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對了，前兩天見了一個副處，太牛了，居然是中央領導，」陳太忠開始信口聊天了，反正這事兒在天涯是不怕說的，說一說這些奇聞異事，原本也是幹部們必備的交際功課，不但可以互通有無，還可以彰顯眼力。
楊大紅陪著他走進了廠區，倆人一邊走一邊聊，對廠里助力車的銷量，楊大紅也不是很清楚，不過他可以確定，一個月絕對到不了五千輛。
合著他才反應過來，自己是劉廳長的專職司機，原本呀想賣陳主任一個好兒，結果陳主任要下午去，這個……他沒膽子跟領導請假啊，這問題可大可小，但是他怎麼可能去冒觸怒大老闆的風險呢？
楊大紅將他請進唯一的包間里，倒了水給他，自己就出去找人了，不多時悻悻地走回來，「這幫傢伙正打牌呢，非要再等半個小時才來，那就五點半……該請他們吃飯了！」
這……這天涯的幹部，說話倒是直接，陳太忠笑著點點頭，也不再說什麼，下一刻，就到了科技廳給他安排的賓館里。
小李的同學叫楊大紅，個頭一米七長得挺壯實，臉色微黑，人不怎麼愛說話，總是冷著個臉，一副苦大仇深、對社會不滿的樣子。
落自現在生產的天馬助力車，一個月銷量就是三千輛到三千五百輛，據那司機說，助力車剛生產出來的時候，還突破過四千五百輛，現在是逐步地萎縮中，「競爭太激烈了，尤其小廠的電動車，價格上有優勢。」
「是假冒偽劣的東西，衝擊得太厲害，」司機喝得臉紅脖子粗，https://m.hetubook.com.com堅決不認為自己的看法有錯誤。
「越窮的地方，它就越強調組織和紀律性，這就叫窮折騰，」楊大紅的怪話還不是一般的多，「要不然，大家放了羊怎麼辦？」
這話就說得有點俗氣了，不過陳太忠倒是也習慣了，官場里的語言氣氛，原本就是如此，前面坐著領導的司機，成主任不著痕迹地拍一下領導馬屁，那還不是應該的？
「我怎麼覺得你這麼苦大仇深呢？」陳太忠實在憋不住了，左右是閑得無事，就邊開車邊笑著發問了，「廠子很對不起你？」
別說，小楊這人怪話雖然多，做事卻是還靠譜，介紹陳太忠時就說這是搞助力車銷售調研的，這兩位一看人家請客，喝的是劍南春，幾杯酒下肚，那真是啥話都說出來了。
事實上，他對廠子的動向，並不是很關心，倒是有點若有若無的怨氣，「想知道真實銷量，必須要找銷售處長或者銷售廠長，那幫傢伙嘴可緊。」
中午在科技廳，劉廳長接見了陳主任並且共進午餐，緊接著，小李就體會到了嘴快的惡果，在午餐結束之後，他悄悄地給陳太忠打個電話，「陳主任，下午怕是不能跟您一起去落自了，我讓我同學在廠門口接您，您看成不成？」
這小李挺健談的嘛，陳太忠笑一笑，「要是可以的話，今天下午吧……成主任，晚上沒什麼啥活動吧？我這可是不速之客，不能給你們亂添麻煩。」
陳太忠還真有點不想去了，想了解一個廠子，從職工htｔps://ｍ•hｅｔｕｂｏok.ｃｏm•ｃoｍ們的精神狀態就能感覺出來一點東西，只說這小楊，在生活區開了一個小飯店，按理說就該屬於比較成功的工人了——最起碼也算是相對成功吧？
「是來我們車間談外協的，」楊大紅也不知道陳太忠為什麼一定要進這個廠子，反正他已經跟車間請假了，「我簽個字兒就行了吧？」
落寧自行車廠效益不怎麼樣，可門口把得挺嚴，楊大紅早早在門口等上了陳太忠，不過領著人進的時候，保安還是要讓登記。
這小李急於發言，還真是認識落自的人，他有一個初中同學，家就是落自的，現在那同學也在落自上班，母親也在那裡，家境一直不太好。
「不砍沒錢花不是？」楊大紅陰陽怪氣地回一句，不過，他雖然看起來有點憤世嫉俗，倒也算是有問必答，甚至他還提出了一個建議，「你要是想知道廠里的詳細情況，我倒是認識兩個老工人，特別愛傳閑話，要不我帶你找一找他們去？」
「呵呵，有心了，」陳太忠聽得就是一笑，人家肯幫他張羅聯繫就不錯了，雖然他是堂堂的正處待遇，但是人嘛，要學會感恩，甚至他覺得這小夥子愣頭愣腦的，很有點他當初進官場時的莽撞，「謝謝，我自己去就行。」
「一種楊樹，」楊大紅對很多事情都有點不求甚解，但是對廠里的東西知道得不算少，「這樹都長了三十多年了，建廠的時候栽的，原來廠區到處都是，現在砍得就剩下這麼一點兒了。」
敢情，前年他的姑姑好不容易和*圖*書找了關係，說是塞點錢能進了市園林局，結果這邊死活不放關係，你要想拿檔案走——交兩萬塊錢出來。
