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轉過身,眉頭緊緊地擰起:
不知過了多久,整個集裝箱里都是新在忙碌中不禁吐出的青灰煙氣,盤旋繚繞。
他回到天官的身旁盤膝坐下,等待阿銅從重生中醒來。
「新哥,如果這裏一直沒開店,你就去附近的酒肆里找一個人。」
新點起香爐、吐出煙霧,它們卷裹著香爐中的麻醉氣體送進阿銅的口鼻——
「我挺喜歡雨的。就算這城裡頭丟的垃圾都換成新的,這雨還是會繼續下下去……感覺比較安心吧。」阿銅將手掌邊緣湊在一處,接上一捧雨水;「再說,以後可能也沒辦法繼續這麼淋了。」
新沒有回答,只是細細辨認霓虹招牌前後左右隱藏的種種裝置:不管誰在經營著這家店鋪,肯定對自身的安全有著極高的要求。新在進入城市后觀察過不少街巷與店鋪,但還是第一次發現會有人光是在招牌周圍,就布置上這麼繁雜的防衛機制。
新用握持器敲敲睡眠艙,打斷阿銅:
阿銅走上前,趴在玻璃門上朝里窺探,「怎麼還沒開?都幾天了……不知道人有沒有事?」
他抹去額頭上覆蓋hetubook.com.com
的細密汗珠,闔上天官的外蓋——經過短暫的手術,阿銅的大腦已經寄宿在這冰冷的金屬軀殼裡。
阿銅從屋角翻出一箱雜物,炫耀般展示著其中各色的醫療用具:「看!我以前撿了挺長時間才攢齊,幸好你懂醫術,不然我可沒錢找赤腳郎中了。」
「她在緊張。」
「等你醒過來完再跟我說吧……現在說這麼多我也記不住。」
……
阿銅把雙手在身周比劃,好像腰上套著一個看不見的碩大游泳圈:
阿銅伸了個懶腰,閉上眼睛不再言語。
新聳了聳肩:這樣的衣著展示了阿銅曲線柔和對稱的顱骨與毫無斑痕的皮膚,以他的角度來說算得上美觀。
新在阿銅的帶領下,穿過複雜有如迷宮的街巷。城市正處於晝與夜的分界,只剩下雨點的敲擊。
在這場手術完成後,還需要經過繁雜申請與儀軌才能正式登上天門。但那是之後要解決的問題了。
「可能一切都再也不同了。」新沒有把話說完。雖然轉移大腦算不上多難,但他也不知道到底會有什麼樣的後果。
「和-圖-書這地方真的很爛。」新遙望著城市中心、有如巨塔的樓宇,它們的頂端隱藏在深灰色的霧中,向天穹的無垠處延去。
……
「所以啊,新哥……等你忙完了事情,還是別呆在這了。走了走了,我帶你去下跟你提的那家店鋪!」
阿銅的「家人」們受到水波攪動的牽引,朝這新來者漂了過去:他們的身體輕輕碰撞在一起,似乎在表示著歡迎。那被阿銅撿回來當作「媽媽」的百家嬰無意識地抽搐,蜷縮的手臂剛好搭住了遺蛻纖細的肩膀,也蓋住了那閃爍著、從未停止倒計時的數字。
人類的心跳與呼吸都由大腦所控制。沒有了大腦,其他的器官自然也無法存活。但浸泡在培養皿的維生湯中,至少還能保持身軀的活性。
新揉了揉乾澀疲倦的眼睛,沒有再次蓋起帆布:這某種程度上可以理解為「團圓」的畫面,讓他莫名地感到心安。
他自然不會按阿銅所說,把她的身體拿去售賣:既然答允了與阿銅的「交易」,如何處置這遺蛻就是他的自由。
「然後是遺蛻……」
新與阿銅擠出集裝和*圖*書
箱,剛好迎上城市在夜晚結束後下起的豪雨。阿銅沒有換去已滿是污濁、不合身的手術服,就這麼沐浴在雨里。
兩人並排而行,穿過黎明時行人寥寥的街道。
他拿起銑刀,開始了這場手術。
那畢竟是來自舊日的機械……
她絮絮叨叨,好像有說不完的話:
「對了,我看著怎麼樣?平時經常就用全息光線打上一套衣服,這種纖維的還是第一次穿。」她搓了搓手術服的衣角,滿足地吐出一口長氣。
新撒謊了:他的記憶力因為煙氣的作用遠遠超過常人,阿銅的每句話他都記得清清楚楚。
「千萬別去公司找工作,他們手段多著呢。你太……太不懂得生活了,等等被人家唬弄得簽了終身合同怎麼辦?你辦完事之後,還是要離開城市的吧。」
她把拳頭敲在另一邊手的掌心,露出狡黠的笑容:「而且新哥你身手這麼好,肯定一下子就能把他震住。!」
「哈!是很爛。」阿銅環抱雙臂,發出的笑聲尖細卻洪亮,「但是也沒辦法嘛,咱也離不開這裏啊。」
「有一個特別胖的黑人,又高又肥,叫『K和_圖_書C』。這KC是個愛喝酒的貨郎……」阿銅把臉湊近新,敲了敲自己的腦殼低聲說;「腦子不太好使,記憶力特別差。他經常記不起發生過什麼事,你直接就騙他。說他答應過你,要幫你介紹活干。」
「但只要解決掉這些防衛裝置,本體就再脆弱不過了。」他往旁挪了挪,下意識地避開了這些防衛裝置的覆蓋範圍。
在他們回去集裝箱的路上雨越來越小,在到達時完全止歇——那罕見的無雨陰天顯得有些滑稽。
沒有什麼特別的緣由:在發現自己並沒有能夠對付阿銅體內點卡算籌的手段后,新決定答應異常決絕的她。
「你確定要這麼做?等你轉移到這具身體里……」
「『先帶你轉轉!當上天官之後,行動可能就沒那麼方便了。』」新想起阿銅在集裝箱里說的話——他最終答應了阿銅提出的這筆「交易」。
新接過箱子,仔細地將工具擺放在順手的位置——用這座睡眠艙扮演手術台,夠用了:
新點點頭——他忽然發現,自己回想起阿塔拉那些話語的次數越來越少了。
新抬起頭,看著搭在一起,組合成https://m•hetubook•com•com文字的霓虹燈管。它們歪歪扭扭地垂落,要發揮些許想象力才能判斷出那寫的是「方氏五金店」幾個字。
新將曾是阿銅的軀殼捧起:雖然已經減去了大腦的重量,卻感覺比之前來得還要沉重些。他更加小心地抱緊這具遺蛻,攀上搭在培養皿旁的鐵梯。
他打開培養皿的上蓋,把倚在臂彎中的身體輕柔地托進維生湯。
「……嗯,那回見咯。」
「啊,那招牌是很破。但是老闆挺有本事的,店鋪也是老字號。你別小看他喔?」
「挺好。」
「就是這!」
阿銅察覺到他的視線:
「遺蛻腐爛前要記得拿去賣啊!你身上沒錢吧?知不知道有句話,叫『一分錢難倒英雄漢』——」
新認可她的后一句話:那具天官的身體未必有人體皮膚這麼敏銳的觸覺。
她拍了拍新的肩膀:
「我確定。」阿銅拿出橡膠手套,遞了過來;「麻煩你啦……小心不要把手弄髒了。」
「你不|穿雨衣么?」望著穿越濃重雨霧的阿銅,新將雨衣又攏緊了幾分,不想將一寸皮膚暴露在雨水裡。
老實說,連是否有與人類相似的五感也尤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