣上來了,拳頭砰砰往人臉上砸,也不管誰,只要不是自己人,那就全是敵人。
陳老二說的這些全他娘|的是在放屁!
他們也沒這個膽子。
「養了個腌臢玩意兒出來禍害人。」
「是不是男人,居然搞偷襲。」他也不是好欺負的,驟然攥緊扁擔,猛地一拉一撞,那黑漢一個沒防備胸口被扁擔杵個正著,疼得他彎下腰嘶嘶倒抽冷氣。
可誰曾想,陳家人竟是掰扯都懶得和他家掰扯,連個說和轉圜的餘地都不留。
「兒子!」相隔不遠的陳二舅目眥欲裂,一把丟開吳老漢,腳一蹬便要撲過去。
吳家人前赴後繼試圖去救吳老漢,然而但凡有一個人靠近,就被那個高大威猛的漢子或踢或扔,一群人愣是無法靠近他分毫。
吳老漢眼中閃過一抹陰毒,吳家能在小溝村立足,這些年可沒少做善事宣揚好名聲,不然就他家這半桶水的「地主人家」,比不上正兒八經的地主老爺,又比村裡人家日子過得富足,高不成低不就,壓不死村民,又招了不少妒恨,還能把日子能過得舒坦,這可全賴他們兩口子這麼多年的努力。
吳老漢簡直都要氣死了。
「你兒子死了,我閨女卻好生生活著,她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至於他爹和大舅,大舅還罷,他爹就有點渾水摸魚了。
m•hetubook.com.com他就要把水攪渾,他要今日傳出兩種聲音,他們陳家可以是殺人兇手,你們吳家也得是父母不慈兄弟不睦、互相殘殺嫁禍姻親的虛偽之輩!
啪一聲,特響亮。
「我家大丫已經被你們害死了,她人都沒了,你卻還想著污她身後名,吳老頭,你果然陰毒!」陳二舅一邊說,一邊在心裏呸呸呸,求菩薩別見怪,千萬別往心裏去,他不是故意要咒閨女,把他的話當個屁放了吧。
吳老漢氣得不成,見姻親們都來了,整個院子被圍得水泄不通,好些個村裡人堵在大門口探頭探腦,看這架勢是全村人都來了。
殺人兇手這個惡名,他家不樂意擔,所有才鬧了這麼一出。
大嫂和吳招娣則和吳家幾個媳婦扭打在一起,旁邊還有好些個婦人在朝她們下黑手,吳招娣在村裡時就是個干架好手,她力氣大,愣是沒落啥下風。
「啊——」
「嚯。」堵在吳家門口的村民見此倒吸一口冷氣,媽耶,吳家這麼多人他就敢沖啊,真是愛女心切。
外人不知曉,他自己的兒子他能不了解?他們兄弟幾個雖說不上兄友弟恭,平日里也多有矛盾,為著點炭火,幾個媳婦都能鬧到他們跟前,整日吵吵鬧鬧,小摩擦是有,大的怨恨,如致人死地這種絕無可能。
以前怎就沒發現他嘴皮子這麼溜,是非顛倒,黑的都能說成白的。他只恨自己眼瞎,當初怎就遂了老二的意,讓他娶了陳大丫,還以為陳家勢弱好拿捏,便是日後老二那點見不得人的癖好公之於眾,也不怕壓不下他們陳家人。
說完便朝著吳老漢沖了過去,儼然一副老父親為女出頭的模樣。
看著吳老漢腫脹難看的老臉,他仰頭,突然大聲哭嚎道:「吳老漢,你還我大丫命來,還我女兒命來啊!」
他冷笑兩聲,陳家人來得突然,之後突然發難,他愣是被他牽著鼻子走了半晌,如今冷靜下來一琢磨,立馬明白他們鬧這一出是為啥,老二必不可能是自家人害的,村裡人也沒這個能耐敢翻他家院牆,老二又一貫會做面子從不得罪人,所以這事兒除了陳家人,再不做他想。
就是摸得不太輕鬆,老瘸子啊,瞧著就好欺負。
只要找到了陳大丫,和*圖*書任他陳家說破了嘴皮子都沒用,他們揣著明白裝糊塗裝瘋賣傻找上門,圖的不就是一個名聲?
哎。
「任你陳老二嘴皮子再溜,說破天去,你看可有人信你?」
還是那句話,這事兒是鬧給外人看的,不是鬧給彼此看的。吳家是小溝村的半桶水地主,陳家亦是祖祖輩輩生活在大河村,便是眼下因著亂世,他們全家老小往山裡鑽,不在乎外頭啥風聲,但若是能撈個好名聲,又咋樂意落個惡名?
「滴答」,一滴鮮血滴落在地。
「啪——」陳二舅騎在他身上,不想聽他說話,反手又是一個大嘴巴子,把他嘴裏剩下那顆鑲金牙也給抽了出來。
糧食沒白給,吃了他家的糧食,曉得像條家犬般護主,吳老漢眼中閃過一抹滿意,看,這就是好名聲的好處。
他幫著二舅和三石掃清下黑手的,抽空還瞅了眼大舅母和二舅母,二舅母正在和吳婆子撕扯,大舅母則和一個臉生的婆子干架,估摸是吳家的姻親,凶得不得了,頭髮都扯散了,嘴裏罵罵咧咧全是器官親屬之類的髒話。
他這會兒又找上了吳老五,瞧著已有頹勢,畢竟前頭已經消耗了不少力氣。
混亂的群毆,正好遮掩了陳二舅的聲音,他扇一巴掌,就低聲說一句:「叫你不教好兒子。」
「我操|你奶奶的,去死吧!」吳家大女婿攥著一把砍刀從灶房衝出來,看著再次把吳老五壓在地上打的陳三石,他對著那小子的後背舉起刀便要砍。
想通這些,吳老漢表情愈發陰鷙,不過就是床榻上那點事兒,陳大丫既然嫁到他們家,那就是吳家的媳婦,老二隻是花樣多了些,哪個漢子不是如此?她居然就敢聯合娘家人謀殺丈夫,這等毒婦他必不會放過。
而在他們對面,陳家十來個人顯得非常不夠看。
吳老大踉蹌兩下剛站穩,一個碩大的拳頭便迎面砸來,疼得他嗷嗚出聲,感覺鼻子都被砸爛了,張口就罵:「草|你|娘的!」
陳大舅和衛老頭也在和陳家的姻親們干架,誰都不認識誰,逮著人就是一通打,吳家打他們,他們打吳家,衛老頭這個瘸子看起來最好欺負,但朝他來的下場最慘,敢沖他使鐮刀揮斧頭的,最後傷口都會落在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