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天道好還
第四十八章 我要他做我的師傅

小皇帝年紀漸長,兩宮皇太后開始對他進行基本的政務訓練,其中最重要的一項,就是「看摺子」——不是叫他批複摺子,現階段,小皇帝既沒有這個權力,更加沒有這個能力——看懂就好,包括行文的格式、套路,以及大致正確理解其中的內容。
問題還是那個問題:小皇帝是怎麼知道他的?
翁同龢心中感動,起身一揖,說道:「謝王爺成全。」
查看履歷,這個王慶祺,是咸豐十年庚申科的進士,「朝考」之後,點為庶吉士,三年之後「散館」,「大考」成績優異,「留館」——即進入翰林院,授職為檢討,現在已升了編修。
那種場合,小皇帝不可能留意到這麼個人,大約看都看不見,姓甚名誰,官居何職,學問好不好,法書好不好,更加不必說了。
……
頓了一頓,又說道:「我弘德殿行走的這個差使,乃出於王爺之薦,今日之事,有負厚望,慚愧之至。」
兩宮皇太后問小皇帝,小皇帝說,他是「看摺子看來的」。
王慶祺何許人也?小皇帝又是怎麼曉得這個人的?又何以說他「學問好、法書好」?
關卓凡造訪翁府,遭遇和他事前預計,一模一和圖書樣。
還有,翁同龢確實是一個孝子,和大哥翁同書之間,也真正是兄友弟恭。這個,除了他的個人品格外,和他的生理狀況也有關係——翁同龢是「天閹」,男女之愛極淡,家人之情甚濃。
小皇帝是不能單獨見外官的,和朝臣次數有限的面會,都是跟著兩宮皇太后,且基本上就是瞧個熱鬧,話是沒的他說的。翰林雖然地位清華高貴,但檢討不過從七品,編修不過正七品,微末小臣,兩宮皇太后從來沒有召見過這個王慶祺,他就有瞻仰聖顏的機會,也是大典之時,隨班起伏進退而已。
找出王慶祺的摺子,一共三份,一一細細看了,慈禧覺得,其中議事析理,泛泛而論,老生常談,沒有什麼出彩的地方,怪不得未給她留下什麼印象。至於文筆,似乎不錯,但她不擅此道,不敢遽下定論,軍機「叫起」的時候,遍傳諸臣,請大傢伙兒「品評公論」。
可是,關卓凡提出的「交接」的問題,把他給卡住了。
關卓凡也不說話。
過了好一會兒,翁同龢開口說道:「那麼……同龢到底該何去何從?請王爺指示。」
咦,有趣,有趣。
咦?這可奇了怪了。www.hetubook.com.com
兩宮皇太后都頗為意外,慈安尤其起勁,眼睛都發亮了:哎喲,「時文」這個東東,聽說是……很難很難的哎!王慶祺的摺子,拿「時文」的套路來寫,這一層,連他生母都看不出來,小皇帝自個兒反倒有所感悟,這……可是大大地進益了呀!
關卓凡打斷了他:「皇上典學,事關國家盛衰氣運,緊要之處,難道比不得一省的政務?叔平,不要說督撫、帝師,就是販夫走卒,受人之託,辦一件什麼事情,中途放手,也要有所交代啊!」
……
關卓凡委婉表示,朝廷有意對「三年之喪」,有所改益;同時,對「奪情」的範圍,做出更明確的規定,除了金革之事,其餘關係國運的緊要大事,也會列入,包括「啟沃聖學,輔弼聖德」。
翰林院的檢討、編修,品級雖低,但是翰林作為「講官」,和「言官」一樣,都有上書言事的權力,這個王慶祺,也上過摺子,小皇帝看到過,並不稀奇,稀奇的是,你一個小人兒,功課一向是稀里嘩啦的,居然能夠從一個摺子里,看出來「學問好,法書好」?
