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天道好還
第一五五章 覬覦大寶

其實,除了一、兩個年輕識淺的,在座之人,得知今上「見喜」后,對於醇王說的世祖的「大事」,哪一個沒有想過?只是誰又肯宣之於口?一不防頭,醇王直愣愣地就將之捅了出來,直抉各人心底隱秘,這下子,裝不成傻了!
不過,就如前面說的,「資格」和「資格」,大不相同。
醇王打斷了關卓凡的話,聲音依舊很大:「二哥可以這麼說——他畢竟不管事兒;你呢,可是當家的人!」
如果小皇帝未能闖過「天花之喜」這一關,果然有了「不諱之事」,則因為大行皇帝尚未大婚、親政,便「龍馭上賓」,嗣皇帝的人選,首先要在大行皇帝的同輩、即「載」字一輩中挑揀。
「皇三子就是聖祖仁皇帝,」醇王大聲宣布這個人所共知的事實,「彼時,也已經『見』過『喜』了——世祖章皇帝身後無虞!」
庄王強笑道:「何至於此?何至……」
理論上來說,在座的庄、恭、睿、怡、鄭、禮、豫七位親王,醇、鍾兩位郡王,他們的兒子,不管「近支」還是「遠支」,都有入繼大統的資格。
載敦雖然有兒子,但一來呢,輩分不對——載敦和小皇帝同輩,他的兒子,是「溥」字輩,低小皇帝一輩;二來呢,上一任的怡親王載垣,可是在祺祥政變中被賜自盡的,可以說,就是死在「今上」的手裡,真真正正,地地道道,「罪余之家」,哪兒有入繼大統的可能性?
他轉向醇王,語氣極其誠懇:「朴庵,這個事兒,大伙兒心裡有數,先擺著就好,眼下,確確實實,還沒有走到這一步。別的不說,現在就來議立……唉,這得多傷皇太后的心啊?朴庵,你在皇太後面前,和圖書可千萬別提這個話頭!就當我求你了!」
為什麼涅?
還有,醇郡王奕譞雖然生育過,但是很遺憾,沒有養住,目下膝下無子。醇王能夠大發上述石破天驚的一番議論,這是很重要的一個原因——我既沒有兒子,就沒有誰能說我「覬覦大寶」,就沒有瓜田李下之嫌。
說罷,站起身來,對著醇王,深深一揖。
話一出口,已是懊惱無比:媽的!我接什麼口?「於此」兩個字,生生地咽了下去。
當然,我們都曉得,在原時空,清朝的帝系,在「溥」字輩之後斷絕,其後的「毓、恆、啟、燾、闓、增、祺」,就跟「帝系」神馬的,一毛錢關係也沒有了。
還有,睿王這一支,和鄭、禮、豫三支,同為「遠支」,且較鄭、禮、豫三支,遠得尤其之過。
「你們聽聽,你們聽聽!」醇王大聲說道:「初二到初七!這才幾天的功夫?」
在「欽定字輩」的同時,潛規則就形成了:大清的皇位,只能由「欽定字輩」承繼,就是說,只能由聖祖的子孫承繼。
他轉向文祥:「博川,你們軍機上的人,這些事兒,應該更清楚些吧?」
「這就好,這就好!」
在柔和的晚風中,呼吸聲、心跳聲,似乎都清晰可聞。
這兩句話石破天驚,芙蓉榭內,果真「相互以目」。不過,不論誰看誰,看出去,對方的臉上,並沒有任何譏嘲的表情,而是「瞿然色變」,則自己在他人眼中,必亦如是了。
「世祖章皇帝『出事』——」醇王說道,「我記得,沒幾天功夫,快得很!我記得,我記得……」
見還是沒有人說話,醇王有點兒急了,大聲說道:「在坐諸公,不是懿親,www.hetubook.com.com就是重臣,都是與國同戚的人!咱們可不能因循敷衍,到時候……到時候……到時候可就對不住列祖列宗了!」
「欽定字輩」,壟斷的,絕不僅僅是幾個「嘉名」。
眾人雅雀無聲,靜夜之中,醇王的聲音,愈發顯得響亮了:
「不管事兒」的那位,一臉的尷尬,囁嚅了一下,什麼也沒有說。
我靠,你的意思,目下就開始尋找嗣皇帝的人選?皇上可是剛剛開始發病,還沒怎麼著呢,就這麼干,國家又得亂成什麼樣子?
醇王環視眾人,說道:「諱疾忌醫不管用!啊,不對,我是說,把耳朵捂起來,不管用!咱們……可不能夠掩耳盜鈴!」
睿親王仁壽,自然是有兒子的,別說兒子,孫子都有了,問題是,輩分不對。
幾個小年輕,鄭親王承志、禮親王世鐸、豫親王本格,以及鍾郡王奕詒,都還沒有生育。
庄王性格恬淡,與人無爭,根本不想捲入嗣位爭奪這個天字第一號的大麻煩,現在,「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我……我招誰惹誰了?
