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咱們跟去的人，要切切實實地管教照應住了。這個『管教照應』，管教得要嚴，照應得要細，但宜疏不宜堵，不能真把學生裝到籠子里。不然，見識不到真正的世面，萬里漂洋，所為何來？」
利賓微微地激動起來，說道：「貝勒爺，你說的極是！」
關卓凡卻是淡然一曬，說道：「由得他們說去！若要硬拗，我大約也拗得過他們：歷朝歷代，女人帶兵打仗，都不是絕無僅有的事情，怎麼就不可以『進學』，甚至是做事情？其實，就在當下，女人拋頭露面出來做事的情形，亦不在少。只不過，做的大多是些洒掃庭除漿洗衣裳端菜送酒之類的事情罷了。」
關卓凡說道：「如果學生已經有了些根底，直接進人家的『大學』，是最好的——三五年之後，就可以回國大展拳腳了。可惜，這樣的學生，咱們大約找不出多少個。咱們的學生，得分成兩種，一種是去讀『大學』的；一種先去讀人家的『中學』，甚至『小學』，從頭學起——如此一來，學生的年紀自然就不能太大。」
關卓凡說道：「我的意思，第一，咱們自個的文字功夫，是不能夠放下的。不然，這班孩子『大學』結業的時候，滿嘴滴溜溜的英文，中國的字卻不會寫了，hｔｔps://wｗｗ.heｔｕbｏｏｋ.ｃｏm.ｃoｍ中國的書竟讀不通了，怎麼得了？」
「留學生」不算一個新詞。日本向中國派遣唐使的時候，同時派出「留學生」和「還學生」。和遣唐使一同歸國的，叫「還學生」；繼續留在中國學習的，叫「留學生」。
關卓凡食指中指併攏，重重地在桌子上一敲，面容已經變得有點猙獰：「你說的不錯——這一千年來，中國人做的最混賬的一件事情，就是逼著自己的女人裹腳！」
關卓凡微微搖了搖頭，說道：「丁汝昌他們，說到底是半路出家，臨陣磨槍。咱們以前沒有正經海軍，草創之初，不能不急就章——可不能總這麼干！現在洋人那裡，各種花樣愈來愈多，用洋人自個的話來說，就是『科技大爆炸』。各行各業，技術發展，更新換代，真正是一日千里！」
利賓點點頭，說道：「我明白了，總以『實用』二字為要就是了。」
有了前邊「包括女子人才」那句話打底，「女學生」三字，倒沒如何出利賓的意外，但親耳聆之，依然深為震動。他沉默片刻，輕輕舒了口氣，說道：「貝勒爺，這可是開千百年未有之局面！」
關卓凡沉吟說道：「第一批學生，人數不會太多，就都派到美國去和圖書好了，這樣，照應起來，也方便些。至於學什麼，讀『大學』的，應以機械、冶金、化工、土木為主，嗯，農業、商業、法律，也是緊要的；『中學』和『小學』，是打底子的時候，暫時還談不上什麼科不科目——不過，將來他們升讀『大學』，自然也要以上述科目為主。」
他抿了口酒，繼續說道：「這個事情，兩宮皇太后那兒，特別是『西邊』那位，我有把握，是會支持的；美國有女子學校，咱們把女學生放到這種學校裡邊去，那班腐儒，也找不到多少說嘴的地方。」
關卓凡興緻勃勃地說道：「不僅僅是『幫補家用』，到時候，女人養家，也不稀奇！」
利賓默然半響，說道：「貝勒爺，我實話實說，你要做的這個事情，實在是……吃力不討好。」
利賓微微一震。
利賓心想：女人養家，男人做什麼？在家裡帶孩子嗎？
「第三，事先要和美國方面約法三章。比如，不能夠拉咱們的學生去入教。」
關卓凡又是一笑，說道：「還沒有『難』完呢！利先生，我的想法，這批小『留學生』中，要有女學生。」
關卓凡說道：「利先生，你草擬章程的時候，有一點是要留意的：讀『大學』的那一班，已經成人，好辦；真正麻煩的，是年m•hetｕbｏｏk•ｃom•ｃｏｍ幼的那一班。這些小『留學生』，心智未全，在美國十年八年地呆下來，可不要到了學成的時候，一個不小心，通通都變成了美國人。」
