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業火消亡睹瑞蓮
第89章 八曰不義(十六)

「海底?哪裡的海,什麼海底?什麼屍體?!你不是快死了嗎,還在說些什麼亂七八糟的話……!」
它仍舊無法安然接受死亡,也不願意就此消弭……就算在這世界中,並沒有真正讓自己有些許留戀的事物。
黃五爺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
……
如果說兆吉子的死狀還處於黃五爺的理解範圍之內……但二妮與磋摩士身上的問題,卻不是黃五爺能夠明白得了的了。
身為電子生命的精怪,真的擁有「直覺」這種東西嗎?
可是黃五爺明明連到底是什麼追殺在它的身後,也並不明了。
而在那之後,它被名為方白鹿的男人所捕獲,成為了他的工具。
在傾塌水泥塊組成的、如梅花樁般的凸起道路上全速衝刺;攀上雖然塌陷、但仍舊高聳的水塔,團起十二根輔助肢接著又猛地彈開,躍出數十米的距離;倒轉過身體重心,攀附在斜成銳角的翻起地面https://www.hetubook.com•com上、如蜘蛛似地奔行。
無數次——無數次黃五爺覺得自己已經跑出了足夠遙遠、又或是找到了安全的可棲息之地,想要停下來小憩;可是如本能般的恐懼像針刺在後背,告訴它自己離脫出致命的威脅還遠得很。
黃五爺這樣安慰著自己,可是——
驅使它的是恐懼:如海潮般湧來,將黃五爺整個淹沒的恐懼;在這瞬間之中,它有了一種、仿若自己身體本就是由恐懼作為材料所製成的錯覺。
黃五爺感覺自己化作了一道影子,又像液體般流瀉在馬尼拉的廢墟上;飛速漫過每一個角落。
當然,就算它了解到了、也無法從這無頭無腦的細碎片段中,明白其中所蘊藏的含義——這似乎只是狂人將要死去之前,所迎來的些許囈語。
從剛剛到現在,二妮像是一張被圖像處理軟體黏貼到現實圖層中的https://www.hetubook.com.com照片,就那麼一動也不動地、凝立在當場:
更不要說方白鹿的那些身邊人了。甚至與黃五爺說過話的,都寥寥無幾;現在算起來與它交情最深的,反倒是二妮了。
……
黃五爺並不知道在二妮腦中炸彈綻放的那一刻,遠在馬尼拉城市正中、與他們從未謀面的大戲班「生旦」小月霜口中,也吐出了類似的話語。
海底——和海底的屍首。
也是在這小小的片刻中,黃五爺竟然有了餘裕、可以思考自己為何對死亡如此恐懼……
但,就算是如此——
黃五爺不知道——但在此時此刻,它覺得自己應該擁有著與之類似原理的運算進程:當一切與現實之間出現了微妙卻又詭異離奇的不同,說明正有著自己沒有發現的危險將要發生。
因為若是非要舉例的話——它想要再存在得更久一點點;哪怕只是一點點而已。
……
www•hetubook.com•com「閻王爺、死神、佛祖、黑白無常——不管是什麼,都請不要帶走我!」
它張開犬牙叢生的血盆大口,想要高聲地呵斥、質問磋摩士,但從喉頭擠出的卻只有細細地、與吠叫和嗚咽難以分清的小聲低語。
而現在,它……黃五爺只想著逃離眼前這既如幻夢,又如瘋人院般的場景。
活著本身、以及構成活著的一切;就是存在的意義了吧。
哪怕是在剛剛的激戰之中,黃五爺也不曾感覺到些許的實感。是二妮加上黃五爺,對抗兩位鍊氣士的角逐嗎?不,實際上只不過是二妮的獨舞、她一個人的戰鬥罷了……
黃五爺感到了它與這人世之間的距離;它並未被接納,因此也無法做到厭棄。畢竟歸根結底,它一直不過是個局外的看客,始終未曾真正參与其中。
或許只是磋摩士死前的幻覺?畢竟與黃五爺這般設計完善的精怪不同,人類總存在著或這或那的和圖書諸般毛病;看她那奇形怪狀的樣子、現在又犯了癔症,看見不存在人世的微妙景象也並不為奇。
這也在某種程度上,使得它更像是真正的動物……只不過身體並非純然的血肉,而是精密的機械與特種材料;能夠比最快速的生物、還要更加迅猛地奔跑。
黃五爺求助似的,將視線投向二妮:但所得到的回應、卻只有那僵直不動的背影。無論是對於兆吉子的死亡,還是磋摩士迴光返照般的夢囈,她都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遊離。
於是,黃五爺還在奔跑。
可就算如此……黃五爺依舊想要活著。
但方白鹿也是同樣——他並未對黃五爺抱過多少感情;既不把它當做真正的寵物、卻也從不對黃五爺付出如同伴般的尊重……
如果要用一個詞來形容黃五爺從數字的暖流中下行,到達人世間的體驗的話;那便是……
和尋常的精怪不同:黃五爺的魂魄早就在下行之時,便與這具身體綁www•hetubook•com.com定在了一起——作為它前任主人的蒼陽子,從未想過有一天把它放歸回數字空間的海洋里。
可是隨著這句話進入黃五爺的耳底,它卻在剎那之間感受到如墜冰窖之中、透滿全身的……駭怖。
但這並不重要——黃五爺需要逃離這裏!
一動也不動。
明明出現異狀的是二妮和磋摩士、而她們兩個不知為何也都忽略了身邊的黃五爺,也沒有任何直接的威脅出現;但黃五爺卻有著一種被看不見的無形巨手捏住後頸、憑空抽離出了現實般的感覺。
沒時間去分析眼下的境況,幾乎是下意識地——它迅猛地轉身,飛速地揮動著僅剩的延展肢體們:開始了奔逃。
黃五爺沒有去管依舊坐倒在地的二妮,也不曾湊上前去將兩具鍊氣士的屍體、和瀕死的身體徹底摧毀。
它從未將機體的效率激發到這種地步——就像它從未像如今一般,感受到死亡的距離:就好像正貼在黃五爺的後頸上、朝著它吹氣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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