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后工業時代
第828章 往日不再

祂知曉的往日,祂存在的往日,已經徹底不再。
祂認為接近於後者,但又不全是——
某個海面一萬三千米以下的安謐海溝內,沉著一艘永遠不會被發現的古老船隻,這裏曾是某個強大族群的領地,古老船隻的來源已不可考,似乎是深海時代前就已經存在的東西。
祂似乎對這樣的遊戲很感興趣,於是繼續用陳宴的思維情感和價值觀繼續自問自答道:
祂安慰自己,一切都是宿命的安排,我只是迎接了宿命的安排。
……
真是有意思。
他們曾找祂合作,並被祂無情的嗤笑奚落了一番,祂告訴他們,深海時代一切生命的宿命僅僅是活下去而已,而不是浪費食物和精力在這種完全沒有希望的事上。
下一刻,比陳宴強大千萬倍的精準通感產生了。
讓祂感興趣的是,按照陳宴記憶中的某些信息,祂這樣的存在被定義為「邪神」,而「邪神」被陽光時代的大多數人定義為「反派」。
「反派做的一切就都是壞事,反派就必須得做這些壞事,反派就一定要毀滅世界,反派就一定是沒有人性的變態惡魔嗎?」
奧斯曼狄斯確定祂說的照顧不是他理解的那個照顧。
祂似乎對這種「調用陳宴記憶和價值觀」來判斷事物的遊戲上了癮,不顧周圍行人差異的目光,繼續調用陳宴記憶中的認知、價值觀和世界觀,以此為基礎,自顧自的問答道:
通感帶祂來到第二個坐標:
祂看到了陳宴這幾年的記憶,再往前的記憶已經很模糊了,祂看不清楚,也沒想去看,因為沒有必要,祂對那些記憶完全不感興趣。
祂觸摸他們用來實驗的物品,通感讓祂知曉了後來發生的一切:
祂曾受邀參觀這艘船,蟄伏跪拜于對方的強大,以效忠來換取在這強大族群領地周邊某個小海底牧場的暫時使用權。
擁有幽邃賜福的優秀勞動力,他們會擁有比普通人類更高的智力和更強壯的身體,這意味著他們在投入社和_圖_書會生產勞動之後,會對社會比普通人做出更大的貢獻。
他心中權衡,但怕祂聽到,所以不敢思考太多。
如果一個個體擁有了另一個個體的大多數記憶和情感,對他人生中的一些重要節點比他自己還要清楚,那麼,這個意識到底是原本的意識,還是已經成為了這個人?
祂認可自己作為「陳宴」的身份,但並不認為自己需要按照陳宴的記憶去形成新的世界觀,然後按照這樣的世界觀而在人類社會中生存。
祂看向人潮,眼神黯淡。
而現在,在漫長的時間過後,他們也不在了。
祂知道,自己已經被陳宴的價值觀在潛移默化中影響了。
事情似乎變得一發不可收拾,或許現在該是他離開的時候了。
「必須殺人放火才能是反派,搶小孩子棒棒糖就不能是反派?」
其次,對於正處於高速發展的當下人類社會而言,勞動力和人口本身就是最大的時代紅利,所以我繁衍後代的行為在本質上是造福社會的行為。
祂的瞳孔接受著閃爍的彌紅燈光,恍惚間彷彿回到了無數歲月之前那個【荒月】的平凡午後,信徒中最強壯的幾個遊魂跪在祂面前,祈求祂給他們賜福,好讓他們前往更遙遠的海域尋找為族群續命的食物。
奧斯曼狄斯對茫然的斯沃姆說道:
「事物的發展是否定之否定的過程,任何擁有主觀意志的生物都不可能始終按照同一種標準來進行生命活動。
一旦出現族群的自我吞噬,這種詛咒就會出現,無聲無息之間通過海水在族群之間傳播。
祂不能算是神明了。
漫無邊際的黑暗水域之中,食物從來都是最稀缺的東西,族群之間為了食物大打出手的事情每天都在發生,在【荒月】降臨之後,愈發劇烈的食物危機讓祂在一次又一次的衝突中被其他族裔的神明撕裂,又在屬於自己的族群的信仰中重獲新生。
強大的族群能夠在海底擁有一塊不被污染、甚至遠離污和圖書染源的獵場;
那是某個遊魂的遺骨,已經在海底沉船內靜靜躺了無數歲月。
神明怎麼可能有如此豐富的人類的情緒呢?
