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卷 無限風光在險峰
第三十八章 老兄教訓的是

於是,曹毓瑛開口說道:「就請丹翁主持吧。」
瑞常「會辦」這個案子,抱定的宗旨,是和去總理各國事務衙門開「鐵路會議」一樣的:徐庶進曹營——一言不發;麟昌給王永泰搶白了一輪,又被閻敬銘小小刺了一下,也是打定主意,再不開口的。正堂不說話,方鼎銳身為副堂,暫時也不好說什麼。
麟昌的話還沒說完,王永泰便冷冷說道:「究查之後,黃紹祖、毛英章等人,果然清白廉正,永泰自領其罪!不過,現在黃、毛、李、宋幾個,查也沒查,問也沒問,大人就給永泰下『隨意污人清白』的定論,是不是早了一點?」
刑部是「承辦」此案的衙門,身為正堂,麟昌不能始終一言不發。他憋了一會兒,見沒有別人說話,只好開口說道:「大臣名節甚重,賄托的訐責,總要有真憑實據才好。科道雖可風聞言事,但亦不可隨意污人清白,老兄……」
閻敬銘緩緩說道:「各位怎麼看?」
這樣一單轟動朝野的大參案,居然由這麼一位人物發動?
閻敬銘首先發話:「文章是好文章,只是未免失之空泛了。」
王永泰一落座,便從懷中取出一個白摺子,遞給瑞常,乾巴巴地說道:「這是我寫的一份說帖,hetubook.com.com請中堂和諸位大人過目。」
「巷議街談,萬口如一,是賄托之實據」,這個邏輯,異常霸道,接近無賴,但扣死「風聞」,真是其奈我何?而「當問之李宗綬、宋尊邦」和「當問之毛英章」,卻不能說他講的沒有道理。而且,這幾句話還隱含了這麼一層意思:你們不去調查犯罪嫌疑人,卻來向舉發者羅唣,是何居心?
王永泰是六科給事中,在體制上,會辦五大臣欲對之有所「詢問」,必須「奉旨」。這樣一來,從「請旨」,到「准奏」,再到侍衛處出公事給都察院,最後由都察院通知王永泰應訊,兩天時間又過去了。
麟昌登時被噎得滿面通紅,說不出話來。
「詢問」的地點就在都察院。
這副形容,看在眼裡,五位會辦大臣不由心中嘀咕。
閻敬銘說道:「所謂『物議』,都有何人在『議論』?老兄能否指出幾位來,也好讓我們移樽就教?」
見無人異議,閻敬銘說道:「毛英章、李宗綬、宋尊邦幾位,自然是要問的,但咱們手裡如果沒有一點實在的證據,問也問不出什麼名堂。這樣吧,我回去查一查李宗綬、宋尊邦來京后,是通過哪幾家銀號匯兌出納的。https://m.hetubook.com.com查明了,就請刑部傳訊銀號的掌柜,看看李、宋和毛、黃之間,有無不當銀錢往來,然後再做道理。」
閻敬銘並不生氣,微微一笑,說道:「老兄太謙了。說來慚愧,老兄奏摺里提到的許多事情,我都不知道,真是閉塞得很;在座的幾位,大約也沒有怎麼『風聞』過。所以,總還要請老兄指教。」
王永泰說道:「這種事情,當然極其隱秘,外人何從知之?其中曲折,自然要仰賴大人,遣發有力吏員,查訪鉤沉,使之大白天下。永泰一介書生,何能為之?」
……
瑞常是道光十二年的進士,在坐六人之中,科名最早;同時,雖然瑞常和閻敬銘、曹毓瑛、麟昌同為從一品,但瑞常的從一品,咸豐七年授左都御史的時候就得了,資歷最老;更重要的是,瑞常是大學士,是「宰相」,在名義上,會辦五大臣之中,瑞常的位份是最高的。因此,王永泰就把瑞常當成了五大臣之首。
閻敬銘說道:「那麼此案中人,行賄受賄,是本人自相授受,還是委託他人過付?這個,老兄可知道嗎?」
「竊維賄賂之事,蹤跡詭秘,永泰不在事中,自無從得其底蘊。但此案戶部索賄累累,外間喧傳和-圖-書,賄托者,即賄托黃紹祖、毛英章也;關說者,即向黃紹祖、毛英章關說也。巷議街談,萬口如一,是賄托之實據,當問之李宗綬、宋尊邦;關說之實據,當問之毛英章。」
王永泰躬身一揖,然後轉過身子,慢慢地走了出去。
大伙兒都看出來了:這個王永泰,曉得今兒五大臣是來向他要人證、物證的,於是在這個「說帖」里,一口咬定消息來源為「風聞」,提前把門兒關得死死的。
閻敬銘把身子微微向後一仰,靠在椅背上,說道:「我沒有什麼話問了。」
王永泰搖搖頭,說道:「物議如此,永泰所知,都寫在『說帖』里了。」
五大臣略一商量,索性把詢問的地點放在都察院,這算是「登門拜訪」,對言路,足夠尊重了吧?
