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根據關卓凡提供的有限的信息，在非常短的時間內，慈禧就判斷出了阿古柏一統南疆的可能性和時間線——和原時空的時間線，十分之接近了；在此同時，還想到了這個局面對平亂可能產生的影響。
這個制度，彷彿土司制度，區別在於，土司世襲，伯克由朝廷選驗任命，不能世襲。
這份敏銳透徹，養心殿內，關卓凡之外，再沒有第二個人了。
慈禧沉吟了一下，說道：「你方才說，南疆四大叛逆，以『哲德沙爾汗國』最為兇悍，那個阿古柏，野心勃勃，素有吞滅其餘三逆之志。目下距明年下半年，還有大半年的光景，這大半年，南疆的形勢，會不會有什麼大的變化？我是說，那個阿古柏，會不會得遂所願，一統南疆？如是，到時候咱們打南疆，會不會……麻煩很多？」
他是震於慈禧的分析判斷的能力。
所以，阿古柏就是自己砧板上的一塊肉，不出大的意外，半年之後，一定可以準時下鍋。彼時，南疆的情形，像現在這樣四分五裂也好，「一統」于阿古柏也罷，並沒有什麼實質性的區別，算不上什麼「麻煩」。
伯克制度，是乾隆朝平定大小和卓之亂后，「因俗而和_圖_書治」，「循其舊俗」，改益成形的。「新疆」之得名，也是那個時候的事情——即關卓凡所謂「『故土新歸』，重入天朝版圖」，乃曰「新疆」。
慈禧秀眉一揚：「哦？怎麼說呢？」
「是，大致如此。」
他不是震於慈禧說的「麻煩」——那不算什麼。
「嗯，有道理。」
四品以上伯克，均需輪流進京覲見皇帝，謂之「年班」。
「太后切中肯綮！」他說，「該從北疆打起的。原因呢，有兩個，第一，北疆尚未完全淪陷，朝廷在那邊還有幾個據點，北疆同河西走廊的聯繫，尚未完全斷絕；第二，就是太后指畫明白的，『北疆更近一些』。如果捨近求遠，先打南疆，就要走天山南路，如此一來，前方固然一路都是敵人，右手方向——就是北邊，也都是敵人。進軍的時候，側背受敵，後路不靖，殊為不智。」
關卓凡定了定神，說道：「回太后，再過大半年，阿古柏的勢力，一定是要比現在壯大些的，至於到了那個時候，他能不能一統南疆，臣不敢遽下定論。不過，請太後放心，就算阿古柏真的坐大了，也絕不是天朝大軍的對手。何況，彼時，阿古柏和-圖-書剛剛削平異己，境內人心未附，西征大軍自北而南，泰山壓頂般壓了下來，他的『哲德沙爾汗國』，重新四分五裂，也說不定。」
這些想法，形諸文字，頗為啰嗦，實際上就是一轉念的事情。
關卓凡心中微微一震。
還有，本時空的西征大軍，比原時空的更加強大。
其餘人等，也豎起了耳朵。
「回太后，用伯克治疆的制度，是一定要改易的了！伊犁將軍、喀什噶爾參贊大臣、烏魯木齊都統，貌似高高在上，其實並不直接掌握治權——治權都捏在伯克們的手裡！也就是說，新疆雖『故土新歸』，重入天朝版圖，卻始終未曾真正王化，因此，才會回亂一起，新疆全境，從南至北，群魔亂舞，遍地烽火，朝廷百載經營，轉瞬之間，只剩下汪洋大海中的幾座孤島了。」
關卓凡頓了一頓，一字一句地說道：「臣以為，新疆該設省了！」
「是！還有，臣以為，新疆之改土歸流，不同西南、川邊之步步為營，須不分南北，一步到位，如此——」
背上微微生寒。
「我是不懂軍事的，」慈禧說道，「不過，看新疆的輿圖，由甘肅入疆，似乎……北疆要近一些？那https://m.hetubook.com.com麼，左宗棠他們，該從哪裡打起呢？南疆，還是北疆？」