聽著字裡行間的意思,祂竟然已經認可了自己作為陳宴的人類身份。
祂翹起嘴角,用陳宴的價值觀和語氣,自言自語的吐槽:
這一切,都是世界安排給每個遊魂的宿命。
如絲線一般精準的通感從祂意識中蔓延出來,下一刻,祂眼前場景驟然一變:
祂來到某個密集珊瑚礁所在的位置,穿過珊瑚礁,進入珊瑚礁之下被掩蓋的入口。
……
巨大的孤獨感包圍了祂,這孤獨感同樣來自陳宴記憶中的情感和認知,可祂這次並未發覺,因為孤獨感來的實在太過強烈。
祂討厭這樣的感覺,祂知道這種感覺叫「傷感」,還知道這種感覺是這具身體的原主給祂的。
祂走入鬧市之中,被來來往往的人潮夾在中間,彷彿一葉浮萍隨人潮漂流,內心浮現些許不知所措——
祂曾經知曉的存在,都已破碎成為元素,早已不知在這個世界上循環了多少遍,成為了多少不同的事物。
也或許沒有「之一」。
宿命讓祂從族群內部的遊魂中誕生,宿命讓祂反哺信仰以維持族群的生命。
早年間,在祂剛剛從信徒們的祈禱中誕生時,機緣巧合之下,祂從一具來自遙遠年代的遊魂遺骨中得知了一件事:
這本不是祂該有的情感。
促成了祂如今降格的是宿命。
當祂逐漸穩定了自我意識之後,祂驚訝的發現,遊魂們並不害怕詛咒。
受到詛咒的遊魂的精神會變得異常興奮,因喪失了身體的協調性而無法在海水中自由行動,渾身瘙癢起泡,被詛咒折磨直至癱瘓,並最終迎來不可挽回的死亡。
……
祂踏著船舷進入船樓,走過每一個船艙,在隨處可見的鮟鱇頭頂光源的暗淡光芒下看到了船艙內的小堆不知名物質。
可陳宴已經沒了。
弱小的族群就只能冒著被污染變成m.hetubook.com.com怪物的危險離開領地,去狩獵那些隱藏在黑暗之中,不知是否受到了污染的海洋生物。
奧斯曼狄斯克制著自己的想法,但依然被陳宴聽到了一部分。
雖然對這樣的結果早有心理準備,但祂依然感覺到了很強的失落。
在祂無情的拒絕了他們之後,他們並未放棄實驗,他們企圖創造適應海水的火焰來照亮海底的黑暗,可每一次實驗結果都是失敗。
日復一日的爭鬥不知要持續多久,而爭鬥的目的,毋庸置疑是因為食物。
用陳宴的世界觀和價值觀推演到這裏的時候,祂忽然發現,站在陳宴的角度來看,祂完全不能被定義為邪神,而是會被定義為一種「戰略儲備資源」。
祂晃了晃腦袋,將這些負面情緒甩出腦海,然後來到街邊用來休憩的長椅上,在某個長在跳舞的全息影像發單女郎面前坐下,將手放在長椅上。
在面對他們的祈求時,祂很猶豫。
祂已經降格為人。
「宿命讓我照顧好她們。」
祂對這樣的情緒十分好奇,因為這是祂擁有意識以來從未有過的體驗——祂不曾使用過除祂之外碳基生命的身軀,位於更高層生命位的個體不會容忍自己發生生命層次的降格。
在海底,比詛咒更可怕的東西還有很多,在【荒月】里,飢餓就是其中最恐怖的一種。
祂知道,這些失落來自於陳宴的記憶——來自於陳宴記憶中的價值觀和情感對祂產生的潛移默化的影響。
這裡是某座海底死火山,在漫長的歲月之後,死火山上已經被密密麻麻的珊瑚覆蓋,這裏並不太深,所以陽光的散射光線讓這裏擁有了視野,當年黑暗中的煉獄,如今看起來竟像是某個強大神明的神國。
不強不弱勉強自保的族群可以在海底火山的岩壁上擁有一塊能夠養殖黑海膽,但隨時可能面臨危險的洞洞岩壁;
祂已經在這條道路上站立了很久,但始終沒有遇到擁有幽邃恩賜的人類,這意味著,祂當年派和_圖_書遣前往遙遠海域尋找求生機會的那批信徒中,沒有出現倖存者。
之後無數年,他們發展壯大,清除了許多污染源,覺醒並開發了更多的科技,他們讓遊魂們得以逐步擺脫海底的危險,直到有一天,積聚了無數歲月的雲層里透下了一道光……
「個體不能用單純的『好壞』來定義,二極體思維是過於簡單且愚蠢的,如果通過正確引導,被定義為大反派的邪神也未必會一直做壞事。」
陳宴算是一個。
祂觸及遊魂的遺骨,面前浮現出族群滅亡時的場景,強大如此也不可避免的亡于內戰。
祂看著那震撼的光線,心中有所明悟。
在無數次失敗中,他們發現了另一件事:他們創造的水中之火雖然無法為海底長時間帶來光明,但能夠強有力的清除海底的污染源——水中之火能夠燒毀各種污穢、病毒和強力細菌的混合體污染源!