關卓凡擺了擺手,含笑說道:「叔平,你言重和-圖-書了。我為國薦賢,你依禮行事,都不涉于私,談不上『慚愧』二字。你哀痛迫切,忠孝勢難兩全,我也是能夠體諒的。」
此人既然進士及第之後,先點為庶吉士,「散館」了又順利進入翰林院,在庚辰科那一批人中,自然算是佼佼者,「學問好」大致不差,也確實寫得一筆好字——「法書好」也當得起。
翁同龢呆了一呆,說道:「我又不是督撫……」
至於「加恩子孫」,軒親王明顯是在暗示,自己如肯配合,就會有大哥翁同書的好處。大哥發配甘肅軍前,是母親生前最大的心病,如果能夠提前放歸,自己就算受一點委屈,通扯下來,也還是值得的。
說到「有所交代」,關卓凡的語氣,已經變得冷峭。
關卓凡以下,普遍的看法是,王慶祺這幾份摺子,雖然沒有什麼獨到的見解,但行文花團錦簇,頗有一點兒「時文」的模樣,皇上是否就是因為這個,覺得他「學問好」?
翁同龢不吭聲了。
關卓凡加重了語氣:「也要加恩子孫的。」
就在這個時候,小皇帝自己說話了:有一個翰林,叫王慶祺的,學問好,法書好,我要他做我的師傅。
他不是行政官員,手中www.hetubook.com.com沒有實際權力,也沒有什麼政績可言,作為翰林和帝師,「物望」是他最大的本錢。因此,「孝思」這種「大節」,絕不可稍虧,不然,以後說的話、做的事,就不值錢了。回籍守制固然要三年之久,但事後「起複」是一定的,只要名望不墜,這三年仕途蹉跎,一定追得回來。
關卓凡心中一喜,說道:「叔平,你也曉得,弘德殿的差使,倭艮峰一個人,是無論如何吃不消的,軍機上已經著手替皇上尋找新師傅了,這新師傅找到了,你再交卸弘德殿的差使,豈非兩全其美?」
最後兩人說定,翁同龢留值弘德殿一個月,這一個月之內,務必要替小皇帝找到新師傅。一個月的期限到了,無論如何,翁同龢都要辭職回籍守制。
亡母身後恤典,「格外從優」,足以告慰先人;喪儀之上,也會風光許多,這些對他,都十分有吸引力。另外,為了給母親謀求更厚的恤典,在丁憂守制上稍作變通,也不會招士林之譏,說不定,還會變成一樁美談呢。
「朝廷大政,」翁同龢說道,「我不好隨意臧否,不過,既然還沒有明發上諭,就該執守舊有的規矩。目下,禮法也好,朝廷的典章https://www.hetubook.com.com制度也罷,弘德殿的差使雖然緊要,並不在『奪情』之例,恕同龢無法奉命。」
反之,如果曲從上意,「奪情」在職守制,一定為士林之譏。招牌壞了,步步難行,日後皇上親政,礙於形勢,自己這個帝師,十有八九,不會被重用,就算勉強提了上來,也多半干不下去,入閣拜相什麼的,就更加不用指望了。
翁同龢眼中波光一閃。
頓了一頓,又說道:「另外,翁老夫人既是皇上師傅的高堂,身後恤典,兩宮皇太後有意格外從優,還有——」
關卓凡又擺了擺手,說道:「你別著急,我還沒有『成全』你呢。叔平,你該曉得,《大清會典》有這麼一條規定,『督撫丁憂,不得遽行送印,其任內文卷,擇司道一人代行,聽候諭旨,方准離任。』就是說,得把差使交接了,才可以放開手——這個規定,載於煌煌會典,合情合理,沒有什麼強人所難的地方吧?」
因此,即便軒親王親自出馬,他還是毫無通融餘地。
千辛萬苦,總算從翁同龢那兒「奪情」過來一個月,好吧,抓住這一個月寶貴的緩衝期,「尋人啟事」吧。
翁同龢雖然對軒親王紆尊降貴,十分感動,但回籍守制一事,卻毫不動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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