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卷 天道好還
第一九八章 出局,出局

另一位候選人載漪,還不曉得發生了什麼,聽到自己的名字,微微張著嘴,一臉的茫然。
「花多眼亂,大伙兒的心思,也跟著亂了」,說的頗為有趣,不過,也是十分實在的話,在座之人,不止一個,微微頷首。
「如此,」關卓凡說道,「局面就很清爽了——承嗣文宗顯皇帝,必是『載』字輩,仁宗一系以內的『載』字輩,攏共四位:載治、載漪、載澄、載瀅!」
這聲「啊」,充滿了恍然大悟和如釋重負的意味,不過,不是關卓凡發出來的,也不僅僅是某一個人的,軍機處內,許多人都不由自主的發出了類似的聲音。
「好,」關卓凡說道,「那咱們就這麼定了!」
曹毓瑛輕輕咳了一聲,說道:「王爺,治貝勒是隱志郡王的嗣子,就是說,已經過繼了一次,似乎……不可以過繼第二次了。」
會議到現在,這位曹琢如,已經是第二次出頭解決難題了——方才,「嗣皇帝若生育皇子,則兼祧嗣皇帝和大行皇帝」之議,亦出於曹琢如之口。
當然沒有。
怪不得,人家都說,曹琢如「國士無雙」,名下無虛啊!
過了片刻,關卓凡開口說道:「醇郡王以為,貝勒載治,不該立為嗣皇帝,嗯,各位都怎麼看啊?」
關卓凡裝作啥也沒看見,自顧自說自己的話:「……各位以為如何?」
關卓凡點頭說道:「睿親王所言甚是!那麼,老睿,你的意思是——」
永瑆的爵位是成親王,就是說,如果立載治為嗣皇帝,「大位」將轉入高宗一系、成親王一支。
說話的是醇王,聲音很大。
不過,睿王做如是說,並非毫無意義。
頓了一頓,說道:「這麼說,載漪也不必議和*圖*書了——載漪是瑞敏郡王的嗣子,自然也是不能夠二次過繼的。」
現在天色漸晚,陰雲密布,屋內尚未掌燈,光線更暗,載澄又是在角落裡坐著,整個人縮在陰影之中,可大伙兒還是看得出,他的臉色,忽紅忽白,變幻不定。
年長到年幼,即載治、載漪、載澄、載瀅這麼一路排將下來。
「嗣皇帝的人選,」睿王慢條斯理的說道,「一定要在近支親貴之中揀擇,這是不消說的了。不過,聖祖以降,都算『近支親貴』,如果從聖祖一系挑起,這個範疇,未免太大了,花多眼亂,大伙兒的心思,也跟著亂了。」
醇王口中之「嫡」,非「嫡庶」之「嫡」,而是說載治是過繼子,血緣上和帝系相距甚遠,事實上已經出了仁宗一系了。
「睿親王以為,」關卓凡說道,「嗣皇帝的人選的範疇,只好劃到仁宗一系,不能再往上走了——這一層,我是附議的,嗯,在座各位有沒有異議的?」
「咱們一位一位來議吧,」關卓凡說道,「嗯,從年長到年幼,如何?」
哎喲,說不定明兒個,您就是俺們的皇上了,可不敢摔壞了呀!
「啊……」
「載治不是仁宗的嫡曾孫,」醇王大聲說道,「不該立!」
大伙兒都替載漪舒了口氣,載漪自己,可還不大曉得咋回事兒,見大伙兒都看著自己,他心裏本來就怕,這下子更加發慌了,不由就扁了嘴,不過還是用力的抿著——不然,就可能哭出聲來。
這麼簡單的事情,除了曹琢如,怎麼就沒有一個人想的到呢?
「是,漪貝勒……」
「我以為,」睿王說道,「嗣皇帝人選的範疇,只好劃到仁宗一系,不能再往上走了。https://www.hetubook.com•com
之前,不少人還頗為好奇,不曉得到時候,「上頭」拿什麼理由把載漪「裁」掉?會不會欲加之罪?
現在,彼此的臉面,都好看了。
原來,「治貝勒」一口氣泄了下來,渾身發軟,又一次從凳子上出溜了下來——至於是大失所望所致,還是大喜過望所致,就不曉得了。
咱們方才說什麼「小宗入繼大宗」,說什麼「承嗣」,嗣皇帝到底該承文宗顯皇帝的嗣,還是承大行皇帝的嗣,翻來覆去,研議了一大輪,所本的,不就是「宗法」二字么?你現在繞開宗法,回去扯血緣,既不能叫人服氣,又搞亂了「套路」,這——
眾人心中都是微微一震。
話沒說完,只聽「咕咚」一聲,眾人看時,原來是角落裡的載治,不曉得怎麼從凳子上出溜了下來,摔倒了地上。
咱們再來個敲磚釘腳。
好啦,載治、載漪先後出局,目下,就剩載澄和載瀅了。
睿王頓了一頓,繼續說道:「最緊要的是,宣宗、仁宗、高宗、世宗、聖祖——愈往上走,和帝系偏得愈遠,如果偏得太遠了,到時候,就算小宗入繼大宗,嗣皇帝承嗣文宗顯皇帝,『帝系不墜,統緒不移』八個字,也顯得有些勉強了。」
「哦?」關卓凡說道,「朴庵,請道其詳。」
有人就想:怪不得都說奕譞這人「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呢,誠不我欺啊!