「別介，我跟成主任說好了，讓他派個車送您，」這小李做事兒倒算是靠譜，居然為此又跟成克己打個招呼，不過，這倆一個是劉廳長的大管家，一個是劉廳的身邊人，相互之間互通有無，倒也是正常的。
陳太忠在廠里轉了一圈，用了差不多倆小時，對落自心裏大致就有一個比較直觀的認識了，國營老廠，綠化搞得不錯，路面整潔，不過廠房和辦公樓都是破破爛爛的，還真就是窮。
「這就不是人呆的地方，」楊大紅面無表情地回答，「看一看市裡什麼生活水平，再看一看咱這兒……唉，根本就是城鄉差別，關鍵是你想走也難……」
所以兩人相伴著又走出了工廠，那保安還要他們打開車的后蓋，看看夾帶了什麼東西沒有，陳太忠真有點惱火了，「就這破廠子，看得倒是挺嚴的。」
不過兩人的關係是真不錯，只是司機小李一直在科委車隊，比上不足比下有餘，也幫不了同學什麼忙，直到現在科技廳條件好轉了，他前一陣才借給這同學點錢，在落自門口張羅了一個小飯店，「我倆的關係，絕對沒問題，您什麼時候想見他？」
落自大門進去，前院是廠辦公區，車就只能停這兒了，辦公區倒是不小，足有七八十畝地，大多是種了樹木，辦公樓就那麼孤零零的三座。
「陳主任你這是哪兒的話？你去哪個科技廳，大家都要舉雙手歡迎呢，」成克己笑著回答，m.hetubook.com.com「這不，劉廳連自己的座駕都給您派來了，換個處級幹部，還真是享受不到這種待遇。」
然而楊大紅不這麼認為，「再窮，廠長也是坐著奧迪，過元宵的時候，二十萬的焰火，說放就放，窮的是老百姓。」
他實在看不出，這廠子有什麼實質上的價值，心說那我就再了解一下，回頭報個最低價過來，你這天涯名優產品愛賣不賣。
當然，他沒有膚淺到點出何雨朦的身份，只說那是一個上面大佬的孫女，其他人的身份也是含含糊糊地一筆帶過，說到他最後拒絕上田山的汽車的時候，成克己點點頭，「不能給他留面子，一個副處就這麼牛……換個司長還差不多。」
咦？陳太忠聽得眼睛一亮，他發現這落自，似乎也不是全無可取之處……
這個落自的廠區，還真是不小，足有兩百多畝地，據楊大紅說，庫房還有一塊兒地也有四十多畝，不遠處的生活區也很大。
可是園林局那邊還要錢呢，這就難煞了楊大紅，而所謂機會，那就是錯過了就不會再來的，正是因為如此，小楊同學對廠里恨得是咬牙切齒。
下午的時候，成克己還想跟著去呢，不過被陳太忠婉拒了，別人熱情那是別人的事兒，但是他要心安理得地接受，那就有點不會做人了。
半個小時很容易就過去了，來的人也不多，就兩個，一個是廠里送貨的司機，今天送貨回來休息，一個是退休的銷售科科員——陳太忠後來才知道，這是楊大紅就悄悄地通知了這倆，還叮囑說千萬別帶別人來。
他在單位就是個小工人，不和*圖*書過他是廠裡子弟，老婆也在廠里上班，保安們也懶得計較，不過還是讓他完整地填了一份資料，才放了汽車進去。
三十年長四十厘米的話，這樹的材質應該不錯！陳太忠下意識地問一句，「這麼好的樹，砍了怪可惜的。」
正說著呢，前面傳來一陣吱吱的聲音，兩人順著聲音看去，卻是幾個人拿著鋸子在鋸一棵樹，那樹的品種陳太忠看不出來，不過樹榦非常挺直光滑，胸徑約莫有四十厘米，長得特別順眼，「這是什麼樹？」
「這五糧液，我以前也常喝！」銷售科的重重地一頓杯子，「要是天馬還是以前的質量，我一個人就能賣兩千輛……你當我們那麼多省市的老關係都不頂用？」
聽著他的抱怨，陳太忠這興緻是越發地低了，然後他將車開到小楊的飯店門口，才發現飯店也不大，就是一套一層的民房，真真正正的小飯店。
我記得落寧的經濟，似乎比鳳凰強不少的嘛，陳太忠這心情，也就不用再說了——這樣的工人，這樣的精神面貌，該收購嗎？
可是就這種人，對廠里都不抱什麼希望，一副麻木不仁的模樣，骨子裡還有對廠子發展到這種狀況的痛心，這樣的工廠，值得收購嗎？
樓前的停車場停著五六輛小車和皮卡，看著空蕩蕩的，也沒什麼好車，陳太忠開著的是科技廳小車隊的紅旗7180——也就是當時廣告里打的「處長車」，擱在這兒都顯得很扎眼了。
「你這才是胡說，」銷售科那位瞪他一眼，「還是質量不過關，名牌的價格，小廠的質量……口碑壞了，你說啥都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