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黃金時代
第五十八章 深不見底

李鴻章微微一笑:「正是!」
他原本以為,議過「竹木新關」的事情,爵相必會詢問那件當下全國轟動、北京更是舉城如沸的大事,不想,他先問的,是這道上諭。
周馥不由大為佩服,說道:「爵相睿見!這一層,我當時可沒有想到——我是從軒王府出來了,回公館的路上,才突然恍然大悟的!」
這裏面的水,深得望不見底,也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得明白。
周馥笑了一笑,又說道:「不過,我人微言輕,說的話,只能在私下底……供當道者參贊取捨之用罷了。」
長江水師是「湘系」勢力最厚的地方,「湘系」真正的禁臠,幾乎到了針插不入、水潑不進的地步。這塊又臭又硬的擋路石,如果真的能夠搬了開來,就會變成最好的踏腳石。
本小利大,值得一試!
周馥有一點近視,如果他的目力再好一點,就能夠看到,李鴻章微闔的眼皮,輕微地顫動著——這是在輕輕眨眼。這個下意識的小動作,表示李鴻章和圖書正在進行激烈的思索,即將做出重大的決定。
頓了一頓,繼續說道:「若說這長江上的『舊弊』,黃昌歧的長江水師,大約得排到第一位!」
周馥說道:「是,爵相寄我以心腹,我就放肆了。嗯,我覺得,軒王雖然沒有明說,但話里話外,有這麼一層意思:該爵相出來說話的時候,爵相要出來說話。」
還有,長江水師提督,是天底下最特別的一個提督。別的提督,都在總督、巡撫節制之下,唯有長江水師提督,一力擔負湖北、湖南、安徽、江蘇、江西五省江防,自成格局,湖廣總督、兩江總督,不奉特旨,都不能直接節制,湘、鄂、皖、蘇、贛五省巡撫,就更加不必說了。
「這是自然的,」他慢吞吞的說,「我是國家大臣,既督湖廣,又撫荊楚,凡涉地方,責任攸歸,自不能囿於門戶,鉗口不言。」
周馥說道:「我想,不好背後說別人的壞話,可是,掌國的王爺面前,說假話就更加要https://m.hetubook•com.com不得了——再說,這是政事,不是私事。」
「玉山,」李鴻章說,「昨天收到的『廷寄』,裏面的上諭,是關於禁絕旗下女子纏足的——這個事兒,京裡邊兒,可有什麼說頭嗎?」
當然,之前,兩江總督是曾國藩,長江水師盡出曾湘鄉門下,幾乎算是曾某人的「私軍」,曾滌生說的話,在長江水師,比聖旨還管用——不過,這畢竟不是檯面上的。現在的江督換了趙景賢署理——趙瘸子是絕對指揮不動長江水師的。
如是,別說「不能囿於門戶」了,就是把老師踩在腳下,又如何?
李鴻章看了周馥一眼,微笑說道:「玉山,你的話,還沒有說透——在我這兒,有什麼話不好說的?請畢其詞!」
周馥也是一笑,說道:「我說,黃昌歧能打仗,結部下以恩義,這是他的長處。不過,他待部下,多少太厚了一點,治軍失之寬柔——這,其實也不算什麼秘密。」
李鴻章的話,語涉曾國藩,和_圖_書周馥不敢輕易介面,正在沉吟,李鴻章說道:「軒王問到了黃昌歧,你怎麼說?」
李鴻章沒有馬上答話,抬起了頭,微微閉上了眼睛。
冠冕堂皇之下,李鴻章的真實想法,周馥自能默喻,因為這也是他自己的想法:
長江水師為曾國藩一手籌劃創辦,黃翼升則是曾國藩親信中的親信。黃的妻子認曾國藩的夫人為義母,曾國藩曾經納妾,前前後後,都由黃翼升一手操辦。可以說,于曾國藩,黃翼升雖無「義子」之名,卻有「義子」之實。
周馥不禁微覺奇怪。
「是!」
若要辦「竹木新關」,就一定要先整頓長江水師,至少,要將長江水師伸到沿江地方行政、財務上面的手撥開,逼其老老實實,就範于軍事、治安一隅。
「不過,」李鴻章面色凝重,「難!」
……
過了好一會兒,李鴻章睜開眼睛,目光明亮。
趙竹生支使不來長江水師,他李少荃一樣不成。這個局面,李鴻章早就牙痒痒的了。如果「整頓」之後,長https://m.hetubook.com.com江水師竟然歸了自己節制——或者,湖廣、兩江,一邊一半,豈非妙之極矣?
周馥想了一想,說道:「這個事兒,在京的旗人裡邊兒,還是頗有些議論的。」
「我那位老師,」李鴻章臉上露出一絲譏嘲之色,「陸地上的湘軍,裁得七七八八了,唯有這一支長江水師,毛都沒有拔過一根,嘿嘿!」
周馥曉得,爵相口中之「難」,是指「清弊」之難。
至於該怎麼「整頓」,實話實說,李鴻章也不曉得。不過,這也不是他操心的事情。
「妥當的很!」李鴻章點了點頭,「我是曾湘鄉門下出來的,話,也只能說到這個份兒上了。」
李鴻章說道:「長江水師自設關卡,抽值征厘,左手收了錢,右手就揣進了自家的腰包,完全不過地方和戶部的手,這在戰時,有一個『補軍需之不足』的名義,勉強說得過去。現在不打仗了,他們還這麼干,『上頭』如何能夠容忍?也不說他們借巡江、緝私、捕盜為名,勒索往來客商錢財之種種惡www.hetubook.com.com形惡狀了!」
朝廷裁抑「湘系」,李鴻章冷眼旁觀,已有所悟,他想的是:自己能不能順勢施為,更上層樓?
周馥連連點頭:「爵相一秉至誠,廓然大公!」
說完,臉上露出一絲似有若無的詭異的笑容。
李鴻章還存了更深的一層心思,是心腹如周馥者也沒有完全見到的。
這兩句話,大堪玩味。
原來,李鴻章想,周馥是昨天晚上回到武昌的,自己母親大腳上邊來的那個笑話,十有八九,周馥還沒有聽說,正好和他從容討論「嚴禁旗女纏足」這道諭旨。不然,拖得一兩天,周馥也必聽說了這個笑話,再提起相關話頭,就難免彼此尷尬了。
不過,長江水師之弊難清,並不僅僅因為這支軍隊和黃翼升同曾國藩的密切關係。
想清楚這一層,李鴻章心境大好,雖然「竹木新關」暫時還辦不起來,但他的心已經踏踏實實地放回了肚子里。
李少荃是絕對不會牽頭來做這種事兒的,不過,如果僅僅是要他敲敲邊鼓,搖旗吶喊幾句,他既責無旁貸,也樂意為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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