不多時,五位會辦大臣都看完了「說帖」。
案子雖然是刑部「承辦」,但把王永泰傳到刑部來是不合適的,因為他是舉發者,不是嫌犯;而且,王永泰雖然只是五品官,品級遠遠低於會辦五大臣,但他是六科給事中,是言官,這個身份,五大臣必須給予相當的尊重。
王永泰的聲音幹得像段木頭:「科道風聞言事,奏所聞之,向例如此。」
「永泰與黃紹祖、毛英章、李宗綬、宋尊邦素和_圖_書無往來,亦無嫌怨,使非物議沸騰,何敢無端污衊?實為人言如此確鑿,故不能不據實以奏。」
這兩家銀號的名字泄了出來,除了黃紹祖、毛英章之外,還有一個人也著了急,這個人是寶鋆。
房間里一時沉默下來。
「回去查一查」,不過是閻敬銘的幌子。前文說過,閻敬銘已經掌握了李宗綬、宋尊邦在京「匯兌銀兩」的銀號的底細:一共有兩家,一家叫「順日祥」,一家叫「乾通盛」。
同樣的道理,戶部、兵部也不大妥當。
王永泰說道:「就這麼多了,再也沒有了。」
閻敬銘看得可就認真的多了,只見說帖寫到:
這幾句話,反過來將閻敬銘一軍,甚是厲害。
閻敬銘連忙說道:「中堂先請。」
因為是「奉旨詢問」,五大臣和王永泰彼此不行參禮,只敘科名先後,相互作揖之後,延請落座。
王永泰是一個形容枯槁的中年人,頭髮已經花白,面色蠟黃,眼神渾濁,木無表情。
「然則黃紹祖、毛英章受賄非無據也,李宗綬、宋尊邦即其據;永泰非無據而率奏也,人人所言即其據。黃某居部堂之尊,毛某以樞府之要,而大招物議,是為負恩;聞人言而不以奏聞,是為溺職。且科道例以風聞言事,聞言不言,安用此素和_圖_書屍科道為耶?」
他目視方鼎銳,意有所詢。方鼎銳向他微微頷首,示意「我曉得了」,然後轉向閻敬銘,說道:「是,謹遵丹翁的吩咐。」
閻敬銘微微一笑,說道:「老兄教訓的是。好吧,出了都察院的門,我們就去『查』,就去『問』!嗯,老兄請吧。」
可是,瑞常接過他的「說帖」后,卻並不即時打開,而是轉身遞給閻敬銘,說道:「丹公,你看看吧。」
這話沒法子再問下去了。
閻敬銘說道:「那麼,老兄還有什麼其他的證據嗎?」
麟昌不曉得方鼎銳葫蘆里裝的啥葯,只好依舊一聲不出。
瑞常這才打開「說帖」,一目十行地掃了一遍,然後合上摺子,再次遞給了閻敬銘。
王永泰的聲音愈發乾澀:「眾口喧傳,無從指的。」
麟昌眼角一跳,心想這樣一來,這個燙手山芋,不又扔回刑部了嗎?
瑞常的這個動作,再清楚不過地表明:辦這個案子,閻敬銘才是真正的「主辦」。
在座諸公,王永泰不是生得最丑的——最丑的那位當然是閻敬銘。但閻丹初大小眼一翻,精光閃爍,氣勢逼人,形容再軒昂的人,在身不滿五尺的閻老西兒面前,也要不自覺地矮上三分。而這個王永泰,就跟一段燒焦了的木頭似的,從頭到腳,了無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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