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天道好還
第一六六章 呼之欲出

軒親王沒有任何反應。
「腎虛」本是不可能的,徵兆卻愈來愈明顯,既如此,別的乍聽起來十分荒唐的病症,也未必就不可能!自己方才想到的那些病症,都是「少年酒色放縱、人到中年之後」才會生的病——才真沒有可能出現在十幾歲的孩子身上,但王守正暗示的這個病症,卻是確有可能的,因為它是可以「過人」的!
「你是說,」魏吉恩說,「『別的毛病』,引致了……腎虛?」
魏吉恩對關卓凡,倒沒有王守正這樣的感慨,不過,附和是要附和的:「是啊,是啊,人家是親王、是軍機領班呢!」
王守正搖了搖頭,說道:「這個我不曉得。不過,這麼大一個政府、這麼大一個國家,他都『擔待』了,未必就要咱們兩個小太醫做替死鬼?真不肯擔待,那也沒有法子,不過,我想,話說在前頭,曉得了我們的難處,將來出了事兒,處分什麼的,總能輕一些吧!」
可是,另外一件事情,就不是那麼好搪塞的了。
三清四御、六方神佛,則明顯不給面子。
「還能有誰?」
「呃……是啊。」
再說,「浸漿皮皺」也好,「灌漿起頂」也罷,都還算顆粒分明,一般人也分不大清楚它們的區別——譬如母后皇太后。
「不是這個病便罷,」王守正說,「若真是這個病,發作起來,是非常之快的,接下來的兩、三天,便有分曉!不能夠等到發作了再去說,那樣就晚了!」
魏吉恩眉頭深鎖,努力思索,過了好一會兒,說道:「引致腎虛的毛病,不止一種,可是……都是少年酒色放縱、人到中年之後才會有的毛病,怎麼都不至於出在一個十幾歲的孩子身上啊!」
幸好,這些樣子不大好看的「和-圖-書花」,數量不算多,整體上來說,「出天花」的情形,還是過得去的,沒有明顯反轉。
魏吉恩說,一連十幾天飲食不調,鐵打的身子骨兒,腸胃也是虛的,有一點點拉稀,是很正常的,請母后皇太后且抒厪慮,且抒厪慮。
王守正說,皇上只是有一點點拉稀,遠未到「泄瀉」的程度,這個,和「逆證」是沒有什麼關係的,請母后皇太后不必過於擔心。
王守正瞪著魏吉恩:「仁甫,你是第一天做太醫嗎?」
魏吉恩悚然而驚,顫聲說道:「是,是,那可就糟糕了!」
「好!」
魏吉恩突然睜大了眼睛:「你是說,『楊梅』……」
「呃……」
還有,「天花」之「發」,也出現了不大好的癥狀,有的「花」,「浸漿皮皺」,即不夠飽滿,「發」的不夠「透」,不是一粒粒大珍珠般「灌漿起頂」的模樣了。
舍此之外,還真想不出來,一個十幾歲的孩子,會因為什麼,出現如此嚴重的腎虛的癥狀?
「得,得,老魏,先別扯這些沒有用的!」
皇上已有了男女之事嗎?那個女人又是什麼人呢?
魏吉恩大吃一驚:「竹賓,皇上身上,還有別的什麼毛病嗎?你可不能瞞我!」
頓了一頓,又嘆了口氣,「他能夠從一個九品的外委藍翎長,做到今天這個位子上,實非幸致!」
「是。」
如此一來,「失職」是絕對逃不掉的,「瀆職」也不稀奇——不辦你個「欺君之罪」就不錯了!
想了一想,魏吉恩又問道:「那,該怎麼回呢?」
怎麼辦?
「船行半途,水流湍急,誰也不能往下跳,跳下去……就會淹死,是吧?」
「『回』也有個『回』法!」王守正說道,「現m•hetubook•com.com在,皇上身上,到底有沒有其他的毛病?若有,是什麼毛病?這些咱們都搞不清楚,怎麼回?難道只說皇上『腎虛』?他一個十幾歲的孩子,沒憑沒據的,這不成了……『誹謗聖躬』了嗎?」
王守正吐了口氣,說道:「我想,回還是要回的,不過,向誰回,怎麼回,可就有講究了!」
魏吉恩把脈的時候,甚至出現了片刻的「沉微」,即脈象在「沉」的同時,跳動微弱,似有若無,雖然持續的時間很短,卻也把魏吉恩嚇得夠嗆:這個「沉微」發展下去,就是「脈微欲絕」,那可是「腎陽虛脫」的脈象!
「他肯替咱們……呃,這個……擔待嗎?」
頓了一頓,說道:「最要命的是,如果……皇上出了什麼事兒,這個『別的毛病』,病情始終不明,『上頭』以為,是咱們兩個,治天花沒治利落,那可就……」
他本來只「驚疑」,不「驚慌」的,這下子,沒法子不驚慌了!
魏吉恩打了個寒顫,說道:「是,這個病發作起來……唉,接下來,大約就會作癰、流膿、潰爛,唉——」
頓了頓,「那,竹賓,你打算——」
魏吉恩不吭聲了,卻依舊哭喪著臉。
慈安對「大解泄瀉」是「逆證」的說法,印象異常深刻,立馬就急了,傳了太醫過來,一疊聲的問,怎麼回事?