有趣的是,載治其實也不是永璋的「嫡曾孫」,永璋亦無子,以十一弟永瑆之子綿懿為嗣,綿懿生奕紀,奕紀生載治。所以,如果硬要扯這個「嫡」字,載治其實是永瑆的「嫡曾孫」。
有的人,就不止於「心中微微一震」了和圖書,譬如載澄,整個身子,晃了一晃,接著,篩糠般的抖了起來。
隱志郡王奕緯被宣宗一腳踢死,身後無嗣,宣宗悲痛之餘,選了高宗第三子永璋的曾孫載治,過繼奕緯為嗣。就是說,在血緣上,載治其實是高宗一系,確實是「出了仁宗一系」了。
把載漪叫過來,不過是走個過場,做個人肉布景板,不過是「上頭」用來表示:「俺們選擇嗣皇帝,可是一秉大公,沒有一絲一毫自個兒的私意啊。」
睿王是第一個把「潛規則」搬到檯面上來的人,「潛規則」過了明路,變成了「明規則」,且抓住「帝系不墜,統緒不移」八個字,變得冠冕堂皇,這個,對於「統一思想」、「指導具體工作」,還是很有作用的。
旁邊兒的人,趕緊將他扶了起來。
曹毓瑛的話,剛說了半句,便聽得「咕咚」一聲——又是從載治那個角落裡傳過來的。
就有人心想:反對載治做嗣皇帝,檯面上,只需說他「德才平庸,不副人君之望」就可以了,何必扯什麼是誰的、不是誰的「嫡曾孫」?
只是,他真正的用心,此時此刻,軍機處內的絕大多數的人,是做夢也想不到的。
他的腦筋,雖然不大清楚,可也曉得,「國賴長君」神馬的,不會是關卓凡的真心話,真叫「長君」繼位,兩宮皇太后就不能再垂簾聽政,他關逸軒也不能再「恭代繕折」,「東邊兒」也罷了,「西邊兒」和他關某人自個兒,會願意?!
對啊,不能夠二次過繼!載治既已過繼給了隱志郡王,就沒有了承嗣別人的資格——包括承嗣文宗的資格!也就是說,他根本就沒有成為嗣皇帝候選人的資格!
醇王已經憋了很久了。
誰都知道,和*圖*書載漪本來也是沒有任何可能做這個嗣皇帝的,他倒是宣宗的「嫡孫」,仁宗的「嫡曾孫」,可是,他的「本生父」,原先的惇親王奕誴,現正在高牆裡圈著呢,「上頭」怎麼可能叫「罪人之子」來做嗣皇帝?不怕他親政之後,替自己的「本生父」翻案?——這簡直是必然的!
仁宗一系、宣宗一系的近支親貴,頗有人覺得,醇王的「載治不該立」,「於我心有戚戚焉」。可是,醇王的「載治不是仁宗的嫡曾孫」的理由,卻沒有一個人可以開口支持——近支親貴也好,遠支親貴也好,軍機大臣也好。
睿王的見解,並沒有什麼新鮮的東西,「嗣皇帝的人選的範疇,只好劃到仁宗一系」,是既定的「潛規則」,只要看一看今天傳召進宮的「近支親貴」都是哪些人,這一點,就很明白了。
不論繼位的是誰,都不是文宗親生的,不然又何必「承嗣」?如果能夠以不是「嫡」出為由,反對載治做嗣皇帝,那麼,也自然能夠以相同的理由,反對其他三個候選人做嗣皇帝,那豈非「打翻狗食盆,大家吃不成」?誰也別想做嗣皇帝啦!
恭王則微微眯著眼睛,面上什麼表情也沒有。
醇王感覺到大伙兒對他的話不以為然,可是,並不曉得哪裡出了問題?他心下微微愕然:難道,真有人贊同關卓凡的「國賴長君」?
大伙兒的目光,齊齊轉向了睿王。
無人異議。
幾乎沒有一個人能夠想到,載漪出局,是因為「二次過繼」的原因。不過,這是最體面的理由,「上頭」也不必挖空心思給一個十多歲的孩子戴什麼不光彩的帽子了——如是,載漪及瑞王一支,固然灰頭土臉,「上頭」的臉上,也沒啥光彩的。m.hetubook•com•com
軍機處里,出現了尷尬的沉默。
睿王輕輕咳嗽了兩聲,清了清喉嚨,說道:「有個事兒,我不揣冒昧,說上兩句——我是『遠支』的,這個事兒,由我來說,大約也是比較合適的。」
然後,向曹毓瑛一翹大拇指:「琢如,一言決疑,好!」
幾個大軍機討論「繼統、承嗣」問題的時候,他正在發著愣,一時亦念不及此,沒能插上嘴;睿王提議「嗣皇帝的人選的範疇,只好劃到仁宗一系」,因為自己是「仁宗一系以內」的,也不好發表什麼意見。眼見風頭都被別人搶了去,既憋悶,又著急,現在,可要「大展偉論」了!
醇王「載治不該立」的理由,在宗法上,是站不住腳的,載治既然已經過繼,在宗法上,自然就屬於宣宗一系、隱志郡王一支,但是,因為有前明「大禮儀」殷鑒於前,誰知道載治做了皇帝,會不會如明世宗一般,食言而肥,跑去追尊「本生父」奕紀呢?如此一來,別說文宗,也別說宣宗,就是仁宗的血祀,亦大成問題。
「載治不該立!」
這個問題的定案,關卓凡不必諮詢會議的另一位主持人恭王,因為恭王是「仁宗一系以內」的近支親貴,瓜田李下,不方便對此發表意見。
對關卓凡個人來說,把嗣皇帝人選的範疇,釘死在仁宗一系以內,意義就更加重大了。
「多羅貝勒載治,」關卓凡說道,「二十有九,成人已久,且育有子嗣,也辦過不少差使,有過不少歷練,現為宗人府右宗人,兼『管理內務府銀庫』——嗯,這個,國賴長君,古有明訓……」
關卓凡輕輕拍了一下自己的腦袋,含笑說道:「念不及此,慚愧!」
親貴該說話了,不過,先開口的,不是近支親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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