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天道好還
第一三八章 天賜良機?取禍之道?

恭王輕輕的搖了搖頭:「我自己,倒沒有什麼不平的。」
寶鋆打住了。
「內務府——」恭王冷冷一笑,「先頭恨肅順,後來恨我,現在,恨朝內北小街,這都是一脈相承的——總之,哪個在台上,哪個不給他們錢花,他們就恨哪個!這些,你這個『掌鑰』的內務府大臣,難道不曉得?」
頓了一頓,「就拿安徽軍費報銷案來說——你在這個案子上跌的跤,其實是被揭帖案絆倒了的,若把這兩個案子併到一起看,『他』和『她』下的手,實話實說,不算狠!你只是退出了軍機,其他的差使,都保住了,尤其是內務府大臣一職——還是『掌鑰』的。而且,沒過幾天,『署理』二字就拿掉了,從二品變成了正二品。」
寶鋆一震,心下大為不安,趕忙說道:「六爺,話可不能這麼說!這個事兒,其實是倒過來的——若沒有你的求情,『他』和『她』,嘿嘿,豈會如此輕易的放過我?六爺,這個事兒,其實是連累了你、委屈了你的!我辦事不力,清夜思量,實在是……惶愧無地,難以安枕!」
「安徽軍費報銷一案,」恭王說,「你是折了大筋斗的;這個景和的處罰,我記得,是『聚珍樓抄沒充公和圖書』,人呢,發到黑龍江去——怎麼,回北京來了?」
「六爺,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寶鋆說,「景和說,他是從內務府聽來的,他說,是內務府營造司的員外郎琦佑說給他聽的——他們兩個,打小就混在一起,是極好的朋友。」
兩個人都不說話,院內院外,鳥語陣陣,風聲隱隱。
寶鋆的嘴角,輕輕抽動了一下,兩隻手,也不自禁的捏了一捏。
恭王的聲音十分柔和:「佩蘅,在我面前,你又何必說這種負氣的話?你心裏堵著,我難道不曉得嗎?我……就事論事罷了。」
「可是,非常合理啊——若果真如此,天津之行,就毫不稀奇了!天津,是『他』的大本營,若『她』真的『有』了,又不能不生了下來,不去天津,還能去哪裡?六爺,此事若坐實了,可是天賜良機,萬不能放過了……」
寶鋆不吭聲。
過了半響,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荒唐!荒唐!」
說罷,向恭王一揖到地。
「六爺,若皇上真到了『那個地步』,該決定他『何去何從』了,只怕……就沒有什麼『親貴公論』一說了!」
頓了頓,「『她』有喜了……這種事兒,就算是真的,除了最親信、www.hetubook.com.com最貼身的人,何能有他人親睹、親聞?內務府的那個……嗯,叫琦佑的,又從何得知?不過是……『想當然耳』罷了!」
「那皇上呢?咱們就眼瞅著皇上……唉!」
寶鋆當時的處分是「降三級」,從正一品變成了從二品,可是,內務府大臣是正二品的官兒,所以,他的頭銜前,加了個「署理」。
寶鋆躊躇片刻,正要開口,恭王又搶在前頭:「能夠跟你說這個話的人,必是你極親信的人,好,我也不來問他姓甚名誰,我只請你想一想,這個人——」
「是,他是提前赦回。」寶鋆說,「案子判了三年,不過,他上上下下花了不少錢,加上當時方子穎還在刑部,肯給我面子,剛剛好,『西邊兒』三旬壽辰,要尋些人加恩,於是就拿這個做由頭,給放回來了。」
「我問你,這個消息,你是從哪裡聽來的?」
「那,就是去生孩子好了。」
頓了一頓,用爭辯的語氣說道:「內務府的人,自然不會說朝內北小街的好話,這是事實,可是,說壞話並不等同生造!沒根子的謠言,不見得傳得起來——就像皇上的那些事兒,他若沒幹過,太監們也不能瞎傳啊。」