「我再提一提你,這個病,是能夠『過人』的!」
只要皇上有了男女之事,而那個女人有這個毛病——
「你說呢?」
「我都說了『咱們不曉得的』,」王守正苦笑說道,「咱們倆,幾乎同時進的太醫院,皇上生過什麼病,我曉得的,你都曉得的啊!」
「軒親王……通醫理?」
王守正猶豫了一下,https://m.hetubook.com.com說道:「這我不好說,可是,不曉得為什麼,有些事兒,他看的比比我這個太醫還要透——真正不得了!」
周圍無人,兩個人的眼中,對方的面色都異常難看。
「啊?啊……我是說,竹賓,你說的對,若真是這個病,是真不能……直眉瞪眼的回給『上頭』聽的。」
「還有,」王守正說,「就算搞清楚了病症,也得看是什麼病症?有些病症,不曉得你敢不敢去回——我可是不敢的!」
退下來之後,王守正、魏吉恩發現,自己的內衣,都被汗水浸透了——不是熱出來的汗,是冷汗。
果然如此,四品京堂的帽子,自然遠走高飛,想也不用想了;處分則絕不可免,且未必止於「革職留任」——誰叫你之前動不動就「給母后皇太后叩喜」?弄得母后皇太后以為大局已定,結果臨到頭了,突然劇情反轉,那還不就是你判斷失誤、伺候不周之故?
「可不是?」王守正說,「我怕的就是這個!」
頓了一頓,哭喪了臉:「可是,若是不如實回明,這責任,可不就都落在咱們兩個的頭上了嗎?這,這怎麼擔得起啊?我家裡,可還有……」
「你好生想一想,」王守仁的聲音,微微的壓低了,「傷腎的諸般病症之中,有沒有放在皇上身上,是萬萬說不得的?」
魚水交歡,其中一人,若有這個病,另一個人,就可能被「過」了這個病——不管你是多大年紀!
頓了一頓,「你說,皇上身上,會不會還有什麼『別的毛病』?——咱們不曉得的?」
「這種話,只有跟通醫理的人說才有用。」
魏吉恩幾乎要哭出來了:「早說了也沒有用啊!這是個治不好的病啊!」
魏吉恩愈想愈怕,冷汗又https://www.hetubook.com•com出來了:「竹賓,咱們該怎麼辦?要不然,早一點,如實向『上頭』回明了?」
王守正緩緩說道:「有一層憂慮,我是上不告天,下不告地,連親娘老子也不敢說的——」
說到這兒,搖了搖頭,嘆了口氣,繼續說道:「本來,就有別的什麼毛病,也不可怕,可怕的是……挑這個時候發作!唉,這個時候,人經已被天花折騰的虛極了,就算平日不要命的毛病,這個時候,也……」
那不就——
「是,」王守正說,「你我都再三再四地把了脈,『腎虛』是再也不能看錯的,就不曉得,是什麼毛病引致腎虛的了!」
「老魏!你趕快把魂兒叫回來!商議正經事兒呢!」
「第一,不能向母后皇太后回。」
「呃……」
說到這兒,聲音慢慢地低了下去,一股難以言說的恐懼在心裏涌了上來:怎麼就不可能?
好不容易,母后皇太后總算「且抒厪慮」了。
魏吉恩呆了半響,喃喃說道:「這個病,是真不能瞎說的……」
搖了搖頭,嘆了口氣:「十幾歲的孩子!」
「呃……也是,也是。」魏吉恩點了點頭,遲疑的說道,「那,你的意思是……」
魏吉恩小聲地嘟囔著,聲音里有難以掩飾的恐慌:「難以置信,難以置信……」
「皇上的脈象,」王守正說,「太奇怪了!這根本不是『出天花』該有的脈象啊!如果不是身上還有別的什麼毛病,怎麼說的過去?」
「是——竹賓,我曉得你的意思,咱們倆現在是——拿《石頭記》里的話說,『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個理兒,我曉得的!有什麼話,你就直說吧!」
「船若沉了,兩個人就一塊兒淹死——且沒有人能救得起咱們倆,是吧?」
「……是。https://www.hetubook.com.com
「最好我的想頭是錯的,」王守正說,「可是,萬一……被我不幸而言中了,仁甫,你說,咱們該怎麼辦?」
次日,即小皇帝「天花之喜」的第十七天,太醫請脈,小皇帝的脈象愈加令人擔心了:不但進一步指向「腎虛」,且開始變得紊亂,一會兒「脈沉而細數」,一會兒「脈沉而遲」,叫你弄不清楚他是「腎陰虛」,還是「腎陽虛」,抑或「陰陽兩虛」?
魏吉恩其實也不算笨,想了一想,試探著說:「你是說——軒親王?」
沉默了好一會兒,王守正開口說道:「仁甫,咱們倆,現在是坐在一條船上的人——且這條船上,只有咱們倆,你說,是吧?」
小皇帝大解的次數突然增加,一天之內,大解了四、五次,且出現了拉稀的跡象——這個,不需要太醫的回稟,負責小皇帝起居的太監,如小李子等人,就能報給母后皇太後知曉。
「今兒晚上,」王守正咬了咬牙,「我就去找他,成不成的,咱們就賭這一把罷!」
但他的語氣,已經說明,他開始「置信」了。
這個「瞎說」,不曉得是說王守正此時在「瞎說」,還是說,將來向「上頭」回稟的時候,不能「瞎說」?
「這倒是,這倒是!」
「到時候,」王守正說,「上上下下,一定都手忙腳亂,『上頭』急怒攻心,必定會說,不管什麼毛病,你們兩個,怎麼一絲兒跡象也沒有發現?要是早一點兒發現,早一點兒準備,早一點兒用藥,未必就到今天這個局面!」
「呃,怎麼個講究法?」
話說半句,自己打住,連連搖頭:「怎麼可能?怎麼可能?竹賓,你的想頭,也太……」
魏吉恩愕然:「不敢去回?那是什麼病症?」
「這倒是——可是,不向她回,能向誰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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