這不知所措的情感並不屬於原來的祂,而是來自這具身軀原主的記憶。
「我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你們先回家。」
通感通過長椅浸潤到整個機械蜂巢,從機械蜂巢擴散至海域之中,又從海域瀰漫至世界上祂曾經到過的地方——那些地方依稀在祂深藏的記憶之中,沒有方向,只有坐標。
奧斯曼狄斯沒有說話,斯沃姆不知所措,兩人就這麼看著祂的背影消失在人潮當中。
入口之內藏著深海時代某個發生返祖的遊魂勢力,他們稱自己為【火蝶】,想要用覺醒的記憶恢復陽光照耀的時代,讓深海時代重新擁有火焰。
祂心底感覺到了一絲惋惜,因為祂知道,在這個完全不同於深海末世的新世代,能夠理解祂的人必定極少,能夠接受祂的人就更少了。
「我們先回船上。」
祂的信徒們——族群內的遊魂們每天都在死去,本就極度缺乏食物的海底成了一片修羅場,海底各處的遊魂們為了食物大打出手,族群與族群之間,族群內部,甚至是……
祂抬頭看著氤氳在整條街道上的各和-圖-書色霓虹燈光,注視著站在蜂房屋檐上跳舞的全息影像女郎,回想起當年最後一次跪在祂面前的信徒們。
陳宴記憶中的另一些名為「價值觀」的信息又否定了這種定義方式。
這一絲惋惜很快消失不見。
祂想到的另一件事,則是:
同一族群之間遊魂們的相互吞噬會導致某種奇特病毒的肆虐,那病毒不僅僅是害人的毒物,還是世界對僭越生命之人的詛咒——
在【荒月】到來之後,海底颳起了黑風暴,海面之上投進海下的最後一丁點月光消失不見,黑風暴中的污染源和曾經的死者肆虐海底。
祂繼續使用通感輾轉很多位置,那些地方有些已經因漫長歲月中大陸架的地質變化而浮出水面,有些則因為陽光時代人類活動的開發而變成了充滿昂揚生機的漁場,而大多數依然如往昔祂熟悉的那個往昔一般沉寂,彷彿再經歷無數歲月都不會發生改變。
祂曾經熟悉的地方,已經蒼海滄田,變了模樣。
退一萬步講,即便幽邃的賜福在陽光時代不會生效,但總有一天末日會再次降臨,到了那時,擁有幽邃賜福遺傳物質的人類會更加適應世界……他們會為世界續命,讓生命延續並很有可能因此找到被救贖的機會,這是無價的財富。」
如果不是有祂的存在來為族群提供信仰,族群內的遊魂們恐怕早就因自我吞噬而導致滅亡。
所謂代表世間一切美好的正神也終有一日會成為某些人口中定義的邪神,就比如現今的聖光,已經不知道變成什麼東西了。」
「于當下而言,我所作所為完全不能用邪神的標準來定義——我幫助這個時代的雌性繁衍更加強壯的後代,這些後代不僅僅能夠通過親眷關係保護這些雌性,還能夠成為優秀的勞動力——
祂結束通感,回到機械蜂巢,看著來來往往摩肩接踵的密集人潮,克服了因陳宴記憶而生的惶恐情感。
而接下來,讓他意外的是,祂竟然沒有立刻想要回去船上,而是對他們兩人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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