不過，這個話，他沒有說出來。
利賓愈聽面色愈是舒展，心悅誠服地說道：「貝勒爺，到底是你高瞻遠矚！好，這件事情，再難，咱們也要做成了它！」
利賓終於點了點頭，說道：「女人出來做事，也可以幫補家用。」
「另外五十個人，有的可能出不了師；有的拿了張『文憑』，卻是繡花枕頭；有的不小心變成了美國人——又如何？就當咱們送給美國了！嗯，咱們就當這一百個人的錢，都花在前面那五十個人身上了——利先生，你替我算算，這筆生意，到底值還是不值？」
沉吟片刻，想起了一件事情，遲疑著說道：「貝勒爺，有一處關礙，不知道你想過沒有？裹了腳的女人，怕是做不來這些事情……」
……
關卓凡繼續說道：「紡織廠不過其中一例——女人能夠做的事情，需要女人做的事情，其實還有很多。世易時移，這男女之別，可要重新地劃分劃分了！」
利賓微微皺眉，抬起手，虛點了點自己的額頭，說道：「咱們中國人，這裏邊還有許許多多的滯礙。讀『大學』的還好說；讀https://m.hetubook.com.com『中學』、『小學』的……這個，把還未成人的孩子送出國去，獨自留在大洋那邊，只怕……」
「咱們如果不把底子打好，連一道『方程式』都不會解，這些花樣翻新，哪裡弄得明白？硬吞下去，不過吃個囫圇吞棗，人家十分好處，咱們不過品得三四分，弄不好還會鬧肚子！這樣過不了過久，就會被人家再次甩得遠遠兒的，更別說要『爬』人家的頭了！」
頓了一頓，臉色凝重地說道：「那班衛道之士，大約又有題目說嘴了。」
利賓點了點頭，說道：「這個名字好，也有出處。」
關卓凡將酒杯放下，手指輕輕地點著桌面，說道：「英國人，荷蘭人，都是靠辦毛紡廠起家的，這條路子，咱們也是必然要走的。辦紡織廠，要請許許多多的工人；紡織廠的活計，女人來做，遠比男人適合。如此，若還是把女人關在家裡，無所事事，豈非太……暴殄天物了嗎？」
利賓說了聲「是」，想了一想，又說道：「就像軒軍水師那樣？」
利賓悚然而驚，說道：「是啊，確實可慮！那麼……」
關卓凡微微一笑，說道：「你說的不錯，確實是吃力不討好。不過，這個事，如果做不成，也沒有什麼太大的損失；如果做得成，卻是功在國家，利在千秋！而且，何謂ｈｅtubｏｏk.com.ｃoｍ成？何謂不成？我覺得，咱們派一百個小『留學生』出去，最終能有五十個真正為國家所用，就算成了！」
關卓凡說道：「你說的不錯。不過，萬事總有一個開頭，江南、廣東一帶，得風氣之先，總有願意這麼做的人。而且，也談不上『獨自留在大洋那邊』，這班學生，算是公派，也要有人跟隨照料的。」
「我在『留學生』裡邊，放幾個女學生進去，固然是為國家的將來，培育女子人才——但這還不是最急迫、最緊要的。更緊要的，是要藉此宣示：天下大勢，浩浩湯湯，咱們中國的女人，不能再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了！」
利賓說道：「『萬事總有一個開頭』，貝勒爺，你說的好！這件事，我回到上海，就著手草擬章程！嗯，你心目中，該往哪些國家派出學生呢？又該在那些科目上面下功夫呢？」
又想了一想，說道：「那麼，派出去的學生，年紀就要略略小一點了。」
頓了一頓，說道：「這些學生，既然留在人家那裡『進學』，就叫『留學生』好了。」
關卓凡欣賞地看了利賓一眼，說道：「以『實用』二字為要——正是這個話！如今中國最缺的，可不是之乎者也、經史子集！」
這個可是利賓從未想過的。他微皺眉頭，腦子努力地轉動著，沒有馬上接關卓凡的話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