頓了一頓和_圖_書,「我只是說,既然對方不以為甚,你呢,該放下來的,也該放下來了,不然,所謂『天賜良機』,其實是『取禍之道』,總有一天……」
「是——」寶鋆微微苦笑,「閻丹初到部,大動干戈,把他參掉了。」
恭王倏然睜大了眼睛,微微張著嘴巴,這副形容,地地道道的「目瞪口呆」,于講究風度儀態的恭王,是很少見的。
恭王猛地一揮手,厲聲喝道:「你別說了!」
彼時,景和在珠市口開了間「聚珍樓」,檯面上做珠寶古董生意,檯面下替寶鋆收受賄款。安徽巡撫衙門為報銷軍費一事,派了糧道李宗綬、鳳陽知府宋尊邦,來京鑽營戶部的門路,李宗綬和宋尊邦,就是通過景和的手,將三萬兩銀子,過給了當時「管部」的軍機大臣寶鋆。
方子穎即方鼎銳。
「六爺……」
他默然片刻,說道:「六爺,你的好意,我心領!我自個兒,又何嘗不願明哲保身,安富尊榮?可是……實在是替你不平!」
「這還不叫『生造』?」恭王說,「皇上的所作所為,到底有蛛絲馬跡可循,有的事兒——譬如他和倭艮峰吵架,師傅也好,太監也罷,一定有許多人是親睹、親聞的,只是人家不肯在『東邊兒』面和_圖_書前承認罷了。」
「六爺,你看你,我都說了,你別一聽就跳起來……」
「唉,佩蘅,你看你,咱們倆,用得著這個樣子嗎?」
「是。」
寶鋆澀然一笑:「好嘛,升了一級,君恩深重啊。」
恭王平靜的說道:「皇上若……真到了那個地步,何去何從,自有親貴公論,咱們倆現在在這兒杞人憂天,又有什麼用處呢?」
過了好一會兒,恭王嘆了口氣,說道:「佩蘅,你的心思,我有什麼不明白的?你說到底,是為了我……可是,有些事兒,我真的要勸一勸你。」
「你說的『老天爺』,」恭王打斷了寶鋆的話,「就是這個意思?不小心……『有』了,於是,不得不躲了出去?」
「這個景和,」恭王說,「窩在黑龍江,鳥不拉屎的地方,音訊隔絕,怎麼會曉得『她』『有』了呢?這個消息,景和又是從哪裡聽來的?」
「……這,我可說不好,也許,嘿嘿,人家是去……把孩子落下來呢?」
「就是他。」
說到這兒,曲二指,豎三指:「在『這個數』的手裡邊,吃過什麼虧沒有?」
不曉得是說寶鋆荒唐,還是說這個消息荒唐?抑或,是指斥消息里的「她」荒唐?
「六爺,你說的都對——內務府裡https://www•hetubook.com.com邊兒,拿肅六的話說,確實是『混蛋多』。」
「內務府?」恭王嘆了口氣,「還有哪個衙門,比內務府更恨朝內北小街的么?」
說到這兒,搖了搖頭,打住了,但憂形於色,並不做掩飾。
恭王對他,從來沒有用過如此嚴厲的口氣。
「荒唐,荒唐!」
寶鋆猶豫了一下,說道:「六爺,對你,我還有什麼不能說的?跟我說這個話的人,是我一個遠房的侄子,叫做景和,至於他有沒有在『這個數』手裡吃過虧……有,而且還是大虧。」
「我記得,」恭王說,「這個景和,原本是戶部的銀庫郎中吧?」
「要花整整一年的辰光?」
頓了一頓,說道:「我承認,要說吃『這個數』的虧,我這個遠房侄子,可是吃了不止一次,且都是大虧——他對『這個數』,是銜之次骨的。」
「你的意思,」恭王吃力的說道,「『她』去天津,竟是去……生孩子去了?」
頓了頓,「再說我——我呢,處分更輕,不過是拿掉了帽子上的一顆東珠——之前也賞還了。當然,我的處分如此之輕,是因為你替我分謗、替我受過了……」
「景和?」恭王微微皺眉,「這個名字我有點兒印象,是不是……嗯,安徽軍費報銷案里的那個景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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