拿天山為基準，新疆大致可以分成三塊：天山北路、天山南路、天山東路，新疆的軍政事務，也據此分成北路、南路、東路三塊，北路由伊犁將軍總理，南路由喀什噶爾參贊大臣總理，東路由烏魯木齊都統總理。
想了一想，又說道：「開春入疆，先北后南，那麼，就是上半年打北疆，下半年打南疆了？」
伯克如何治理轄下民眾，將軍、大臣、都統，原則上不予干涉，於是伯克擅作威福，苛捐重稅，攤派誅求，無所不至。濫用酷刑，荼毒人命，漁獵婦女，都是家常便飯。可以說，伯克除了不能世襲，威權並不在土司之下。
慈禧沉吟了一下，問道：「新疆的事情，我們姐倆兒，其實不大了解——嗯，如果要改易的話，該怎麼改呢？」
兩宮皇太后和五位軍機大臣，都是心頭一震。
關卓凡想，如果我不是穿越者，在上述問題的分析判斷上，我能夠有相同水準的表現嗎？
她自稱「我是不懂軍事的」，但真要浸潤下去，未必不會變成「我也是懂軍事的」。
慈禧看了地圖，就想到了「先南疆還是先北疆」這和圖書
個極重要的問題，並且朦朧的感覺到，應該「先北后南」。
「伯克」亦分品級，三品至七品不等。
這就是關卓凡說的「高高在上」。
設省？！
原時空的阿古柏，不僅「一統南疆」，還進而侵佔了整個新疆。其後，阿古柏改「哲德沙爾汗國」為「洪福汗國」，自立為汗，而英國為對抗俄國，大力扶持「洪福汗國」，給了阿古柏大批軍援。但即便如此，阿古柏依然不是左宗棠的對手。
關卓凡想，去上海做知縣之前，俺也是不會打仗的。
關卓凡暗贊：御姐這個問題，可是問到點子上了。
具體來說，伯克由本城的領隊大臣選出，送伊犁將軍、喀什噶爾參贊大臣、烏魯木齊都統等「三大員」審核，三品至五品伯克，由「三大員」奏請補放；六品以下伯克，由「三大員」直接掛牌驗放。
這個變化，對自己來說，應該算是一個好事兒，可是……我的內心深處，為什麼覺得……愈來愈不踏實呢？
這個女人，實在是太聰明了！
不過，伯克制度，既是高宗手上的事情，迄今亦不過百來年的光景，一舉推翻之，這個，高宗的臉面，似乎……不大好看？
伊犁將軍、喀什噶爾參贊大臣、烏魯木齊都統之下，ｗｗｗ.ｈｅｔｕｂooｋ•ｃom.cｏｍ不設流官，一城設一領隊大臣，主理該城軍政——也算「高高在上」，其餘一應政務，包括吏治、田賦、租稅、徭役、匠作、商貿、水利、刑名、治安、兵事、文教，皆由土人自理，土人之頭目，即為「伯克」。
頓了一頓，繼續說道：「平定了北疆，再掉頭南下，此時，後顧無憂，可操必勝。」
「改土歸流？」
一個念頭冒了出來：這樣下去，我還能夠在多大的程度上，影響和控制這個女人呢？
慈禧點了點頭：「很好，確實是這麼回事。」
「還有，臣以為，新疆亂平之後，不能因循舊制，重整河山，須開創局面，阿古柏先替咱們清清道路，於此大有好處。」
本時空的阿古柏，到官軍恢復北疆的時候，就算他已經「一統南疆」，也不過領有新疆之半而已，而英國人對「洪福汗國」的軍火援助，是不會出現在本時空的。
關卓凡不是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了：由於自己的介入，歷史已經發生了變化，歷史人物，有的也發生了變化——眼前的這個慈禧，和歷史上同時間點的那個慈禧了，已經不一樣了。而且，這個變化，有一個加速度，愈來愈快。
「回太后，」關卓凡說道，「還是那四個字：改土歸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