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邊用拳頭抵住嘴,想要止住這激烈的咳喘;一邊左右用力搖了搖頭。
他消失了。
零號病人摘下眼鏡——將眼鏡腿插|進衣領上、任其晃蕩搖擺;像是去熱帶地區度假的遊客。
……
方白鹿望著那張臉上遍布的溝壑:他不知道對方究竟經歷過什麼樣的故事——那些過往,終究是與自己無關。
這次,換成方白鹿聳肩了:
「不了。我知道您在做什麼……」
「您的方案並不能說服我。太過含糊、太過虛無縹緲;人類最終或許還是要死在自己的手裡。」
「那麼……時間差不多了,我也該走了;聊得很開心。」
「其實你一直捏著那個遙控器——是打算隨時從我面前『逃走』吧。就像是意識到自己在做一個噩夢的時候,能夠在到達無法接受的地步之前醒來。」
方白鹿沒有回答;用沉默、表達了對零號病人這句話的認可。
零號病人向前挪動著、那是老年人特有的衰老且遲鈍的腳步。直到他終於來到方白鹿的近前:
接下來的幾分鐘里,他們沒有繼續交談;僅僅只是等待著晨起的太陽徹底離開地平線,等待清早的寒和_圖_書氣稍稍消退。
「哈哈哈哈,怎麼可能!我不覺得會有那樣的未來存在。」
他從對話剛開始時,便猜到了這個結果。
這些地面全都是方白鹿身體的一部分:是由他的血肉生成……但此時此刻,他沒有感受到些許與這些身體部分間的聯繫——
「從一開始,您就沒有真正想要完全地說服我吧?」
……
方白鹿手指著零號病人那形狀奇特的拐杖:
……
似乎真地如零號病人所說……「別離」,將他發射到了宇宙之外:零號病人徹徹底底、不留痕迹地,與這人世之間別離。
……
「而除了『別離』:我想不出你有什麼其他手段可以消滅我……或是能真正地傷害到我。」
「確實,我終歸是自私的。我已經為這個世界,做了一切我能做的——也是時候讓我自由……我想好好休息。」
「我們還可以聊上很久——或許總會有一個合適的、你會喜歡的思路。」
方白鹿知道這一點,而零號病人同樣清楚:但那,並沒有什麼意義。
……
「永別了,方先生。」
零號病人終於止住咳嗽,用拳鋒死命https://m.hetubook.com.com敲打著胸脯:
這個廉價的控制器,就是現在人類擁有的、最終的「出路」——最為有效的武器……它究竟是怎麼運作的呢?方白鹿對此一無所知,正如要使用它的零號病人。
「而你會去追求這種東西……我還是無法理解,或許永遠也不會理解。」
「是你要求我說服你的,怎麼說得好像是我沒有誠意一樣啊?」
在零號病人原本站立的地方,多出了矩形的坑洞——黑漆漆的,不知向下延伸到多少米:與他一同不見的,還有盤繞在零號病人周圍的空氣、塵土以及其他肉眼無法看見的東西。
「我還以為你早在話說到一半的時候,就會不辭而別。」
「但是我知道你已經很累了:而且,我跟你說的是實話……是我心裏的所思所想。」
零號病人撐住椅子的扶手、從座椅中站起身。他在身上那奇形的衣物上拍打,讓它再次變得潔凈且平整:
零號病人啞然失笑——只是笑聲中的嘲諷慾望,不復之前那般濃重:
零號病人聳了聳肩:
只要方白鹿想要——他在念頭流轉之間,便可以完全地和_圖_書、徹底地修改零號病人的想法;他甚至有一百種方式達成目標。
抬起手掌的零號病人像是被清除出了方白鹿眼中的畫面:而方白鹿有著許多、許多隻眼睛。
方白鹿接過那從手杖柄中、凸出在外的遙控:古老、粗糙,甚至可以稱得上簡陋。
「一開始我都還不認識你,老頭——更別說你想把我發射到宇宙外面去……我不可能允許你這麼做;我還有事情沒做完。」
「『別離』的遙控就留給您了。如果人類真的能存在那麼長久:那麼在今後的某一天,或許還用得上。」
……
方白鹿朝零號病人揮了揮手:
……
零號病人盯著太陽,好像雙眼已經凝固:
「未來人,未來人……這名字也像是個詛咒,你永遠也無法活在現在啊。所以,你能看見未來嗎?那個人類會在遙遠的以後,時間的盡頭中,滿足一切心愿的未來。」
就像是方白鹿之前目睹的、泥人離去的時刻——呂宋群島中的最後一位大王,像氣泡似地、在「啪」的一聲中消散於無。
「不管怎麼說……送我走吧。我想和這個世界『別離』:我不想再呆在這裏了。」
https://www•hetubook•com•com零號病人吸了吸從鼻孔里流出的清鼻涕——早上的寒意對老人來說,還是太過於刺|激——接著這鼻涕似乎不小心嗆進氣管,引得他發出一陣幾乎要將自己震得散架的咳嗽。
零號病人撣了撣大腿和臀部上的塵土,雖然那裡並無一物:
「我倒是覺得——如果人類會自我毀滅,就毀滅吧。我是誰呢,為什麼要替人類決定他們的命運?未來就是未知……還有在最後的最後,一切都會有所不同。」
零號病人也順著方白鹿的視線、望向天際的遠端。這個時間的日光並不刺眼,就算直視也僅僅感到溫暖。他依舊抽離且疲倦,心事重重:
沒有華麗的視覺效果,沒有激閃流轉的電流……
「沒有一種是我喜歡的;但也沒有一種我不能接受。人生里的大部分事,不就是這樣?」
他輕輕按下了手中的遙控。
「或許吧。但您說得對——明天究竟是雨天還是晴天,確實會影響到今天的心境——我依舊不知道明天是否會光明,但……或許也不會像我原先所想的那麼晦暗。」
稍稍的沉默過後,零號病人終於開口:
方白鹿把十指交叉、兜在腦後和-圖-書,儘力地伸展身子:
方白鹿輕輕嘆了口長氣,在冷意中變作小團的白霧:
「不過,明天或許會更好吧……或許。但是,我的願望只是想獨處——所以,也沒必要等到幾萬億年以後了。」
方白鹿望向初升的朝陽——這放著橙黃色光亮的火球、為他與零號病人拉出長且變形的影子:
「再見。」
方白鹿忽然想起了一個問題:
「所以——我還是沒有說服你。」
「所以在這幾種別離里……你想要選擇的是哪一種?」
「無論你怎麼說:本質上,別離象徵著永恆的孤獨、真正徹底的死亡。我想我知道為什麼泥人會那麼執著地想要重建過去了——雖然,那只是虛假的過去。」
方白鹿不置可否。想要說的,他已經全部告訴了零號病人:
……
「又如果——人類真的能夠獲得美麗的結局……就想辦法把執行過『別離』的人類、都接回來吧。」
方白鹿沒有轉過頭:
「您是什麼時候知道我不打算『別離』您的?」
「如果易地而處——我是你的話……手裡只有一發『別離』,我可不會浪費在你的身上;畢竟這個世界爛透了。把車票送出去,我又怎麼去目的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