醇王那句石破天驚的「世祖章皇帝就是在天花上頭出的『大事』」出口之後,庄、恭二王,便如坐針氈,尤其是恭王,身上的汗,一層又一層地往外冒,到了後來,真正是掐死他七弟的心都有了。
留意,這個「欽定字輩」,僅限於聖祖一系,愛新覺羅氏其他的支系,是不可以使用這些字眼,為自己的兒子起名字的。
一十四人,一齊望向醇王,看看他這一次,又有什麼「高見」拿出來?有的人,已經準備再次「相互以目」了。
醇王加了一句:「我是說,到了時候,再手忙腳亂地……手忙www.hetubook.com.com腳亂地……呃,那國家得亂成什麼樣子啊?」
「逸軒,你這話不對!」
好啦,就剩庄親王和恭親王了。
別看睿王現在挺風光的,又是宗人府宗令,又是宗室銀行總裁,但某種意義上,他這一支,也算「罪余之家」,兩百年來反覆折騰,早就絕了入繼大統的可能性了——除非再沒有別的候選人了。
說完,轉向坐在身邊的曹毓瑛,低聲說道:「琢如,是初七吧?」
不過,這個不是重點,重點是多爾袞死後得罪,不但削爵,還被逐出了玉牒。對多爾博,世祖稍稍客氣一點,只削爵,未逐出玉牒,但既然多爾袞被拆了牌位,多爾博就只能「歸宗」,即回歸豫王一系。
老睿親王多爾袞無嗣,過繼了弟弟豫親王多鐸的兒子多爾博為嗣,就是說,目下的睿王這一支,其實是從豫王一支分出來的。
關卓凡不能再不表態了,他環視眾人,緩緩說道:「醇郡王責以大義,我無言以對,不過……」
「世祖章皇帝『見喜』的時候,可是已經有了好幾位皇子了!一共有,有……呃,博川,是吧?」
文祥微微猶豫了一下,說道:「順治十八年,正月初二,世祖章皇帝『見喜』,召大學士、學士草遺詔,呃……初七日,于養心殿……龍馭上賓。」
庄王屬於「近支」,他這一支,是有實打實的皇位繼承權的,這是醇王「石破天驚」之後,他如坐針氈的原因。
這個「過」,並非單指血緣意義上的疏遠。
關卓凡啞然,不做聲了。
曹毓瑛點了點頭:「是。」
關卓凡連連點頭,然後轉向庄王和恭王:「二哥、六哥,你們說呢?」
醇王見人人矚目,不由得意,大聲說道:「當年和圖書,世祖章皇帝就是在天花上頭出的『大事』——這個,各位想過了沒有?」
也不包括軒親王——他不姓愛新覺羅。
醇、鄭、禮、豫、鍾五支,首先出局。
醇王沒想到關卓凡來這一出,趕忙也站了起來,手忙腳亂地還禮。
讓我們來看看,雖然說「都有資格」,但誰是其中「最有資格」的呢?
「不諱之事」?我靠,我靠。
「是,」他平靜的說道,「有皇二子、皇三子、皇五子、皇六子、皇七子、皇八子——一共六位皇子。」
怡親王載敦,同睿親王仁壽的情形,十分相似。
接下來,睿王一系,也可以出局了。
「萬一——我是說萬一——有了『不諱之事』,」醇王環視眾人,一副意氣昂揚的樣子,「請教諸公,何以為計啊?」
文祥心中苦笑:你算是卯上我了?
因此,單看名字,就知道其人是否為聖祖一系。譬如,今天在座的幾位王爺,庄親王奕仁、恭親王奕言斤、怡親王載敦、醇郡王奕譞、鍾郡王奕詒,為聖祖一系;睿親王仁壽、鄭親王承志、禮親王世鐸、豫親王本格——非聖祖一系。
直到乾隆四十三年,高宗下詔為多爾袞平反,多爾博才追賜復封睿親王。
「近支」既然壟斷了皇位的繼承權,「遠支」的皇位繼承權,其實就僅存在於「理論上來說」了。
本朝從聖祖開始「欽定字輩」,即我們熟悉的「胤、弘、永、綿、奕、載、溥」等。其中,「胤、弘」兩個字輩為聖祖欽定,「永、綿、奕、載」四個字輩為高宗欽定,宣宗欽定了「溥、毓、恆、啟」四個字輩,文宗欽定了「燾、闓、增、祺」四個字輩。
過了好一會兒,關卓凡輕輕地咳了一聲,開口說道:「二哥說www.hetubook.com.com得對,眼下,確實還談不上這一層……」
當然,其中不包括科爾沁親王伯彥訥謨詁,他是蒙古人。
這個「資格」,分量輕重,天差地別,有的人的「資格」,是實打實的;有的人的「資格」,僅存在於抽象的「理論上來說」。
庄親王有兒子,恭親王也有兒子,輩分呢,也都對,目測——嗯,都符合要求,都有入繼大統的資格。
「何以為計」?我靠,我靠。
不過,關卓凡的舉動,叫他覺得自己的面子足了,也就不已為甚,點了點頭,說道:「逸軒,你說的也有道理,你放心,在皇太後跟前,我不會說什麼的。」
睿王自己和小皇帝是同輩的,他的兒子,自然矮了小皇帝一輩,除非小皇帝的堂兄弟中,實在挑不出來,才會往下一輩里去挑——總不成,叫老頭子仁壽來做這個皇帝吧?
不過,他僅僅是「如坐針氈」,恭王卻是不折不扣的「吾居爐火上」,且這一次,恭王自覺,非外焦里嫩,徹底被烤熟了不可!
一片極沉重、極難堪的沉默。
嗯,先不說這個,先說什麼呢?先說你有沒有兒子——因為,單有「資格」,沒有兒子,「資格」神馬的,就毫無意義了。
在座的每一個人,臉上的表情,都變得十分古怪了。
頓了一頓,終於說出了這句話:「今上呢?」
所謂「近支」、「遠支」,就在這裏分野:聖祖一系、「欽定字輩」,為「近支」;非聖祖一系的、非「欽定字輩」,為「遠支」。
呃,我實在不記得了。
頓了一頓,盯著關卓凡:「逸軒,你是當家的,你說呢?」
今上……嘿嘿,還用說嗎?
頓了一頓,「不是我說喪氣話,是,是……還是那句話,把耳朵掩起來,沒有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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